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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明的节操 ...

  •   南宫澈看着我,不说话。微长的眼眸浅浓流转,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水光。那种光好像叫做——
      温柔。
      我的娘,一定是我的眼睛入沙子了。这个时候,我的舌头居然打结:“你,你,你看什么看,没,没,没有见过人家担心吗?”
      南宫澈声音放柔,他揉着我一丝的长发撂倒后面:“你回去。”
      “不回去!”我嗅到他身上的鬼味,手指不客气地戳着他胸膛,“大哥,你身有鬼!”
      “没有。”
      “一定有!”
      “南宫透!”
      南宫澈生气了。
      不过,我也越来越肯定。
      听见西沙“秃鹰”雇佣兵的名号,居然都不流露一丝惊讶,那种人要么是白痴无知——从没听过“秃鹰”名号,要么就是死人!
      “大哥,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我一直奇怪,你屁股没坐稳,探子没上山,就带兵攻打山贼山寨?骄兵是兵家大忌之一,这一句是爹经常说的。”我越分析越是觉得不对劲,“山寨还有雇佣兵徘徊——如果是区区赈灾粮食,你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急躁;如果区区赈灾粮食,山贼没有必要请雇佣兵——雇佣兵是他妈的阎王爷,要么不关事,要么就吸干精血,请鬼容易送鬼难。除非——”我一拍自己的脑袋,灵光了。
      “——除非被劫的不仅仅是赈灾粮食!”
      南宫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就知道其中有鬼!两班人马,四百精兵,往山上送死,只不过为了区区几千万的赈灾粮食,骗鬼!若是粮食,军队大可以慢慢剿。几千万的粮食,那些山贼吃几辈子都吃不完,一定会换成银子。粮庄胆敢同山贼销黑粮,就是同泱泱光韶大国作对,是要倒八辈子的霉的!六扇门只要盯紧那些地下粮庄,功到自然成。
      我的猜测不会错。在我不容抵赖的目光下,南宫澈终于承认了:“没错,被山贼劫去的不只是赈灾粮。”
      “夏暖而冰川融化,雪北大洪,朝廷送出救灾的物资和人员,大批粮食则随后运送。其中,运粮队伍一并护送的是:雪北国和亲的颐和公主。”
      我脑子一轰,腿脚发软。好在我立刻掐住南宫澈的手臂,扶着。
      “半年之前,雪北王世子作为使臣到帝都,恳求与我国的公主和婚。太上皇已经答应了。雪北路途遥远多危险,太上皇体恤公主金枝玉叶,安排把公主、连同公主的嫁妆,先送到雪北行宫。公主到了雪北的行宫,再昭告天下。公主从雪北行宫出嫁,迈出绝境长城,嫁入雪北国……”
      和亲公主秘密送至雪北盛家,可保一路长途跋涉的危险。一国和亲公主,公主的十里红妆。比区区赈灾粮食贵重多了。那些山贼真的发了。不过,他们也真的时运低。
      “我们佯作上山剿匪,轰轰动动,山寨前立个幡子。司徒大将军早已经率领三千大军,从山寨后面等待围攻。只要确保公主平安无事,山后的大军就会扑灭山贼。”
      我听得摇头晃脑。
      好一招黄雀在后啊!姜还是老的辣。
      我大哥说:“南宫透,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闭嘴,下山。保护公主的名誉和贞洁,不得声张。”
      可是,我拉着南宫澈:“大哥,你说谎!”
      他骗我是三岁小孩子!明皇族子息薄弱,何来的公主和亲?即使再蠢钝如顽石、懒惰如猪,我也知道光韶皇族无公主。皇上登基三年,是个奶味十足的娃娃,执政的是摄政太上皇明镜心,太上皇无子嗣。
      颐和公主?哪里土地种出来的啊?
      南宫澈看我,就像看着无知妇孺:“太上皇从贵族中过继一位公主。”
      原来公主不是真龙血脉。不过太上皇明镜心也不是真龙血脉。
      我明白了:“啊,没良心啊,哪家的爹娘那么无良啊!”雪北啊,冰封万里,四季的天没有笑容,国人骨骼精奇、茹毛饮血。帝都的侯门千金怎么能把命运抛弃到那种地方?即使那啥公主将为雪北世子妃、未来的雪北皇妃,只要一想到那种地方,就忍不住双腿打颤吧。
      “大哥,我跟你去!”
