《夜长》姜以纾

1、01

　　七月独有的荤腻滞重、影响着天文物理研究所的生命体，掀起一片死寂。
　　下午是一堂重要的课，仲尼缺席了，导师推推鼻梁上的银丝，没有再等不下去，开始上课。

　　仲尼是研究所最有前途的学生之一，深得导师厚爱。人有点小怂，平时不出什么幺蛾子，他之所以破天荒的缺席课堂，完全是出现了不可抗力——他妈寄来的包裹里，有个人。

　　事情是这样的，仲尼他妈是个宇航员，后来光荣退休，开始了为女性独立出一份力的征程，去到各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实现自我价值，还每到一处就给仲尼邮寄她的战利品。
　　之前虽然也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体积没那么大，且都能找到实用价值，这个……

　　竟然是个人！穿着清凉，但侧卧的姿势完美挡住了关键部位，叫他恐惧中还掺着丝丝遗憾。
　　他看着她，发呆半天，终于想起该问点什么，“你，是谁啊？”

　　盒子里的女人嘟着小嘴，看的仲尼内裤一紧，有什么东西在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膨胀起来。
　　他才恍然想起，这不是个女人，是个美女。

　　仲尼叹口气，要不是有女朋友了，一定留下这个自己用！
　　他这个想法刚刚完成一个雏形，他妈电话就打过来了，“儿砸，妈寄得礼物到了吗？”
　　仲尼很丧，“妈你这个礼物，是不是考验我鸡鸡的□□程度用的？”
　　他妈没听懂，“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分明给你的是望远镜。”

　　仲尼就把这个巨大的纸盒子和纸盒子里的睡美人跟他妈说了，他妈很快领会到儿子的意思，“哦，交女朋友了吧？怕妈不同意编这么个故事？放心，妈不限制你。”
　　说完就挂了，仲尼连个否认的机会都没有。望远镜？哪儿有什么望远镜？

　　他又去看了盒中女人一眼，真他妈漂亮，漂亮地让他还是连人带盒搬到家里了。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醒了，藏在纸盒子里，小脑袋露出一半……可真是个精致的小玩意儿。

　　仲尼腿肚子开始抽筋儿，喉结频繁运送唾沫，他记得他之前看聊斋，有过这么一个类似的情景，稍微一回忆，吓得他后脊梁窜起一层冷汗。
　　他嘬口气，靠近一点，“那个，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妈寄给我的包裹里？”

　　小玩意儿歪歪脑袋，从盒子里掏出一封信伸过去，“这个。”
　　仲尼注意力都被她那截白玉石头的胳膊吸引了，半分钟了眼都没抽回来，冷不丁回神，才想起往前迈一步，把信接过来。
　　是一封机打信，二号宋体字一目了然——

　　‘大外甥，老姨走投无路了，你先收留你表妹一段时间，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再来接她走。’

　　表妹？仲尼倒是记得，确实有个叫仙桐的表妹从未谋面。
　　以他妈告诉他的版本，故事要追溯到上一辈。

　　老姨一族是很传统的家族，祖辈研究星象，鼓捣命格，他们认定的姻缘都是星宫匹配，双方相辅相成，是那种就算不能满足百分之百完美也至少能有百分之八十的。

　　可这样计算好的人生总是千篇一律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生，族人从小被洗脑，大多数人在合适的时候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安排。老姨不愿意，势要把反抗迷信的孤军奋战进行到底。只是，胳膊毕竟是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几番失败之后，还是盖头一披，嫁了。
　　心有不甘，就守不住妇道，结婚二年，意料之中地没管住自己，随心随性地约了场婚外炮。

　　仙桐就是这场悲剧存在过的证明。

　　老姨信教，不能堕胎，而当时娘家一族家教严，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打折她的腿，再加上夫家对她又确实不赖，她就瞒着两头，把孩子寄养给北京周边一山里的女道人。
　　说是女道人，其实就是个老处女，为了混口饭吃，故弄玄虚，花点钱找人在当地做了个粗糙的宣传，引些个除邪驱鬼的活儿骗骗百姓。老姨曾被这人诓过，也就摸到她的把柄，顺理成章的把孩子送来给她。也不是白养，老姨每年都给她大把香火钱。

　　为什么把孩子交给这么一个人呢？
　　仲尼他妈不知道缘由，包括老姨本人，也从未公开过原因。

　　回忆告一段落，仲尼抬头看看这小玩意儿，这就是他那苦命的仙桐表妹啊。
　　估计是老处女伺候不了了，也是，这么个尤物，要给老姨完璧归赵，那得费多少精气神儿照料着，尤其现在如花的年纪，那真是分分钟都不能懈怠。

　　仲尼叹口气，跟仙桐说：“你妈还真是看得起我，我这常年兜儿比脸干净的，怎么照顾你。”
　　仙桐又从盒子里掏出一大口袋，递出去。

　　仲尼敛眉，伸手过去接，“什么？”
　　接过来一看，腿肚子又开始抽筋了，成捆的大额人民币，整整一口袋，可真阔绰。

　　仲尼开始慌了，老姨这么慷慨，他要是拒绝是不是就辜负她的信任了？
　　想着，他就佯装勉为其难，实则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笔抚恤费。

　　装钱的时候，门铃响了，他赶紧把钱往口袋里敛巴敛巴，塞进沙发垫儿后头。
　　来人是舒淇，仲尼的女朋友，处两年了，关系一直很微妙。

　　舒淇看见一个这么好看的表妹，差点就炸了，揪着仲尼脖领子，把他薅在一边。

　　“怎么回事！”舒淇眉毛扬得老高。
　　仲尼如实汇报，最后补充，“就这样，仙桐在我这儿住一年。”

