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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南宫家地宫 ...

  •   今年刚好是王朝国家寺院——国分四寺,第一百五十年庆典。国分寺每齐十庆典,都在当夜点燃帝都的万家灯火,帝都六岁至十三岁的孩子,提着小灯笼,从家门口出发,走到东南西北四个国分寺立着城门的临时“山门”,孩子到了“山门”,就有国分寺的主持赐福给这些可爱健康的小孩子,之后,孩子就提着蘸福的灯笼平安回到自己的家中。
      这是一个祈福仪式。
      仪式极其隆重,从夜里戌时开始到子时,这段时间的帝都都属于宵禁,除了帝都的小孩子,所有的大人都不得走出家门。
      整个帝都,街道璀璨如同白昼,走着路上的只有提着灯笼的小孩子。今年比往年更加严峻的是,太上皇居然让小皇帝也参与。都卫府负责帝都的安保工作,而今年由黑羽卫同都卫府共同负责。小皇帝的安危就落到黑羽卫的肩膀上。
      祈福仪式,大人是不能跟着孩子的。而且太上皇也明令:不得让小皇帝知道身边有守卫。太上皇为昭显“慈父恭兄”的形象,直接把我们推向穷路。
      小皇帝身边的十八影卫,顿时增加到三十八人。即使是三十八影卫阵容,轩辕菱云要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吴还怜,你是后援的隐人,负责皇上的安危,必要的时候要出来阻拦碰撞皇上龙体的孩子,一切行动以皇上为重。还有,绝对不能让皇上发现你。”他就给了我一身惨绿色的紧身衣服。
      我把那件衣服穿着身上,刚好的尺寸,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隙,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仅仅露出两只眼睛,还有两个鼻孔。我说:“轩辕老大,你看看,我像一棵树吗,我觉得我是一个异形蟾蜍!”
      轩辕菱云上下打量着我,很认真的说:“蟾蜍吗?我怎么看不像,比较像蜥蜴。嗯,是一棵树干上有蜥蜴的树。”
      轩辕老大想象力真够丰富啊!
      我预先埋伏在宫门外,等着戌时宫门开启,肥嘟嘟的小肥鸭——有小太监、小宫女,还有宫里的小亲王——从凤皇城里面出来。这些孩子都是穿着统一的白色绸衣,提着小小的宫灯,扑哧扑哧的欢腾。我金睛火眼,才从这些孩子群里面找到小皇帝。
      小皇帝穿着同样的衣服,提着同样的宫灯。不过,轩辕菱云在小皇帝的衣服上面绑了小尾巴,那个记号就我们黑羽卫才看的出来。
      我这棵“带着蜥蜴”的树,跟着小皇帝移动。三十八影卫也是高手。孩子们轰轰笑着,热热闹闹,都往着最近的“山门”出发。
      小皇帝没有跟着大队,慢慢地停在一边。
      陆陆续续出来的孩子走出宫门,都往“山门”去。不多久,从宫门大门爬出来一个脸蛋圆圆、非常可爱的孩子,气喘呼呼的,胖嘟嘟的身子,滚着两条小腿,走了过来。
      小皇帝脸上一笑,冲过去,拉着他的手。两个人手牵着手走。
      我是觉得轩辕老大杞人忧天了。不要说我像一棵不会移动的棵树,就算我像一只蜥蜴怪物,小皇帝也不会留意到我。他拉着小君团子,有说有笑的,根本不在意身边。小皇帝一边走跳着,一边得意地说:“皇兄说,今天没有人跟着朕。今晚就是天下太平,朕可以自己一个人出来,小君,你不要怕,朕保护你,你跟着朕的脚步!朕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是属火的,不怕黑,不怕走夜路!而且,朕不告诉他们朕去哪里!”
       
       
      小皇帝已经拽着团子往西大街走。我跟着两个小孩子后面,贼眉鼠眼,躲躲闪闪。
      东城门是离凤皇城最近,也是黑羽卫预设的道路,而小皇帝自作主张往西走,那么就无意间削去了一半黑羽卫。帝都的西区是平民的街道,民房矮,巷子多,阶梯长,岔路多,七通八达,比东区和北区都杂乱、难走。
      我好想拧这两个小屁孩:“走东边!!”