      南宫澈:“滚蛋!”
      不过,我是“滚蛋”着跟着他去剿匪。杀到山寨,全线压上,里外几层杀得昏天暗地,日月惨淡,血腥夏风,晨曦一线,妖怪鬼魅全部无所遁形。城御四方军,黑压压的一片,直接把山寨给夷为平地。
      我累得手脚都软趴趴的,当我找到南宫澈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望向侧边。
      “大——”我正要叫他。
      南宫澈望着的那方向,有个身材苗条的粉衣年轻女子,声若黄莺清脆柔,正扑到了,南宫澈的怀里。
      看到这一幕,我很想说:喂喂,南宫澈,贞操啊贞操!
      谁同我说不要玷污人家名声和贞洁的?

      若然是三年前,我一定会嘲笑两句、损一下南宫澈,“没有想到大哥的娘子那么快有着落了”、“大哥大嫂早生贵子”之类的话。但是,现在,我居然脚步不能动,像被定住了影子。周边厮杀的喧闹,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色,仿佛都离我很遥远很遥远,我自己就变得无比渺小,渺小到缩到了身体里面。我真真切切感受到身体某一处,莫名痛了一下。
      针刺到那一处地方。仿佛刺破了一埕封存了十六年的女儿红。酸涩的酒从那个小口,蔓延至全身。我酸到了鼻子。
      南宫澈突然推开了她,脸色白得绝美。
      众目睽睽之下,投怀送抱的年轻貌美女子“啊呀”一声就倒在地上,仰着受惊而雪白娇俏脸蛋,惊讶叫着:“澈哥哥!”
      我再一次受惊。
      原来是她!
      水灵灵的美人脸,尖尖瓜子的狐狸精相貌,娇滴滴的顾盼勾魂,玲珑浮凸的好身材拖着合身长裙,淡淡的素装,天然雕饰的娇态可爱。纯纯如同清水边的一株小水仙。
      小水仙司徒薇儿!
      司徒薇儿的身后,立刻有宫装女子把她搀扶起来……还有,司徒薇儿的老爹,我们的老顶,司徒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单膝跪了下来,后面的将士也都统统跪了下来。
      “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安,安,安,安……
      轰轰然的响声,响彻群山,萦绕在我的耳际呼啸不止。即使当天回到了山下营地,第二天高唱着凯歌班师回朝,我还是如堕云梦中。
      原来小水仙就是和亲公主。
      原来天底下最没有良心的爹,是我们的大将军司徒昀。
      从三亚口到帝都,只要三天的路程。在第二天,我把火头老厨的油腻腻的衣服,用推牌九赢了回来,套在身上,端着膳食,送到公主帐中。公主帐中的宫女姐姐都横眉瞪眼,要赶我出来,不过我手脚灵活,闯到了公主的床榻边,亲手奉上晚膳:“公主请用膳。行军没有丰富的菜肴,这有一些爽口的鲜菜嫩笋,风味佳具。”
      司徒薇儿一脸的慵懒疲惫,无心用膳。
      “公主?”我好心地说,“公主似乎有心事。莫不是因为昨天南宫少将军推开公主在地上?公主,大人有大量,请不要责罚南宫少将军。少将军人好,我们都喜欢少将军。公主不要告诉皇上,砍少将军的头啊!”千万啊,最好就立刻砍下南宫澈的脑袋!
      司徒薇儿说:“本公主不生气。”
      从来这表妹就应该爱表哥的!
      我无比失望:“……”
      “澈哥哥推开本公主,本公主不生气。因为澈哥哥他有病。”
      “病?”
      南宫澈哪里像有病,他那副标杆似的身子骨,绝对能同我对殴三天三夜,我死了他都没死,强硬得很!