　　舒淇适才把火气敛了敛，“她以前是在哪儿住的？而且为什么在盒儿里？”
　　仲尼不知道，“咱们不管那些，反正一年到头就把她送走，管她以前、以后跟哪儿待着。”

　　舒淇还是觉得蹊跷，“你之前听说过你有个表妹吗？”
　　仲尼：“我以前还不知道我妈离婚之后就养了个小狼狗呢。不知道又不代表不存在。”

　　舒淇点着头，“那成吧，这样，她妈给的钱，对半儿分。”
　　仲尼：“可以，不过你得跟我一起伺候她。”
　　舒淇扭头看看那养眼的小东西，这个嫉妒，咬着牙说：“成交！”

　　商量完了，俩人走向仙桐，舒淇颇有点女主人架势地指指她：“你，跟我走。”
　　于是，仙桐到北京的第一天晚上，去了舒淇在西三环外的出租房。

　　城南到城北，一个多小时地铁，下车还要倒公交，最后停在一处老建筑群，六层，外头看少说也有个大几年了，属于夏天的藤蔓爬满了楼面，显得阴森森的。
　　到小区门口，舒淇带仙桐吃了碗板儿面，还奢侈地给她加了鸡蛋和豆皮。

　　吃完饭，舒淇临时有事儿，让仙桐自己在小区溜达。
　　仙桐听话，在顶上藤蔓塞积的亭子里散步，看它遮覆住窄窄的石板路，也挡住月光。走完最后一块砖，飞来一个车轱辘，正中她怀里，砸得她心口一阵疼，她揉揉，左顾右盼找凶手。

　　踅摸半天，真有一个人拎着没轱辘的自行车过来了，然后看着她，以及她手里的车轱辘。
　　天太黑，灯太弱，他又是背朝光线，仙桐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半分钟，仙桐才发现，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车轱辘，又给她的怀疑上了三分肯定，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人淡淡道：“那是哪样。”

　　仙桐着急，“这个轱辘不是我卸的，是刚才有个人把它扔给我的，还砸疼我了呢。”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仙桐鼓鼓腮帮子，下了多大决心似得，“我给你安上。”
　　那人才说：“安吧。”

　　仙桐泄了气，肩膀垮下去，怂怂的，小声说：“可我不会。”
　　那人把她手里轱辘拿过去，自己安上，“会了？”

　　这次换仙桐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又把车轱辘卸了，重新递给她，说：“安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仙桐在这位先生的教导下，学会了安装和拆卸自行车轱辘。
　　舒淇的电话在仙桐刚刚安好车轱辘之后，“哪儿呢？”

　　仙桐抬眼看附近，说：“在健身设备这边。”
　　舒淇：“你来南门，挑个西瓜咱俩吃。”

　　仙桐应声，转身就走，走出两步想起教她安装车轱辘那人，扭过头却不见了。
　　她没在意，闻着味儿走到西瓜摊，只见舒淇一脸苦闷，“忘带钱了，手机也没拿。”

　　仙桐懂，可一双脚还是跟灌了铅一样，动弹不了。
　　舒淇看她委屈巴巴，笑，“想吃？”

　　仙桐还没说话，一个人影横进两个人的画面。
　　舒淇看清楚人，招呼一声，“蔺教授。”

　　仙桐抬眼看过去，轮廓上是刚教她安装车轱辘的那个人诶，不过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刚才二十分钟的相处是不存在的。真可怕。
　　舒淇拉着她朝跟前走，“你要现在想吃，就问他借点钱。”

　　仙桐摆手，“可我不认识他啊。”

　　“他叫蔺凡，仲尼导师。熟人。”舒淇介绍着，叫了人，“蔺教授！”
　　蔺凡回过头，面向两个似乎对他不陌生的陌生人。

　　舒淇也挺想吃的，正好有仙桐个小催吧，不用白不用。
　　仙桐被推到前头，跟蔺凡只有十多公分的距离，不说点什么不合适，她憋了好几秒，说：“那个，老师，您能借我五块钱买个西瓜吗？”
　　蔺凡看她片刻，在她以为没戏时，走到西瓜摊买了一个。

　　舒淇还戳仙桐后腰，“看看，这不成了。”
　　蔺凡把西瓜拎给仙桐，“五块钱买不了一个西瓜。”
　　仙桐目瞪口呆，半分钟都没组织好语言。

　　蔺凡：“三十六块四。”
　　又是半分钟，仙桐才想起问他微信。

　　拎着西瓜往回走，仙桐从未觉得双手能负重一个西瓜有这么了不起。
　　三十六块四呢。好贵。

　　俩人换着提袋子，进了家门，正好手机铃声响，正好舒淇逮着机会把瓜丢给仙桐，过去接电话。一看来电是仲尼，舒淇习惯性得态度不好了，“干嘛？”
　　仲尼声音发颤，呼吸都打了结，“仙、仙桐，在旁边没？”
　　舒淇：“你把舌头捋捋再说话，仙桐不你安排给我的吗？”

　　仲尼又说：“我刚才又给我妈打电话才知道，我那老姨早在半年前就跳楼自杀了。”
　　舒淇如遭雷劈，身体僵硬着，机械式地扭头看向仙桐，“那你这表妹？”

　　改了啊，重新看，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