      我这棵“树”在屋檐下装得真累啊。
      一切正常,没有异动。
      整个帝都就好像小孩子的游乐场,到处都听见孩子的笑声和奔跑声。初五的月亮弯弯如眉,深黑色的天空很干净,弥合着地上亮黄色的火光,升腾出柔和的吉祥和暖气氛。家家户户门口点着的自制的长明灯,歪歪扭扭,各色各样,大街道上还留着老明大婚留下的宫灯,亮堂堂的——朝廷又省大笔资金预算来布置街道灯饰。当官的人,真精啊!
      街道上只有单纯的声音,没有交易,没有官场,没有商场,甚至连琼楼妓馆都停止笙箫,只为完成今晚。今晚的帝都是孩子的世界。
      我记得我也走过一次。
      十年前,那时候我才八岁,南宫澈也是八岁。我们两个人挑着小灯笼,一边吵架一边往“山门”跑。回来的时候还遇到欺负孩子的小流氓,我上去打架,不够人家打,南宫澈就来帮忙,结果我们两个都脏兮兮的回到家里。我爹质问,我说天下雨,南宫澈却背叛我,最后大家都被南宫大将军踢着去洗澡……
      小时候真好,无忧无虑的……
      转眼间,小皇帝同团子那小短腿就走到西城门,这样一路平平安安。
      开阔的西城门清理出一片空旷的广场,搭着同帝都之外的国分四寺同样的白石“山门”,排着长长的小灯小人队伍。国分寺的主持大师就在“山门”逐一逐一给孩子蘸福。小皇帝同团子在孩子堆里面排着队。
      我松懈下来,整个肩膀都是酸酸的。等小皇帝和团子拿了国分寺的护身符和粗面小馒头,大家就可以沿路回去,小皇帝踏入皇宫的大门,大家都可以回去睡觉。
      小皇帝蹦蹦跳跳把小灯笼递给主持。
      我这才注意到国分寺西寺的主持。白眉长须,袈裟雪白,居然是十年前我见过的那个主持,真的好巧合啊。十年不见,这主持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他摸着的孩子,现在就长大在他的跟前。这些小屁孩平平安安,莫名就是一阵暖意。
      主持还是当年一样,摸摸孩子的脑袋。主持接过小皇帝的宫灯,点了朱砂红在小宫灯,又捏着朱砂笔在孩子的脑门点红毫……
      我动了一下肩膀,打算窜到后面去护驾。我忽然注意到白石堆砌的“山门”边上有人影走动。今晚能在大街上走动的,都是腰上系夜光腰牌的守卫。那些移动的人影,身上黑漆漆的,腰间也没有腰牌。就是说,他们都是不应该出现的人。
      我窜下去看个究竟。
      移动的人影都靠近“山门”之后,他们仿佛打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孩子中有人摔了一个灯笼。絮絮嚷嚷的嬉笑之声,那个摔了灯笼的小女孩就尖声哭了起来。
      我顺着掉眼泪的女孩儿的目光,看向“山门”。
      我的娘!
      因为祭典仪式而特意建造的“山门”忽然矫情起来,好像湖边垂柳,正在前后摇晃着,而之前的人影就鬼魅般不见了。
      我离开“山门”太远了。
      而周边根本看不到可以支撑“山门”的东西。
      国分寺在帝都之外,祭典为了逼真,“山门”都是用国分寺相同的白石砌成的十三丈,与原来的“山门”同高。“山门”的脚下,起码还有七八个可爱活泼的孩子提着小灯笼排队等着,而如果“山门”倒塌下来,压到的就是在台阶下面的二三十个精灵小巧的孩子。
      这些都是家家户户的心肝宝贝啊!
      居然有人对着这群可爱的孩子动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应该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挑起场边挑灯的小小的竹竿。极轻的竹竿,捏着手心都没有重量,我就在里面关注了真力,击打出去。不过竹竿碰到坚硬的白石,就撕裂地粉碎了。果然只是以卵击石。
      “山门”在我刺激之下,就更加发飙。
      我回头,心稍微安,因为周围的影卫都出来了。
      主持大师见到形势突变,眉目稍微往上一提。
      “走!”
      主持大师声势一卷,把跟前的几个孩子都圈着怀里。
      孩子们还是迷路的小羔羊,愣是站着,咕噜噜的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在场边做事的和尚和都卫府侍卫也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儿,上来帮忙,以最快的速度保护“山门”下的孩子的安危……
      “山门”未倒之势,忽然就起火了。顶部冒出火光。瞬间蔓延着整个“山门”。
      “山门”是白石头,居然就揣起来火?