      我木讷地点头:“啊,少将军有病——应该早点医治。”
      自古美人多忧愁,司徒薇儿托着香腮,满腹忧愁:“几年前,南宫少将军不小心掉入旭阳湖里,被人救回来,不过也一直发烧,烧了足足一个月。澈哥哥就落下病根,一点也不让女子身体靠身……所以才会推开本公主的。”司徒薇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眨着大眼睛,望着天。没有天,只有帐子的顶部空荡荡的白幡。但是,我还是想叫一句:我的天!
      遥想当年,红袖天香的禽兽姑娘们对我大哥,进行蹂躏,大哥宁死不屈!今天,大哥就得了恐女症!
      我智勇双全、文韬武略、前途无量、俊美不凡的大哥啊!你的命咋会那么苦啊?你应该像咱家老爷子的那样,属于风流不凡、四处留情的俊美种马,属于出入秦楼妓馆、挥金如土的官二代,属于……可惜你偏偏成为帝都闺女们可望不可即的高山雪莲!
      司徒薇儿愤愤不平:“这都怪澈哥哥的妹妹南宫透,是她把澈哥哥害成这个样子的……本公主长那么大,还没有见过哪家小姐是像她那样的,不女红,不琴棋书画,整天舞刀弄枪、打架生事,还去逛那些下流穷人的……”
      小水仙很讨厌她“澈哥哥的妹妹”呢。让人指名道姓地讨厌,有病的是,我居然异常开心。
      司徒薇儿双手绞着手绢,越说越义愤填膺:“……总之,就是一无是处的女子,但是,这些年来,澈哥哥心里偏偏就只有她!”
      突然有人插话:“公主,该用膳了!”接着走进来了一位严肃可怕的红衣女官。
      司徒薇儿立刻危襟正坐,整理仪容:“嬷嬷。”
      红衣女官说:“公主,用膳请保持安静。公主金枝玉叶,闲杂人等,一律不可接近,更何况是男子!”
      红衣女官继续教训司徒薇儿。
      小水仙憋了一眼眶的眼泪。
      我不想听这嬷嬷指桑骂槐,就偷偷溜了出去。我说,这哪里是奴婢啊,这简直就是她妈!
      出了公主帐,我的脚步变得轻盈,突然耳朵被人从后面揪着。
      “你穿成这样子做什么?”
      我的耳朵,痛、痛、痛!
      南宫澈那只该死的土鳖,揪着我的耳朵,当做是揪着兔子的长耳朵,把我拉走,无视一路上的奇异目光,漠视我堂堂参将军衔。

      南宫澈的将军帐中。
      我轻揉着自己发胀的耳朵,立刻伸冤:“还不是因为老厨那只龟鳖,他自己不干活,要我替他干活。刚好给你的那个——公主送晚膳!”
      南宫澈眉头皱了一下,不相信:“你南宫透是那么好说话的吗?”
      我南宫透不好说话吗?如果我不好说话,他还可以随便拧我的耳朵吗?我哈哈:“我推牌九输给他。”借口我多得是,只看南宫少将军喜欢听哪个。
      南宫澈不疑心。
      “去把衣服换了,吃饭。”南宫澈转身坐下。
      军帐的中央,架地矮脚折叠式小圆桌,摆着饭菜,正冒着热气。三菜一汤,卖相不好,是我喜欢吃的菜。我早就看到小圆桌上放着的两对碗筷,其中就有我的份。我立刻坐下。
      “我叫你先换衣服,再吃饭!”南宫澈瞪着我,打开我的筷子:“臭烘烘的能吃饭吗?”
      我嗅了一下自己的胳肢窝:“~~(╯﹏╰)b,都是老厨的潲水味道:“我在军队中是我出名的香,人称人见人爱的小香猪,连老明都这样说。老明那人属狗,整天狗鼻子嗅来嗅去,那时候我怀里藏着包子是狗肉馅的被他嗅出来……”
      我哈哈笑着。
      南宫澈却一点都不懂得幽默,他不笑,而且还板刻着脸,看来正想着要把我一脚踢出去,免得影响他的食欲。
      “行行行,将军大人别生气,脱就脱,有什么了不起。”
      我放下筷子,看了南宫澈的将军帐一圈。我把脏兮兮的衣服一拉起,往他床上一扔,拍拍手,坐下喝汤。
      南宫澈的脸比之前更加臭:“你都这样脱衣服的吗?”
