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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三 心火无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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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周泽楷第一次见到叶修,是在一方凡人小世界里。
而那时他也只堪堪凡尘俗世中的一员罢了。
十数年与数十年在千年后的周泽楷想来,也不过忽如一瞬。
一千年,足以使凡间沧海桑田变,记忆在时间与历史的摩挲下也不过雪泥鸿爪,唯一记得的,似乎也就只是一句语调很是轻快的安慰。
“……诶,你这小孩儿,别哭呀。”
那人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污物,把从冷冰冰湿漉漉的地面抱起来,似乎是有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那人眼角眉梢恍惚是一片清朗却狡黠的笑。
俊朗极了,也温和极了。
一点不像后来灵君口中“锋勇好斗第一,泼皮亡赖无双”的叶真君。
周泽楷还记得那人故作嬉皮笑脸地把他抱着哄,似乎有点儿手忙脚乱地塞给他一个白馒头,自己的泥泞血污蹭了他一身,那人却仍是灼灼如天华。
不可逼视。
鬼界,冥渊,冥渊之海。
周泽楷忍着胸口处血气翻涌的痛感,勉力维持着神识清明,神识之中,除了眼前暴烈的罡风肆虐不休,便再无半点灵光与生机。
手中传来一丝热度。
……
“小孩儿要好生修炼呀,”他记得那人把他叫去抱着——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粉雕玉琢的,擦了把脸,哒哒哒地跑过去,软乎乎地趴在了一身红衣的人怀里看着那人笑。
而那人抱着他,半点儿高人气质也无地摸着他小小的手,捏着手腕帮他调理经脉——那人七仰八叉地瘫坐在胡床上,邋遢得自成一脉。
“为师可一直陪着你啊。”
被虚握着的两只手上,暖得像是有两个小太阳。
……
周泽楷端坐在冥渊边上,看着深渊上的罡风肆虐,忽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腕——似乎还有些许那温暖到近乎滚烫的温度。
还有什么呢?
还有……还有……
这般情形,这般情形……
周泽楷看着深谷下冥渊之海中透出的血光,红得耀眼极了,简直像是……
周泽楷这才蓦然发觉,原来那些记忆从来都,未曾浅淡过半分。
周泽楷记得他走在那环顾四周不见人影的开阳宫里,映入眼里的是一片无边金绯之色,火属的灵气叫嚣着将他淹没,他顿了顿,却发觉那些灵气并不滚烫,反而温温柔柔地将他裹住了。
一个只有那人才会开的,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遥遥望着那株梧桐树,待瞧见那缕树冠上飘扬着的绯色衣带时,弯了弯眼睛。
真好,他想。
他听见那人的声音。
“周真君又来找我这闲散人练剑了?”
“嘿,小周真真好兴致,”他看见那人从梧桐上轻身跃下,纱衣飘扬,如火如霞。
他忽然就明了为何上古火凤的追随者甘为那火凤献元血,奉神魂了。
把命给这般人物,哪会有半点不甘呢?
他记得那人持着乌黑的战矛飘然而至,黑是墨般的黑,红是火般的红,而那人浑不在意地一笑,矛尖一指,锋锐又张扬。
“本尊自当奉陪才是啊。”
他记得他拿出了荒火剑,心跳得极快。
“前辈,”师父。
“来。”
……
周泽楷抬手轻轻碰了碰面前暴烈却冰寒的罡风,食指上渗出了一点不多的,褐色的血丝来。
像是钝锈的铁水。
他看着那根食指,怔了片刻,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他闭上眼,任周身布锦冷似玄铁而心口如火灼而刀刻。
他就是这样疼的吗?周泽楷想到。
幼时的自己不依不饶地要与他抵足而眠……
周泽楷仍记得当时的叶修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抬起手都作势要把当时身量还短的自己掀下榻去了,最后却只是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背上,拍了拍。
“就你事多,下不为例……睡吧,小周。”
而那并没有下不为例。
因此周泽楷看过无数次叶修入定后眉头微皱的模样。
那时他本以为叶修是不太愿意的……而他原来只是疼而已。
心中那团火遥遥照着那人猎猎红衣的样子肆意烧着,剜心之痛是凌霄对他逆天改命的一点小小的提醒。
而凌霄的手段自然是狠的。
入劫灼心之痛,逆天剜心之苦。极痛,极烫,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不可间断。
但怎么能比上叶修呢?周泽楷想,哪怕是这一千倍一万倍的苦痛,还没有那身红衣下的身体半点灼人呢。
他闭著眼,手指轻轻描画抚摸着从万丈深渊下扶摇而上的罡风痕迹。
好像在轻抚情人的眉眼。
他任那些锈坏的褐色血液一点一点从手掌中渗出来,落下去。
而响动不可听闻。
周泽楷蓦地觉得冥渊有些冷,但鬼修本不该怕冷的。他抬眼向藏着冥渊之海的深谷望去,一双墨似的眼睛似乎古井无波,什么也没看——周泽楷的眼睛是真正上好的徽墨那样透着紫光的黑,显得悠远而幽深,而刚才那一瞬,那双眼睛却近于松烟似的纯黑了。
无端有些慑人。空落落的。
“……咦?”
手中的热度滚烫了起来。
“叶……修。”
果然还是……
周泽楷收于身侧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是蜷紧,攥着一根灼人的红绳,把一身光洁玄袍扯出一点褶皱来。
真烫。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