      这一下子,孩子都咿咿呀呀叫了、哭了。
      主持大师一派沉稳冷静,压住了底下孩子的惊吓,说:“不要怕,都这边来,跑过去,不用怕。”他的醇醇的声音徐徐传来,居然能压倒所有的恐惧。这些孩子都相信这个看似神仙的大人,抽起了眼泪和鼻涕,镇定了下来,握着手跟着主持走。
      轰地一声。地动山摇。灰飞烟灭。就在我们刚才站的位置,“山门”庞然大物倒塌下来,粉碎四块,火星溅起。
      我带着一个孩子,到了场外,背后是炙热的急风。继而我一身冷汗。
      “山门”向着里面倒塌,除了激起一阵热风,就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若然是向着外面倒塌,恐怕有着大人护着,这些孩子都不可能毫发无损……我怀抱里面的小孩子扭着我的衣服哭个不停:“坏,坏,坏!”
      我瞪了一下眼睛,看来是我这棵烂泥颜色的“树”把他吓着了。
      我脱了我的面纱。这孩子才不哭。
      人群中“啊呀”地哭着。女孩儿胆儿小,都吓得抽噎,一传十,十传百,这边哭,那边又哭。都卫府的男人都是粗人,只懂得吼叫,最后还是国分寺的主持稳住了。
      都卫府扑火,忙得不亦乐乎。倒塌浓烟烈火的“山门”把广场这里弄成了废墟。
      我转看四周,差点就咬到舌头:“小皇帝呢!? ”
       
       
      影卫的职责是保护小皇帝。若非威胁到小皇帝的性命,影卫都不会现身。我今天算是半个影卫,我修行不足,所以我不能淡定,我现身去救那些可爱的孩子。其他影卫都是老江湖,他们面对着那么多可爱的孩子临危,也都统统出来救“山门”之下的孩子。人心是肉松,可爱的孩子让心更加松。
      小皇帝身边的影卫就明显少了。
      小皇帝安然无恙在影卫的保护之下。
      但是,当我瞥见他们保护的“小皇帝”,我顿时跌了大跤。我们接受命令,保护衣服上有着小尾巴的“小皇帝”,但是——等等,我看着“小皇帝”,衣服上带着小尾巴记号的“小皇帝”,胖嘟嘟的漂亮小脸、满眼泪汪汪的可怜,不正是团子吗?
      影卫保护“小尾巴”,不是“小皇帝”!
      影卫是不是太扯了,或者是大家都是色盲,只是死认“小皇帝”的衣服有一块粘着在团子的身上?
      世上总有意外啊。
      轩辕老大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不管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不能大声叫嚷,我也把轩辕老大辛苦创造的影卫交流信号忘记得一干二净。我只能自己寻找小皇帝的踪影。只是一大堆差不多服饰差不多身高的孩子,我看得眼花缭乱,加上他们有些还捏着胖嘟嘟的手指擦眼泪,根本看不清楚那张大花脸——怪不得影卫都搞错谁是小皇帝。
      都卫府的注意力都在“山门”,调查“山门”的倒塌和起火,而且外面涌入的都卫府衙差也越来越多。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一直留意那几个人影,也终于在“山门”后面的巷子里面找到他们。他们其中有人抱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露出一双小腿,往着城北的方向过去。我便立刻跟了上去。
      那些人发现我跟着。
      其中那个扛着小皇帝当做粽子一样的,丢给另外一个人离开,默契无比,他就拦着我的跟前。那人的武功极其彪悍,都是练着硬功把式的,攻下盘,毁根基。对付硬功,最好就是眉山派的武功,不过我手上只有佩戴护身用的短刀。精缅钢刀,削铁如泥,是属于黑羽卫的佩刀。我两三下手就把他们掰倒,直接命中他们的气冲穴,让他们今晚都起不来。
      如非小皇帝关系重大,我还能同他们玩多一阵。
      拐着小粽子小皇帝的黑衣人的动作极快,轻功比之前拦截的其他人高明许多。他很快闪入了一垛高墙。我跟踪过去,趴着墙头,掏出信号弹,点燃信号弹的引线,等兄弟们一到,大家可以杀到里面,把小皇帝拯救出来。
      我随意转眼一看,看到白色的屋子门口那三刻白色的松树。我连忙用玉手掐了信号的引火。
      火烧得我的手指都痛死了。我把手指含着嘴巴里面。
      究竟是谁要绑架小皇帝?究竟是谁把小皇帝带到我的南宫家?难道是南宫澈?他弑父,他赶娘,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我跟着那个人往白色石头屋子里面跑,躲在阴暗处,屏息静听——
      “我说,华老大,你怎么可以把孩子装麻袋里,会闷死他的!”
