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属山危岚》末雪

2、终

　　走在拥挤的大街之上，我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连心都掉了。任由那些俗人擦过我的衣袖，任由他们腐臭的味道钻入我的口鼻。
　　不知走了多久，我不知道苦，不知道累。忽而，与人撞了个满怀，跌入他人怀中。一股幽香入鼻，带着些许草药的味道，与其他凡人不同，竟是难得的好闻。
　　“姑娘，你没事吧。”他声音轻语，如同天籁。
　　我抬头，茫然地瞧着他。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竟将严重泪珠倾倒出来，在他怀中哭了个痛快，打湿他的衣襟。
　　他手忙脚乱，欲要安慰，却又顾着什么男女之别，不肯环抱着轻抚我的背。双手不知放处，只能是尴尬地停放在空中。
　　泪雨渐歇，我眼睛通红，无助地瞧着他，啜泣不语。
　　他无奈之下，只得先将我带去居处，再做安排。
　　世间又岂有那般的巧事，在他家中，我竟遇着那个日思夜想之人——贰负。可如今的他，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连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笑意。
　　而他的身旁，环手站着一位绝代佳人。肤若凝脂，面如桃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若星辰，唇若桃瓣。世间再美的词用于她的身上，都无法形容她的美貌。
　　我如中魔咒，愣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贰负回身，正好对上我的目光，我瞧着他眼中的慌乱。我心中如同打了一击闷捶，憋得我难受，百般不是滋味。
　　“阿郎，怎么了？”女子微抬眼波，声如泉水泠泠，清脆悦耳。
　　“无事。”贰负转身，带着女子离去。女子疑惑回眸，瞧见我，莞尔一笑，世间温柔，莫过于此。
　　事后，我才知道，那女子名唤汨椤，是公子汨泷的妹妹，亦是贰负今生明媒正娶的妻子。
　　自那日见过我后，贰负便是一直躲着我，我也一直躲着他。
　　瞧不着贰负，反倒总是瞧着汨泷，每日他都寻些有趣的东西讨我欢心，或是邀我出去游走一番散散心。
　　只我心中满是贰负，苦闷万分，哪里又能够笑得出来。可日子若是能一直如此下去，倒也无妨。

