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柳腰一搦 ...
-
霸州远在北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以王述为首，骠卫护行，银两粮草从平阳京出，一路北上。队伍一过涵口，一眼眺望，浩浩林原，群山起伏，崇山峻岭，比比皆是。
骠卫长陈晋扬手一指，道：“ 大人请看，此路过去，再三日有余，过关山，就是霸州城池。”
王述颌首，“越近霸州，越要小心谨慎。霸州匪徒，素有恶名。着令诸将士严防以待，免生不测。”
陈晋喏，通令诸卫。
队伍刚进林原，先前派出的哨探快马奔来，临到跟前，一勒马缰，下马禀道：“大人，右侧山道似是山体崩塌，巨石阻道，古木横路，无法通行。”
陈晋拿起地图，指与王述，“要去霸州，这有这两条大道，若走小路的话，恐怕路间狭窄，车马等物，容留不过。现今右道被封，看来只有左侧道路可以走了。”
王述沉吟片刻，问道：“左路哨探何在？”
话音刚落，前面又飞马奔来一人，洪声禀道：“回禀大人，左侧路况良好，别无异状。”
陈晋道：“大人？”
王述拍马朝前，“走！严加戒备！”
队伍行入左道，但见两次稀疏树木，视野宽阔，诸护严整，肃然以待。不知不觉走了三天，三日内安安稳稳，无事发生。
陈晋喜道：“大人，一过前面的两山夹道，就是关山境内，再一小段路程，便到霸州城。此次一路来，连个风吹草动也无，顺畅至极，这批银粮，一定能马到成功押至霸州！”
王述虽不是武官，但幼年长于祖父膝下，昔年曾有一段时日沉迷武学兵法，再加上后来槐州理盐务时又曾缴赃回京，也颇有经验。此时登高一望，心下默然，但见远处夹道两侧，山峰壁立，一路孤绝，驱兵而入，如入匣中，正是自古以来，兵家设伏之地。
王述心下惴惴，招了陈晋来问，反复确认附近并无可以绕路的岔道。无可奈何，心事重重地命令车队继续前进。
车队驶入夹道，行至道中，鸟语虫鸣也不闻一声，恍若无人荒地，寂静至极，也诡谲至极。
惊变陡生！
两侧山峰上忽然潮水般涌起旗鼓之声，电光火石间，落石犹如天降，从山上急速滚落。
糟了！
马前小卒躲避不及，被巨石当胸砸中，头绵软地一偏，嘴一张，喷出一大口血来。王述离的近，当场被溅了半脸的血，又热又腥。随着他抬眼的动作，热血从睫毛上往下滴，连绵不绝，拉开了一帘血幕。
王述勒紧缰绳，半边脸上都是鲜血，眼神狞厉到接近恐怖的地步，怒吼道：“后退！”
声音淹没在混乱之中，凄厉的惨叫声，痛苦的□□声，战马惊恐的嘶鸣声，一切声响在耳畔轰然炸开。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在这一刻，除了生与死的余音，什么都不重要了。落石把车队冲得七零八落，而落石一停，不容喘息的，山上蒙面的匪徒举刀扬弓，像高高抬起的黑色巨镰，对着这支队伍再次斩下。
第二轮的屠杀开始了！
“大人！”陈晋红着眼睛，“撑不住了！”
“走！”王述大喊道，“诸卫听我命令，辎重尽弃，先保性命！”
王述砍翻一个黑衣匪徒，正欲向前时，只觉得马后被什么东西一撞，整匹马不受控制地向右一偏。危急之时回头一顾，只见背后冷箭袭来，射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受痛一缩，失去平衡，随即摔落马下。
是何喜！
他眉峰一跳，急转马头，纵马奔去。何喜捂着右腰，表情痛苦。王述从马上俯身，身体极力下弯成了一个惊险的弧度，长臂一探，探囊取物一般，把何喜捞到马上。
咻咻！背后飞箭不断，带势插进地里，尾羽嗡鸣不止。
箭雨越来越密了，王述正欲催马，马身陡然一震，身下马儿骤然中箭，惊痛交加，凌空掀蹄，踹翻一个黑衣匪徒。马哀鸣不绝，受痛狂奔，疯了一样往林中跑去。
王述原先一手揽住何喜，一手握着马缰，此情此景，单手已然控制不住发狂的马。他双手横过何喜两侧，仿似一个半圆的姿势，让何喜靠在胸前。何喜大半个身子倚在她怀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王述双手死攥缰绳，用力之大，几乎把绳子勒进掌心。然而马匹惊痛至极，百般辖制不住。脸上热血已干，风声鹤唳，刀剑相催，疾走雷电。
一往无前，在风与血中一路狂奔，一路求生。
须臾之间，奔至密林尽头，一方雪练窄窄一条，触目惊心映入眼中。
是山涧！
王述猛地咬牙，马缰在手中勒出血痕，鲜血漓漓流出。身下马头微偏，嘶鸣不止，千钧一发间，速度略略放缓。但显然来不及了，这时候跳马无异于自寻死路。那马中箭受制已久，此刻缰绳又勒得起紧，怒气勃发，暴怒在瞬间冲到了巅峰。马首高扬，奋力一扭。王述与这马较力许久，本已接近力竭，措不及防中手上带血一滑，整条马缰脱手而去！