      “你爱惜这小子,让你去。”
      “我……华老大,你抓回来的是谁!?”
      “小粽子。”
      “粽子你个头,这个是,这个是小皇帝!”
      “皇帝?咦,不是君家的小子吗?”
      “两孩子长得不像,怎么会弄错了!”
      “小孩子都是长的一个样,我能分得开来吗?罪魁祸首是谁?是你啊,司徒非,你告诉我,君家小孩的衣服上已经熏过倾香,只要飞蜂闻到,就会扑过去。我是跟着飞峰抓孩子的啊。”
      “哎呀,大概是小君同小皇帝靠得太近,染上了倾香!可怎么办?”
      “我再去抓君家的小孩。”
      “都惊动了,抓人就不容易……不管怎么说,快去!”
      “那么,这个小皇帝怎么办?”
      “丢出去!”
      这便是御史台大名鼎鼎的司徒非。居然对着可爱的孩子,对着他们司徒家尽忠的小皇帝,说一句“丢出去”?
      “司徒非,要丢就丢给我!”我相当潇洒地飘下去。
      但是回顾我这一身奇怪的衣服,让我怎么漂亮的动作都潇洒不起来。
       
       
      司徒非就好像小花种蔷薇中的一支异位栽种的美人蕉,修长,纤瘦,美丽,孤傲不群,格格不入,却嘲笑蔷薇矮挫。他浓烈的眼神扫过我,半盏茶之后才皱着眉头,不得不承认认识我:“南宫透,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小皇帝,给你。”司徒非就把小皇帝粽子一样丢给我。
      我抱住小皇帝。小皇帝那张鼓鼓的小脸蛋透着绯红,是睡着了。袋子里面用了迷香,小皇帝还没有醒过来。原来他们真的不是要小皇帝。
      “你们要抓小君?”
      原来那么大的动静,既要破坏祭典,又要火烧山门,就是要抓小团子?
      但是,为什么要团子呢?难道是君清瑜?
      若然是君清瑜要带小君出皇宫,那么就算很正常啊。
      “司徒非,你知不知道你是司徒家的,你知不知道你是朝廷命官……好,你们要造反,也不要拖着孩子们入火坑啊!”我忍住了要揍他们的冲动,冷峭了一笑:“小孩子受伤了怎么办!你们还放火!如果孩子走不及,是不是会把孩子烧死?”
      “放火?”司徒非像是第一次听见。
      他望向华年。
      华年抓抓那把长长的头发:“咳咳,你听我说。我们没有放火,我们的计划只是把山门推倒,趁着混乱就把君家的小孩子拐走。山门着火,我们也很稀奇。山门的材料是石头,石头能够从里面着火,肯定是在砂石里面混着火药。说不定就是搭建山门的时候,有人动了手脚。我们只是负责把君家的小孩子拐走,至于这个孩子怎么会变成小皇帝呢?”
      华年不像撒谎。他也没有必要对着我撒谎。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是西沙的雇佣兵。
      我撅着眼神:“你们怎么能要抓小君?”
      司徒非冷冽笑着:“还不是因为——”
      华年故意咳嗽一声。
      司徒非立刻闭嘴。
      他们今天在这里都是阴谋。阴谋阴到南宫家了……
      我脑子都痛了。我今晚的职责就是保护小皇帝,现在小皇帝睡得好像一头小肥猪,我抱着心里就踏实。外面的影卫肯定没有我那么踏实。影卫历来在黑羽卫中最嚣张,我现在就偏偏不走,让他们收点教训,以后敢不敢对着我嚣张!
      司徒非忽然挡着我的路:“南宫透,你可以走了。”
      我上下打量着司徒非,奇怪了:“大叔,你姓司徒,我姓南宫,是谁该走呢?”
      司徒非指着我南宫家的白色门:“你以为你在里面有位置吗?你是要嫁人的,你要进其他姓氏的家坟的。”
      我鄙视司徒非,故意一笑:“你是羡慕我嫉妒我!我知道你很想在这里有位置。”
      司徒非剔着一条眉毛:“丫头,你胡说什么?”
      “快点带皇上回去!不要在这里溜达!”司徒非端着大人的架子,驱赶着不肯睡觉的孩子上床的模样,“不要说我不警告你!”