      我不明白:“不是这样脱,怎么脱?脱衣服是我娘教的。难道把布撕开,才是正确的脱衣服?这样不就很浪费?”
      行军居然还有海鲜汤味,真的不错。南宫澈的小日子不错啊。
      南宫澈隐隐青筋:“我的意思是,你都在男人跟前脱衣服?”
      我尝了一块肉干片,味道不错,一边嚼,一边说:“不怕不怕,军营没有东西多,就是壮男多!我以前在卫所,一个营房几十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很好玩。不过同他们玩归玩,我最不喜欢是夏天,夏天他们臭烘烘的,光着膀子倒在床上就睡着,我还要从他们那堆肥猪肉上面跨——”
      南宫澈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吃饭。南宫澈吃饭一板一眼。吃得有点……不共戴天之仇。我心肝儿莫名发颤,偷偷看了他一眼,也不敢说话,低头吃饭。
      难道我说了什么话,惹得这阎王爷不高兴?我只不过想说一些以前的糗事给他笑一笑,哄他赏个脸。我刚到军营,新兵训练的时候,不会有自己单独房间,在军营就要跨过那些同铺男人,拿自己的枕头,到外面找大树睡觉的。南宫澈的心思越来越复杂。
      最后吃得肚子饱饱,我往床褥里面一卷。南宫澈看不过眼,踢了我一脚:“挺尸就挺好一点,压着胃不消食!”
      “罢了罢了,龙床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回去!”
      “你今晚睡我这里。”
      我抱着被子,缩到里面去,眨巴着眼睛看着南宫澈:“哥,同你睡,我的贞节怎么办?”
      南宫澈依旧那么酷,依旧缺乏幽默感:“狗扯!你南宫透在男人堆里混了三年,你还在意贞节吗?”
      我翻翻白眼。
      我:“大哥,睡觉别被我踢下床哦。”把被子拉出来,让给他,我挪到里面,美美窝着。
      南宫澈茶色淡郁凝雾的漂亮眼眸直直对着我,淡淡的琉璃茶色冉冉烧起红艳妖冶之色。他突然又不知道哪条筋不对劲,像个被点着的鞭炮,一下子就冒火噼里啪啦:“胡说八道,你睡我这里,我在外面睡!我怎么可以同你……同你睡到一起!脑袋都不知道想什么鬼东西!”
      他说着说着,就低下眼眸,转开眼睛,不看我。但我却愣愣地看着他,不能移开眼睛。
      南宫澈从军几年,骨架强健颀长,脸庞凌厉俊美如同玉雕冰刻,早就脱了司徒家娇滴滴的气质。但龙生龙,凤生凤,他某些地方依旧保持着司徒家的柔致漂亮。
      南宫澈哪里最漂亮?
      眼睛。
      绝对是眼睛。
      宛若神佛掌中的无尘明珠,流动静深,彩溢五色,如同汉川水静静的流淌,看得深看得用情……即使不曾说出一个字已经能看入人的心坎。
      我们默默不说话,有点寂静。南宫澈看了我一眼,依旧不说话,转身要出去。他转身的一刻,我就看见,他俊美如同冰雕玉琢的脸庞,柔柔荡出浅浅的红晕。
      一闪而过。
      我的眼神恰恰捕捉到,连忙扑过去,拉着他,追着他漂亮的脸蛋,咯咯发笑:“啊啊啊,澈哥哥,你坏!”
      南宫澈为啥脸红?老明说,如果男人脸红,一定就是在想着女人,想着软玉温香缠绵的那点坏事!我攀着南宫澈的肩膀,指着他的鼻子,羞羞羞,嘎嘎笑着:“哦哦哦,澈哥哥是不是想着做坏事?是不是想去吃野味,例如采撷那些寂寞开放的小水仙?”