命绝于此了……王述惨然想到，与此同时，腰间伸上来两只手，春藤绕树一般，弱弱地环住，怀中人痛得意识模糊，仿佛感到害怕般，伸手抱住了他。
王述周身一僵，半生驰骋，还有诸多抱负未曾施展，没曾想居然要与此女，同葬此处。他叹了口气，没有拂开何喜抱上来的手，余光一瞥，只见她紧咬下唇，额头冷汗不止，眼睛微睁一线，露出痛苦而又茫然的目光。
王述心下不忍，伸手抚上去，遮住了她的眼睛。
何喜昏昏沉沉，腰上又痛得仿佛烈火焚烧，勉强存有一丝清醒。痛到极致，一切触感都被放大:那只手冰凉，修长，带着血腥气，覆上来时遮盖得严严实实，眼前再无一丝光线。
婆娑世界，黑暗沉沦，黑暗中血气悠悠，热意未消，奇特的，别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他说:“别怕。”
姑娘的睫羽在掌中急颤，像一只濒死的蝶，薄弱的翼，抖动的躯体，即将与世永绝，从此沉眠在他的掌心，在他的血痕之中。女儿家脸小，他的手盖上去，几乎遮了她大半张脸，手掌下侧有温热的呼吸扑上来。
他恍惚的，可惜的想:她今年十六了么？
王述感觉到了凉意，仿佛是马蹄踩在山涧内溅起来的，又仿佛是下雨了。刹那间的记忆非常短暂，也非常模糊，但由于惊险紧张至极，每一分，每一刻，都被拉成了漫长的煎熬。马的前蹄一跨，越到了山涧对面，可与此同时，马身仿佛微微地向下一陷，速度明显地减缓了。
浑身一凛，在命悬一线的刹那间，王述做出了选择。他紧紧抱住何喜，竭尽全力向右前方一跳！
轰！
几乎就在二人落地的同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声——马匹坠亡了。
不幸中的万幸，捡回一条命。王述甫一起身，便急忙察看何喜的情况。何喜身上本就带着箭伤，此刻连伤落马，整个人已然昏过去了。
举目四顾，已经不知是何地界，暮色四下拢来，天际阴阴一片，仿佛要下雨了。如果再不找个栖身之所，夜间林中野兽丛出，二人身上又满是血腥味，能否活过今夜都难说。
王述背起何喜，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见一个山洞。王述一喜，急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进到山洞中，只见山洞内打理得干净整齐，码着一小摞干树枝，石头围成的火堆内有烧过的柴灰，更妙的是，火堆支着个小锅，锅内还有小半清水。看这山洞，估摸着是本地猎户上山打猎时暂时歇脚用的。
王述放下何喜，看她昏迷不醒，嘴里不时发出梦呓似的胡话，不由得拿手在她额上一贴。一贴之下，如摸滚石。箭伤带来的高热不止，再这样烧下去，不烧死也得烧傻。
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能忍受自己变得痴呆蠢钝么？
王述盯着她看了半晌，咬着牙下了决断:先拔箭。
箭不是随便能拔的，一般的箭尖上都制有倒刺，若硬是拔出，倒刺连皮带肉勾出来，到时候血流不止，何喜这红颜，可能就得立刻薄命，命丧此处。
王述回忆着以前祖父处理箭伤的情形，深吸了口气。
王述上前，指尖微微颤抖，摸到何喜的衣服时沉重的一顿，口上忍不住道:“见谅。”
割开箭旁的衣料，只见里面已经被血浸透了，王述凝神，丝毫不敢怠慢。
在点燃的火焰上反复熏燎随身的匕首，把匕首两面都灼过，待它凉了，方举刀划进底下细腻的皮肤……
猝然受痛，何喜案上活鱼似的挣了下。动作剧烈至极，几乎把他的匕首带得走偏，差点又划出新的伤口。王述无可奈何，半跪在她跟前，一边两腿压住她的腿，一边将刀尖继续往下深入。
叮当一声，箭尖终于拔出来了。
伤口淋漓，格外恐怖。幸而王述随身带着药粉，掏出来几乎倒了小半瓶上去，将将把血止住。最后要做的便是包扎伤口了，此处不可能有纱布，外衣太脏，唯一能用的只有中衣。王述脱下自己的中衣，用匕首割成四指宽的几条。
之前拔箭时没有察觉，这会掀起她中衣的下摆，才发现……
盈盈的一截蛮腰，血色映衬下与中衣的雪白也毫不逊色。中衣割成的布条裹过一圈，再一圈，还没裹完……
吴盐新雪，柳腰一搦。
喉间滚动一下，终于裹完了，王述如获大赦地收回手。
他动作太急，额上的汗猛地滴落，正好落在何喜脸上。
怔然而视。
许久，他垂手，轻轻拂去她脸上滴落的那滴汗水。
“活下来罢。”他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柳腰一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