      “明白。”
      我正想要走,小皇帝不见了,天都掀翻了,却终于记得那件事。我就露出狗腿的笑容:“司徒非——舅舅,你说我小时候同你住过,开始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没有撒谎,撒谎的是我爹还有你姐姐……”我低着脸,微微扬起眼睑,这样看起来比较真诚。
       
       
      司徒非不知道是被我的真诚打动,还是他忍不住屈从好奇心,不言而喻:“我姐姐都告诉你了?”
      “嗯。”我点头。
      我知道,都是因为司徒恩恩。
      司徒非勾着唇角,不满地“哼哼”笑了两声:“嘿,她还敢拿着刀子威胁我,不让我告诉你,倒是她自己忍不住?”
      原来如此啊。
      我继续无辜:“为什么?”
      “谁知道你爹娘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司徒非暴躁地很,他立刻想了一下,又说,“或者是南宫崇俊对千澜的遗腹子保护吧。你同南宫澈还没有出生,我偶然听见,南宫崇俊同我姐姐说,要把你同千澜的遗腹子调换过来。本来以为南宫崇俊是开玩笑——两人掉换过来,南宫澈就会变成南宫家的嫡长子,南宫家以后就是他的了。以为他们是开玩笑,谁知道后来还真的。哪里有人这样对自己亲生儿女的!我这做舅舅不能看着你被欺负啊,才把你抱走。跟着我还过日子还……”
      司徒非是“忠”的,我爹是“奸”的。
      我有点顿悟。
      这阴谋还埋在娃娃时代啊!
      我爹的所作所为,他摆下那么大的戏台,欺骗我这个傻丫头,都是为了南宫澈。护着南宫澈,彻底欺骗我。必要的时候,我还能替南宫澈去死——哎,我爹这心思也太偏了吧。
      我爹是南宫崇俊,我娘是司徒恩恩,那么南宫澈的娘就是我那个“大隐隐于市”的娘……我彻底无力了。
      我爹千方百计阻挠我同南宫澈在一起,大概是怕真相太接近,是怕谁的身份会拆穿。
      我能明白我爹了。
      我扯着嘴角笑着。
      司徒非催促我离开。
      我背上瘦小的小皇帝,走开几处,最后还是神差鬼使地回头了。不是我疑心病重,而是南宫澈已经快要成鬼了,我家的地宫——大将军南宫府的祖宗阴宅,入口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平常都有两个老爷子看门的。司徒非他们对我南宫家的坟墓有什么阴谋?
      我想把小布袋一样的小皇帝放下来。
      小皇帝金枝玉叶,丢了就死翘翘了,我只能背着小皇帝进去。
      走过白门墙,就是一个供奉不知神明的祠堂。两侧是守门人的房间。正面是巨石屏风,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阶梯。阶梯通向地宫坟墓。
      皇族独大的皇陵或者贵族至尊的阴宅,独立独宅,环山面水,气派恢宏,以求福荫后人千秋万代,恰恰我南宫家不是那样。南宫家地宫阴冷阴暗,厚重粗糙,不见天日,空气混凝,无影无风,森森沉沉如同阎罗殿,又好像镇压着邪魔的八卦阵。
      地宫是回字形的一条长长甬道,旭阳湖底的大石头,光溜溜的。甬道往外开出来的,就是蜂蛹状墓室,墓室正面是等人高的人像,里面五层台阶上平台摆放着的巨石棺木就是我南宫家的大将军。顺着甬道走下来,最先的,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父母——听说是衣冠冢;接着的墓室就是我的爷爷的爷爷南宫之文,一侧是他的夫人和姬妾,另外一侧是他的儿子们;下一个墓室是我的曾祖爷爷。按照南宫家主的这样的排位,后面就是我的爷爷。我爷爷的身边空出来的棺木就有我爷爷的儿子。
      ——南宫崇仪的棺木。
       
       
      我走入我爷爷的墓室,司徒非和华年就好像两尊守护神,静穆地站着那个人的身后。遇到他,我并不觉意外。南宫家的地宫只有肃然起劲的阴冷和世世代代的忠灵,没有贵重陪葬品。那个我曾经在红袖天香见过的男人,坐着藤木的轮椅,就面对着我爷爷的巨大棺木。轮椅停在台阶的下面,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黑色衣袖里面露出,正抚摸着南宫家的图腾——茶花。
      他放着一簇白茶花在我爷爷的棺木上。
      他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没有说话。我更加没有说话。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南宫崇仪已经被“斩首”。我爷爷在南宫崇仪“死了”之后,就旧患复发,从此退出军中,静心养病,由我爹独立支撑帝国军。我爹曾经同我讲过他大哥。他每次提起的口气,我都觉得我爹是在吃醋。
      我爷爷曾经对他的大儿子寄予全部希望。
      长长的黑色衣袖无力地垂落到地上,他的手覆盖到藤椅的滑动轮,推动着滑轮让轮椅前进。