      南宫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抱着他的手臂,挤眉弄眼。
      “还说什么小水仙,南宫透,你要我怎么赌咒你才相信我——总之,你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蠢蛋!”南宫澈恼羞成怒,“蠢蛋,不要碰我……滚开!”很不君子地给了我一个窝心脚,把我踢开,生气了,出去了。
      我的心肝被他踹得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至第二天早上,南宫澈有没有找小水仙,我不知道。我并不担心他们。南宫澈和小水仙,两人就是没有鹊桥的牛郎织女、隔着雷峰塔的白娘子与许仙,相见不能相拥抱,没有更加苦命的了。我独自霸占着南宫澈的被窝,美美满满,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第二天傍晚,我们的老大带着几百兵马入帝都都城门。帝都老百姓夹道欢迎的、看热闹的、看公主的、看美男的——貌若天仙的公主千岁,威风凛凛的司徒大将军,白马英俊的南宫少将军……他们护送公主回宫,顺便见太上皇,领封赏。
      我留在城门之外,跟随着大部队,回营地。
       
       
      司徒老顶与南宫澈去领赏,我回去收拾包袱。准备光荣退役。
      南宫澈识穿了我的身份,我即使留在这里,肯定也没有好果子。见面打架,不如早散。当初我从军、留在琼州卫所,为了躲避南宫澈的冤鬼“追杀”。南宫澈现在没有把我打死,不代表他以后不会翻旧账,也不代表他不会有事没事拿我当出气筒。而且,从军几年,我这个不孝女,也该想想家里那位老太太了。这几年实在有点冷落我娘。我怕南宫澈,怕我爹,没敢回家,春节端午清明重阳都要躲躲闪闪的,我娘哀怨啊,她搓马吊三缺一。
      回家加多一手绢的眼泪,应该可以软化南宫将军。
      大不了像以前一样,我罚抄家规,难道我爹还能不认我不成?
      进宫觐见太上皇的人,大半天就回来了。司徒老顶把老明和我抓去了,搞秋后的征才纳将之事,没让我走成。
      司徒昀受到太上皇的嘉奖。南宫澈功劳最大,不出三个月就接了兵部的红贴,爬了一级,成为将军。以后南宫少将军,称呼为,小南宫将军。
      ——大南宫将军,是我爹。
      意料之外的是,我,吴还怜,也有了兵部的委任状,升了官,加了薪,从正三品的参将到从二品的副将军,调任到南宫澈的麾下,还要兼任南宫澈的副官。
      悲剧啊!
      副官,行里话:老妈子。
      我当南宫澈的副官,等于做他的老妈子,专管南宫澈的吃喝拉撒睡读写。以后跟着南宫澈混,南宫澈还不“奉旨”折腾我?
      我一定会被他弄死的!将将相护,亲亲相庇,司徒昀是个好舅舅,一定会护着亲侄儿的。
      城御四方军这里,能拯救我,逃出南宫澈的魔爪的,唯有他:老明!
      我找到老明的时候,他正在他的私人小别院刷羊肉。
      热辣辣的火锅,秋高羊肉香。滚烫的汤水里面,浮着红当当的辣椒,漂浮着肥而不腻的五花羊肉。
      老明一见我过来,就把锅盖盖上。
      老明那心眼就绣花针丁点。
      “呵呵,吴副将大人,好久不见,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我瞟了一眼桌面,碟子装着的五花羊肉、羊筋腱、羊肚、羊柳、还有一壶绍兴花雕,一闻就知道有着几十年的陈酿。
      老明活得有滋有味。
      我在他对面不请自坐,一边用眼睛寻找着筷子,一边说:“鸣哥,我们早上在司徒大将军那见过面啊,你还恭喜我呢!鸣哥那么快就忘记啦?”
      老明一拍脑门:“哎呦,你瞧我这破记性。小怜,你找我何事?”
      我撑着下巴,揪着心肝的紧张:“鸣哥,我想你。”

      老明眉头皱得打成了死结:“别!我是男人,我只喜欢漂亮的女人。”
      我把凳子移到他旁边,拿起手边的绍兴花雕,给他满了一杯八分。清洌的花雕浓香扑鼻,三分酒香,七分浓色,通透见底,真的是好酒!
      我正要给自己的杯子倒酒,老明把我的手按了下来,顺手拿走酒壶和酒杯,重新把干净的酒杯移过来,倒给我的是,茶水。
      “小怜,请用茶。”
      我看着他酒杯的清洌浓色,我看着我酒杯装的无色。
      我一喝。
      他奶奶的老明!