　　天上蟠桃，人间元宵。
　　十五元宵，街灯明亮，绚丽的灯笼挂在枝头，如同一道道明媚的彩光。
　　贰负与汨椤环手走在前方，汨椤温柔婉约，瞧着那些美丽的街灯，笑靥如花。贰负一路未曾言语，却始终挂着明朗的笑容，只静静地看着汨椤，目光温柔。
　　我们走在后面，汨泷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汨泷忽然说道“贰郎，你带椤儿去瞧瞧河灯吧。”
　　贰郎，是贰负的化名。
　　贰负低头回首，瞧着汨椤眼中的欢喜，未曾犹豫，点头便答应了。
　　汨泷也是欢喜，也不知他瞧着什么。灯海之中，我还未赏够，便被他拉着离开。
　　仓促间，我蓦然回首，对上贰负不明的目光，低掩眸光，不愿意去多想。
　　汨泷牵着我的手，朝着城楼走去，我心中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发问，只因被贰负搅得一团乱的心，不愿意再去多想些什么。
　　我与汨泷并肩站在城楼之上，微风轻拂，掠起一丝丝发缕。放眼望去，万家灯火明，如同一片灯海，浮动着荧光海波。
　　“岚儿，这里的风景可美？”汨泷声音轻柔，似乎也醉心在这美景之中。
　　“嗯。”我只轻应了一声。除了贰负之外，我不愿任何人叫我阿岚。汨泷是好人，同是一个岚字，自他口中，便是碧落清波。
　　汨泷回身，轻轻扶着我的双肩，碧波柔情。“岚儿，你可愿嫁我为妻？”
　　我如遭雷劈，整个身子僵硬如柱。望着汨泷眼中的真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我……我……我不能。”撇开汨泷，我拼命地逃开，我不知道要逃到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仿佛只有逃，才能不去想。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眼中如同云雾一般。昔日的所有，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看不清留不住。
　　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捉住了我的肩膀，阻了我，身子一个回旋，我才瞧了清楚。
　　“阿岚。”贰负眼中一层氤氲，蒙上一层迷雾。
　　与他相交多年，再痛再苦，他也未曾落过半点泪珠。今日，我便见着了这种不可能。
　　“阿岚，求你救救汨椤吧。她只是个凡人，她受不得那样的苦。”贰负手上微微用力，抓得我的手臂有些生疼。
　　我咬着牙，不肯露半个疼字。
　　之后，我才知道，消失的窫窳，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元宵灯会上，窫窳趁着贰负买河灯的瞬间，捉走了汨椤，留下一张纸条，要贰负用那个人来换。
　　“阿岚，你就是危，你就是我的家臣危。”贰负激动地说道，生怕我不信他的话似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信。
　　贰负告诉我，我是危，是他的家臣，昔日与他共同谋害了窫窳。
　　昔日，窫窳夺妻，因同为上神，不可冒犯，贰负终日愁闷。危亦是我，替他出了一条计谋，于窫窳饮食中下毒，散去他的神力，再伺机痛下毒手，夺了窫窳性命。
　　整个过程都是我在计划执行，贰负只不过是知情不报罢了。难怪窫窳那般恨我，欲饮我血食我肉。
　　弑神大罪，天帝刑罚，废我与贰负仙骨，囚贰负于疏属山，贬我于人世轮回。只可惜，我错投了女胎，也怪不得窫窳不识我。
　　“好。”我苦涩地吐出这个字来。此去，必定是有去无回，窫窳的手段向来毒辣。
　　贰负眼中闪过不明的目光，是喜悦，或是愧疚，只不过这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因是蟠桃，复是元宵。
　　夜愈深，月愈浓。
　　贰负与我按照约定，来到郊外。衣影浮动，远远瞧着窫窳，只不过汨椤呢，却是没有踪迹。
　　窫窳回首，露出绿色的瞳眸，死死地盯着我。“原来你便是危，原来你便是危，我当时怎没发现，我怎就没有发现？”仰天狂笑。
　　“我已经如约将她带来了，汨椤呢？她在哪里？”贰负满心焦急。
　　窫窳的恐怖，并未让我觉着有什么。反倒是贰负的话语，彻底，寒了我的一颗心。原来，在他的心中，我的生死，并不那么重要。
　　窫窳冷笑，朝着旁边的破屋指去。“她好着呢！”
　　贰负眼见，顾不得其他，飞一般地冲去。
　　窫窳阴鸷的目光像是一把刮人的刀子，嘴角微动，似乎已经嗅到我血肉的芳香。“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窫窳一个瞬步，来到我的身边，伸手便掐住我的脖子，尖利的指甲陷入我的肉中，一股腐烂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口鼻。
　　“要不是那群巫师用不死药倒弄着我的身体，现在，或许我就不会有这报仇的机会了。”窫窳咯吱地笑着，发出奇怪的声响。忽然逆转，表情阴狠。“现在，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
　　我方才明白，窫窳的身体常年受到不死药的侵蚀，已经腐朽阴毒无比。毒液从他的指尖进入我的血脉，一股痛彻心扉的痛刺激着我的大脑，身体不由自主地战粟。
　　不死药于神而言，是药，于如我这样的凡人而言，是致命的毒。
　　我，从未这般绝望过，想着倒不如死了算了。缓缓阖上眼。上天，你为何让我在最后一刻，眼睁睁地贰负抱着汨椤出来。那才是于我最致命的一击。
　　原来时间也是会静止的呀！在我闭眼的那一刻，时间便停下了。
　　我失去了生命，变成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在若干年后，成为泥土的一部分。这便是我的宿命。
　　我不知道在我死后发生了什么，知道后事的，只有后世人。
　　元宵那夜，我不堪地倒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臭味，像是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
　　贰负将汨椤从破屋中带了出来，瞧着我的死亡，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诸多的情绪，让人瞧不明白。他对我，到底是何种感情，这让我到死都不明白。
　　不知怎的，窫窳突然发狂一般，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一块块血肉脱落，成为一堆烂肉。
　　汨泷从树后走出，连看都没看窫窳肉堆一眼，抱着我逐渐腐烂的身子，将一段木枝放在我的胸前。那枝条散发着一股清香的味道，只可惜我是闻不到了。
　　“贰郎，你带椤儿回去吧。我相信，你能够照顾好她，切勿让她再受到伤害了。”汨泷语气轻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味道。
　　汨泷抱起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渐收，天愈明。
　　“这圣木曼谷能够还精魄、肉白骨，岚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可愿陪我去瞧瞧这天下山川？”一个清浅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我多想回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