      “我来。”司徒非走过去。
      “我自己可以。”
      司徒非也不坚持。
      轮椅越过“南宫崇仪”的棺木,直接停到最边上的黑石棺椁。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棺木。
      其他棺木都是干干净净,用的是雪北的花岗岩石,只有这个无名棺木是粗厚的黑石。
      看着这里的布置,我并不特别陌生。
      只有这几年,我躲在军队,不敢回来南宫家,才没有踏足这里。
      我小时候曾经就躲着这里睡了一宿。
      那时候是我不小心弄坏了我爹的一卷书,我爹年轻气盛火气也暴躁,就抓住我,让人往死里抽我。我把人打了,我爹就自己动手。他被后来赶到的我娘和司徒恩恩拦住了,我才能脱身跑。听说我爹就怕我爷爷,我就想着应该躲到爷爷身边是最安全的。于是我就带着满身的伤痕,在我爷爷这里,大声哭了起来,哭久了就睡着了。后来还是我爹找到我的。不过我就躺在我爷爷的雕像下面,饿得两条小腿发软。
      我爹脾气也好了,把我抱出来。
      我说这里很冷。
      我爹说,冷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南宫家的祖先要冷静地看着每个子孙。
      我问我爹:“这个是谁?”
      “你的大伯。”
      “大伯?死了吗?”
      “下去陪你爷爷去了!”
      “哦。”
      “嗯。”
      “爹,还有这个呢?”
      “这个是你爷爷的另外一个儿子。”
      “没有名字吗?为什么没有刻名字?”
      “这个……”
      我揉着我爹的胸前:“是不是因为他没有长大就死了?怎么死的?爷爷的儿子,他是哪个奶奶生的?”
      “丫头,你真多嘴!信不信我再抽你!”我爹就使劲按着我的脑袋。
      “爹你是坏人!”
      我爹就是这样,每次说不过我,就使用暴力。
      十几年过去,黑色棺椁已经停在这里。
      那天,我爹没有告我他是谁,而今天,我也终于明白这个没有名字的棺木的主人是谁。
      这里是我爷爷的墓室,除了他的夫人和姬妾,就是他的儿子。我爹作为南宫家的家主,这里不会设有我爹的位置。
      ——我爹死了之后,一定会在后面的墓室,墓室里面摆着他的夫人和小妾。
      我爷爷子嗣薄弱,只有一女两男,这里的是“南宫崇仪”,还有一个就是他——君千澜。
      即使不是姓南宫,我爷爷还是把君千澜当做南宫家的儿子。
      南宫崇仪忽然说了一句话:“千澜,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我能够为你做的事情,唯一的事情,就是保护你的孩子。你泉下有知,也要保护他们。”
      司徒非指我:“大哥,是不是先让这个丫头出去。”
      南宫崇仪对我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不及,他们已经进来了。”
      这个“他们”是什么,我越听越糊涂了。
      司徒非把我拉到我爷爷的棺木后面,死命把我按下来,说:“臭丫头,不要出声,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吭声。”
       
       
      我把昏睡的小皇帝放在我爷爷的棺木旁边,然后探着脑袋望出去。
      越开越靠近的脚步声和纤长的灯影子把来人引向了墓室里面。司徒非他们今晚不是来给死人扫墓,而是等着活人。
      我摸摸小皇帝的小手。他的小手紧拽着。
      提灯走到最前面的居然是我认识的人,君清瑜。
      乌鸦色的黑袍子,比夜的颜色更加深。不过,君清瑜的飘逸长长白发还是非常养眼,显得他高挑清隽,孤傲不群。他浅浅的冰眸投向司徒非这边,点点头,却没有说话。我手心有点冷汗。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君清瑜,我都没有遇到好事。他是猫,我是老鼠,我对他,天生有点胆怯。五官深刻,凌厉傲慢,没有他的那一件华丽丽的金菊花大衣,他就深沉内敛。
      我从来不知道君清瑜对我南宫家的祖宗有兴趣啊。
      君清瑜的眼神在墓室里面扫过,最后就落到最边上的棺木上。
      眼神定着,灯下朦胧。
      我揉揉眼睛。我一定是不够睡了,要不怎么会在君清瑜的冰冷的眼神中看到湿润的热。
      司徒非弯到后面的手,向我摆了摆。他要我噤声,我也只管看他们葫芦里面买的是什么药。走进来的不仅仅是君清瑜,还有一个人——
      俊美的容貌,衣黑越显苍白,只有那双幽深的眸子已经神采飞扬。
      南宫澈一出现,我就躲了起来。
      我手脚发麻,正感觉到南宫澈的目光看过来。
      南宫澈让南宫崇仪和君清瑜进入南宫家的地宫,清明未到,重阳尚远,远道而来,不是仅仅为了给我爷爷送一簇白茶花吧?