      这茶都不是,是白开水,还是冷的。
      老明拿着花雕酒杯,慢慢品尝。他就是这节操:自己人,给花雕;不是自己人,给白开水。他又给我满了一酒杯丁点的白开水,笑着说:“小怜,有事只管说,鸣哥给你做主,不需要吞吞吐吐的。”
      我手指甲抓住桌沿,低头,看着酒杯装着的白开水,想着人家的是花雕,那委屈的眼泪就自然涌出来。我说:“鸣哥,你真是玻璃剔透心肝啊。小怜什么都瞒不了你。鸣哥,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看有什么不同?”
      老明“唔唔”地看着:“升官了,更加俊俏了!”
      “不是!鸣哥,我跟着你的时候,脸圆圆的;跟了南宫澈,脸都瘦了,黄了。”
      “仔细一看,还真的。”
      “鸣哥,你是小怜心中唯一的老大。”
      “嗯。”
      “所以,小怜要一直跟着鸣哥、伺候鸣哥啊!”
      油滑搭调的老明,完全不搭调说:“伺候我?你是想蹭我的羊肉锅吧?”
      我冤枉:“难道小怜在你心中,除了吃,就一无是处?”
      老明斜视:“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听好听的话。”我痞着脸,“鸣哥,我不能做南宫澈的副官。南宫澈喜怒无常,动辄得咎——”
      “南宫澈,南宫澈!”老明突然抽搐发癫,巴掌一拍桌子,白开水都震出来,“南宫将军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
      他的变脸功夫,惊得我张大嘴巴。
      老明长长,长长舒了一口气:“小怜,这一次你叫我鸣哥、鸣相公、鸣爷爷都没有用。南宫将军开口要你过去他那边的,大司徒点头同意了。南宫澈现在是将军军衔,比我高半个头。你知道南宫澈的亲爹是谁?他爹是帝国军的将军统领,南宫崇俊。大司徒同南宫崇俊同脚踩着凤皇城大和殿那块御甲青石板,大司徒都要给南宫崇俊让路。所以,不要说你区区一个小副将,就算南宫澈看上我老鸣这臭烘烘的男人,我也得把自己的□□洗干净送过去!”
      老明说得句句滴血哀怨,仿佛他正是被强盗抢去当压寨夫人的小姑娘。
      我错以为老明那张白鳝脸都挂牌勾栏了。我一愣一愣的。
      此时,扑哧扑哧的声音,锅盖正在冒着烟气。我眼珠子一转:“鸣哥,羊肉熟了。刷羊肉,不能刷太熟,太熟就不好吃。”热情地正拿起筷子。
      老明敲下我蠢蠢欲动的筷子,然后按住跳滚滚的锅盖:“不太熟,不太熟。”老明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耳不赤的。
      我翻翻白眼。
      老明真他妈的抠啊!
       
       
      城御四方军西大将军司徒昀麾下,少将军明鸣,系出名门,是贵族之贵族——明四家的庶出少爷。但是这位贵族少爷与众不同,心眼小,特别抠,抠得可谓“天上有地下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就算把五花羊肉熬成羊肉羹,把锅底煮穿了,大家一拍两散,都不便宜我。
      火烧旺盛,锅盖噗噗作响。羊肉檀浓,香味扑鼻,闻而未吃,肠胃已经暖洋洋的。我口水直流。
      今天找到这里,我当然不是空着手。我把藏起来的礼物递给老明。
      “小怜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仗鸣哥照顾。以后不能追随鸣哥,不免有点伤感。这是小怜对鸣哥的小小心意,鸣哥一定要收下。小怜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鸣哥一杯,就此告辞,不打扰鸣哥独乐乐刷羊肉。”
      我捧着酒杯,里面是白开水。
      敬茶。
      老明就闪烁着感动的眼光,用力握着我的手,拿下酒杯和白开水:“既然这里有酒,不要用茶。敬茶,小气,是娘们才做的。你们兄弟就该喝酒!”