      从司徒非他们的镇定,只能说这几派人马今晚就是约定在这里。我忍不住骂南宫澈:这不孝子!
      南宫澈点燃了边缘的灯烛。
      墓室顿时亮堂着。
      君清瑜摸着那个无名氏的棺木,一阵子,就对着身后的人说:“可以开棺了。”
      后面跟着的大汉,手中拿着长形的铁条,四人在棺木的四角,就用铁条楔入棺木的四角。黑色棺木是石头,铁条划在上面,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棺木完好无损。四大汉用了一阵子力气,就开始大汗淋漓,手脚青筋突显发颤。
      我听着那刮痕的声音,耳朵发麻。
      据我所知,我南宫家显赫,但是却不富有。即使我爷爷最后封为侯爷,也没有丰厚的陪葬品。作为逆臣的君千澜就更加是。他们开启君千澜的棺木是为何呢?
      大汉停了下来,擦着汗:“主子,主子,这个——不好开,坏了棺木也不能打开。”
      君清瑜说:“切开。”
      “是。”
      大汉就到外面去找工具。
      君清瑜忽然说:“他就不该留着南宫家。”
      “对,他不该留在南宫家,他该留在君家。”南宫澈背梁挺直,附和地冷嘲热讽,“若留在君家,他被抓住,还能祈求君家的保护,或者就不会屈死。”
      君清瑜不以为忤。
      君家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即使明皇族也留三分薄面。南宫家这种靠着打战立家的“暴发户”在君家的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当初君千澜出事,君家就恨不得同君千澜断绝关系。老龙王君家的态度,同南宫家截然不同。
       
       
      君清瑜作为君家的家主,当然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君千澜死于车裂,而君家也袖手旁观。所以,不管我大哥说话如何尖锐刻薄,他都不能反驳,只是转身当做听不见。
      南宫澈的心情也超级差。
      君清瑜看着一圈,问司徒非:“小瑾呢?”
      司徒非瞪了华年一眼,对着君清瑜撒谎不眨眼:“计划有变。”
      “嗯?”
      司徒非好像比任何人都要生气:“我们本来计划好的,可以顺顺利利救出你家小弟。鬼扯的是谁在山门放火,一把火把当场乱了!娃娃都是穿着一样的衣服,你家小弟聪明就溜了。放火的那个人,不管是朝廷,还是我们,都要把他揪出来。居然敢在那种地方放火,孩子的性命怎么办!”司徒非一下子就把话题引开了。
      我偷偷笑着,明白了。原来司徒非不是姓司徒,而是姓赖!明明就是华年搞错了小皇帝和团子!
      君清瑜稍微有点惊讶:“山门放火?”
      “嗯。”
      “原来是烧了山门?”
      “有头绪?”
      “这,倒是没有。”君清瑜看向没有人的门口,有点心不在焉,明显是说谎的表现,“山门应该不容易烧着吧。”
      司徒非正看清楚了。
      不过,南宫崇仪忽然就插嘴一句:“让小瑾留在皇宫是明智之举,对于你或者君家都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小皇帝对小瑾还算不错,必定平安无事。”
      君清瑜就不是这样想。他冷峭一声笑:“当年先帝也对君千澜不错。”
      南宫崇仪的语气稍微有点沉重:“不,先帝那是疯狂的想法,那种不可启齿的想法会将一切毁灭。”
      “最是无情帝王家。”
      “先帝就不能长命,死得也及时。那种人,皇族出现了一个就够了。”
      “小瑾不能留在皇宫。”
      南宫崇仪还要说什么。
      司徒非先冷笑了一声:“先帝都死了,好与坏都不关你们的事,还说来干什么?”
      南宫崇仪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苦笑。
      开墓的汉子也带着工具回来了。他们不是拿着削铁如泥的武器,只是小小的一片儿。片儿极其锋利,直接就能插入石头里面,很快就看到微尘飞扬。四个角,在四人的努力之下,露出一条细细的痕。
      君清瑜异常沉不住气:“还要多长时间?”
      其中一个大汉抬起头,摆动着手腕,笑得有点腼腆,回答说:“主子,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老邹开过那么多的墓穴,就第一次见人家用这种石块。不说别的,就是刨成棺木的形状,也要花不少时日。这种是黑木崖底的黑石啊,我们行内人叫做不死石,多为做宫殿的地基,根本就不是用来做石棺的。”
      “怎么说?”
      “先人的遗体不化啊!”那个大汉这样说着。
      “身体能够保存?”
      南宫澈忽然走过去,摸着厚实的棺木,插了一句:“人死就该入土为安,尘归尘土归土。”
       
       
      南宫澈望着棺木的神情虚灵幽远。
      我看着就牙痛酸酸。
      出生在大将军府,从小受到我爹的教育,他和我都知道:南宫家历代的大将军没有入土为安这种普通人的福气。试问谁家祖坟不是修得面山环水、椰林树影、左青龙右白虎,福荫后人?只有我们家就喜欢这个冰冷冷的地窖。
      有一年的清明节,我爹带着我们进这里拜祭先人。我爹就说,南宫家的男儿杀性大,杀戮无数——有该死的、有误杀的,我们满身鲜血啊。所以,南宫家的男儿死后,鬼魂到了地府,阎王爷一翻生死簿,会一笔一笔计算我们的罪孽,让我们一一偿还生前杀过的冤魂。我们这里地宫放着石像和石棺,勾魂的牛头马面又是怕白光的瞎子,他们误以为石像就是人,能让我们的鬼魂在这里停留一百年,一百年之后,我们到地府报道,那些含着怨气的冤魂也应该投胎了。
      我们是将士,注定死后没有安眠之地。
      那时候,我觉得地宫很“热闹”。
      而今天,我也明白我爹的话。
      哪一天才能让南宫家的男儿“安心入土”,除非是南宫家的男儿不再当大将军。只可惜他们从来都不能潇洒到抛弃国家,永远都不可能。
      君清瑜继续研究棺木石头,我蹲地上脚酸酸软软的。时间一滴一滴过去,过得沉闷,他们正专心开墓,不说话。我百思不得其解,君清瑜为什么要开启君千澜的墓?可能是要追查君千澜的死因,也可能是君千澜墓穴里面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我对君家的家谱不熟,猜不透君清瑜和君千澜的关系。
      忽然“哒”地一声,小皇帝的小手就磕到了石头上面。我摸着小皇帝的手,拽到怀里,大气都不敢喘。
      “非儿?”南宫崇仪说话,刚好掩饰了我这边的声音。他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拉着司徒非问:“非儿,闻到什么味道吗?”
      南宫崇仪身体不好。
      司徒非就紧张了:“大哥,什么味道?是哪里不舒服?叫你不要跟着出来!非得要回来拜什么?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给你拜两下,又不会身体立刻好,死人也不会复活——”
      “好了,好了,可能是这里有点闷,我没事。”南宫崇仪投降。
      “我们出去。”
      “出去?”
      “这里有我同华年就够了。”
      “我想看——”
      “你什么都不要看!我看着就行了。华年保护你,我留着这里。是不是空白遗诏,我一眼看得出来!”司徒非就没有让他反对,就把轮椅推着出去。
      我蓦然了悟。
      原来是在找空白遗诏。
      空白遗诏真的就在君千澜的石棺里面?
      我抱紧小皇帝的小身躯:这些吃饱饭没事做的男人究竟有多么疯狂啊!
      君清瑜执意找空白遗诏,意图不轨也就算了。但是我大哥……南宫澈同君清瑜狼狈为奸,是我的意料之外。不,说到底我大哥的血缘同君家比较亲!
      南宫澈已经彻底学坏了。
      “主子,石棺开了。”
      “好的,都走开。”
      君清瑜急忙走过去。
      石棺割开。
      君清瑜运力推开沉重的棺盖,忽然他喊出一句:“空的?”
      我正要探看过去,墓室就浑然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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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宫家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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