      他终于舍得拿他的陈年花雕出来了。
      我同他干了一杯。
      老明这一刻脱胎换骨,立刻给我满上酒杯:“好。不急,不急,今晚只有我一个人,你就留下陪我吃一顿羊肉。大家聊聊天,叙叙旧。”
      绍兴花雕甘香醇厚,入口柔和。
      老明那只抠门的禽兽,立刻变成了热情的禽兽。这就是礼物的恩赐。老明立刻把我当财神了。
      五花羊肉鲜美,汤料火辣浓烈,我同老明一边喝酒,一边吃羊肉,满足到天上人间、极乐世界。
      老明用余味悠长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欣赏着陈年花雕的清澈之色:“小怜,我一直看你都是好的。你这人,精,精得像天山的雪种白狐狸。一身亮丽的皮毛,四肢矫健灵活,踏雪无痕,懂得用水漉漉的眼光勾引人。若被猎人抓住,你就装死,一旦猎人松懈,就夹着尾巴逃走。”
      我眯着眼睛:“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鸣哥也!”
      老明笑得眼神都是红艳艳的水光,醉意三分:“嘿,有时候,我都被你外表给骗了。吴还怜,琼州的吴还怜,城御四方军的吴还怜,还怜……还怜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让人联想起邻家病弱无依的女孩,联想起委屈求全的倌儿。说起倌儿,我最近认识了一位倌人,身段好,皮肤水,唱功妙,性子单薄,说话倒是实在,挺有趣的。最巧的是,他的的名字同你一样。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他呢?”
      老明那狗鼻子仿佛嗅到了肉。
      我心里咯噔。
      “哦,他是红袖天香的。”
      “不认识。”我黑了,“名字有相同不足为奇。那年头随便捞个村姑,都说自己叫小芳。”
      老明摸着下巴,狐狸看着逼到墙边的兔子:“不认识吗?不过他说认识你。”
      我嘴角一抽一抽。
      老明突然靠着我耳边吹了一口暧昧的气:“他说,他认识南宫透。”
      我看着老明,眼神无辜:“……”
      老明挺直腰,仿佛放弃了我表情上的蛛丝马迹,转而给我说八卦:“南宫大将军还有个女儿,叫做南宫透,三年前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小怜,你认为这事有巧合,还是别有苦衷呢?”
      我继续当一只无辜小绵羊:“不知道呢。”
      老明兴趣浓浓,一字一句慢悠悠说:“盗用他人名帖从军,是要坐牢的。若盗用的人偏偏在军队步步高升,当上参将副将,恐怕要充军流放。”
      我哈哈哈笑着。老明也哈哈哈。我们两人笑得泪花都出来了,笑得无比虚伪。
      老明说:“大司徒刚刚才把你调去南宫澈麾下,我不好驳回。刚好过几天要招才纳将,我就向南宫澈借用你几天,你帮我忙,然后再想个啥借口,你就诈死不回去。”
      老明一肚子的坏水。他拍胸口说的话,我放心。
      老明难得服务周到、体贴入微:“小怜,还要吗?里头还有半边羊,我叫厨子动刀再切肉出来。”
      我说:“秋高羊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不过,现在这气候,不算高秋,吃羊肉,有点早。”
      老明灌了一杯酒,五分醉意,那脸显得没有那么白,霎是丰润好看:“你不懂,这羊不是大草原的,是雪北羊种,雪山上的,秋初的肉骠最美味。帝都还找不到。别人办不到,南宫将军就有办法弄回来。”
      “花雕也是南宫澈送的?”我笑。
      “是啊,绍兴花雕配羊肉,绝,绝啊!”
      老明哈哈哈。
      我也哈哈哈。
      我手指一弯,一根筷子就飞了过去。老明截住,放下。
      老明实在太无耻了。脚踏两船,把我卖给南宫澈,他很快死!
      一定死!
      他站起来:“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怜,我去一下方便,喝酒太多了,有点醉,乱说话,哎,哎,太多了!”灰溜溜的,带上孤本,他借尿遁。
      “你奶奶的!”我嘴巴扑哧扑哧咬得满嘴肉沫。
      这哪里是羊肉,分明就是我的肉!这哪里是花雕,这分明是我的血!
       
       
      我的肚子四分羊肉、三分辣椒、二分酒气,留下一分回去睡觉。我一脚踏进房间,突然有只冰冷冷的鬼爪掐入我的肩膀。黑暗中的人,在我耳边大吼:“南宫透,你去了哪里?”
      我眨眨眼睛:“将军晚上好。”
      南宫澈完全不吃我那一套,他低沉着嗓音,明显是在压抑着火气,说:“南宫透,你整个晚上去了哪里?”
      我看看时辰:“没有整个晚上啊!”还剩下两个时辰回来睡觉。
      南宫澈闷哼:“我问你去了哪里?”
      房间没有点灯,昏暗的一片,只有门口透进来的月色光线。朦胧的光线,不点灯,说不出的诡异森森。即使没有光,我也闻到南宫澈全身的煞气。肯定是谁不知好歹,招惹了这阎王爷,他向我撒火气来了。
      做人家副官的,就是这样。
      “我不过是去了——”我本想直接说去了老明的小别院,但是不知道为何,愣是把舌头缩了回去,“我去了河边散步,今晚月色不错滴。”
      南宫澈不相信。
      他的手还扭着我的肩膀。
      我骨头都快要碎了。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可以想象他吃人的神情。他突然俯身下来,热辣辣的气息,像狗儿一样嗅遍我的脖子,发现了:“河边散步有酒味的吗?这个味道是不是花雕?你去哪里喝酒?同谁喝酒?”
      我翻翻白眼。
      我拉南宫澈的手。
      南宫澈那手赖死,仿佛长在我的肩膀上,不肯移动分毫。
      他南宫澈还没有成亲生女儿,我更加不是他的女儿,连亲妹妹都不是,难道我一走一步都要向他请示报告吗?不过,我还是乖乖报告:“报告将军大人,卑职是先去了河边赏月,后来才去喝花酒了。”
      南宫澈听着,咆哮:“你去喝花酒?!南宫透,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身份?”
      震耳欲聋的凶。
      巴拉巴拉的凶。
      □□喝花酒都是军规明文规定不允许的。
      但是,国有国法,军营有军营的潜规则。军营里面有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有像老明那种赤、裸、裸的衣冠禽兽,不是每个人都像南宫澈这种注定下半生出家当和尚的。我们老大司徒昀是宽容的人,有时候喜欢骂两句“臭小子鬼混去了”,只眼开只眼闭就不了了之。
      南宫澈不喜欢那些地方,不代表人家不能去。
      “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我没有去那些青楼妓馆,只不过是陪着老明喝酒刷羊肉——我本来想这样说,但一旦南宫澈问到我为何去找老明,他知道原因还不把我当场捏扁。我立刻缩了:“大哥,我以后不去就是了。你放过我吧!晚了,明天我要早起,我要洗澡,我身上脏,臭烘烘的。”
      花雕醇香后劲大,跑回来就散了,我身上还残留着酒气。
      南宫澈那心眼突然就好像蒙了猪油,堵死了:“男人去的地方,你女孩子去干什么?”他还要拉着我的肩膀摇晃。
      我嘿嘿发笑。
      我忘记了我大哥是个很纯洁、很纯情的人。我大哥就害怕青楼姑娘。我的手覆盖到他的手背,安抚安抚我可怜的大哥:“大哥,你猜猜我今晚遇到谁啦?我见到了还怜,就是红袖天香的倌儿,原来他还是——”
      我没有说完,就被南宫澈掐着脖子:“你还去找倌儿!”
      痛死我了!
      我努力掰着南宫澈的手,说话都口齿不伶俐:“大哥,放手,放手,我死了,我死了,你会干掉我的!”
      “今晚就把你干掉!”
      南宫澈彻底疯掉了。他一手扯着我的后颈,压着往他跟前拉过去。我被他布娃娃那样拉着扯着,抵着他的胸前。
      南宫澈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手穿过我肩膀掐到我的背后,一手捏着我的后脖子掐到下颚仰着。
      我岔气了。
      南宫澈的脸压了下来。眼睛,鼻子,嘴唇,都统统压下来。
      绵绵的啃咬,密密麻麻的烙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老明的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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