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饲养指南[哨向]》夕诛

15、蓝色玫瑰

　　没有开灯的房间，她抱着腿独坐在地上。

　　四周漆黑一片，亦或者，因为她没有睁开眼睛。

　　有什么在地板上蔓延开，濡湿了她赤着的脚底，凉凉的，好像踩在水面上，但触感比水更粘稠。

　　有人在呼唤她，“绡绡……”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片蔚蓝，蓝色的墨水铺满了她周边的地面，也染蓝了她的衣服、双脚、双手。

　　“绡绡……”

　　“谁？”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

　　“绡绡，你没事吧？”

　　当秦绡脸色苍白地从梦中惊醒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乔夜担心的表情。

　　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梦中的画面迅速褪去，可那仿佛能让心脏结冰的恐惧却没那么快消失。她只能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左手腕，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出，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困难。

　　“你怎么了，伤这么重吗？”

　　乔夜慌了神，“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叫医生！”

　　他转身欲走，秦绡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终于能够动弹，“不用，我没事，不是伤口，我做了个噩梦，缓缓就好。”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乔夜仍担心地看着她，“你确定没事吗？要不要我去问医生再要点药？”

　　秦绡轻轻地摇头，她还能记起早上回到园区的事，殷骁带她去处理了伤口，还执意让医生给她做个全面检查。折腾了好半天，她终于得空在病床上躺下来休息一会，谁知道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看起来与入睡前并无区别，“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乔夜握着她的手，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秦绡勉强笑了笑，“那比起吃药，我现在更想吃饭。”

　　“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拿点吃的来……”

　　“不用，一起去吧。”秦绡掀开毯子，跳下病床又转了一圈，向他证明自己现在的健康状态，“要不是管理员大惊小怪，我根本连院都不用住。”

　　乔夜终于放下心来，神情间也有些疑惑，“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上心，早上本来是我跟着去接你们的，他突然说要代我去……反正你没事就行，这样吧，我去食堂拿点菜，再来几瓶啤酒，在外面吃放松一下。”

　　“那我先去和医生打声招呼。”秦绡欣然答应，忽然又想起和自己一同落难的沈斐，“对了，他们兄妹俩没事吧？”

　　“没事，沈斐就在楼下病房，沈炎麒在陪她，顺便接受惩罚。”乔夜撑着下巴一挑眉，“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一人一篇检讨不过分吧？”

　　秦绡调皮地一眨眼，“当然，乔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啊，这就开始护短了……”

　　乔夜假装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转过些许怀念。这才像他所认识的秦绡，三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时的她。

　　两人说笑着走出病房，但刚到电梯口，又遇上了“老熟人”。

　　陆珂荨带着两个实验员，自走廊的另一头气势凛然地走来，标志性的白袍随性披着，随着步伐上下起伏如同白色披风。她的右手肘侧夹着两份档案，下巴微微扬起，目视前方，就这么和他们擦肩而过，没有一秒停顿。

　　秦绡垂眸，乔夜按下了电梯按钮，转头看她，“她没再找你麻烦吧？”

　　秦绡摇了摇头，她和陆珂荨原本就没什么交流，一切不过是恢复了常态。

　　两人踏进电梯，擦得锃亮的镜面倒映着她的脸，还有鼻梁上那副金色的眼镜，“噩梦”的画面那一瞬间又浮现在脑海。秦绡捂着胸口，心脏涨得很难受。

　　幸好乔夜还在，她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回忆过去的人。

　　半个小时后，训练场看台最高层。

　　天色更加昏暗，照明设备自动打开，照着中央空无一人的训练场。经过昨夜一场暴雨，白天天气也不佳，场地都还湿着，他们顺理成章地独占了整块场地。

　　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啤酒，秦绡终于能再次呼吸。

　　乔夜将筷子塞进她的手里，能感觉到她自从噩梦醒来后，情绪就不太稳定，“不吃点东西，当心直接醉了。”

　　“醉了也好。”秦绡随意地夹了两口菜，又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她还是哨兵时，是滴酒不沾的，既是园区规定，还是自身过于敏锐的味觉。在失去能力被赶出园区后，她终于尝到了酒精的味道，也才知道，酒是苦的，而且一点都不好喝。

　　可就是它，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或者获得直面噩梦的勇气。

　　“病房里，你叫醒我前，我又梦到了‘那一晚’的事情。”

　　秦绡闭上眼睛，慢慢地，任回忆漫上心间，像酒精蔓延在她口腔里的苦涩，“季辰死的那一晚……我杀了他的，那一晚。”

　　以及，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那天也是她和季辰决定“结合”的夜晚。

　　虽然自第一眼见面，他们就能确认彼此为天选，但季辰一直坚持等到她成年后，再与她进行“结合”。

　　那本该是她回忆里最美丽的夜晚。

　　浪漫的晚餐，爱人在耳边温柔的呢喃，她羞涩而期待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他关上灯，走回到自己身边。感受他爱怜地抚过她的眉梢，吻过她的眼角，她的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意识却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

　　然后，等她再一次在冰凉的地面上醒来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看见地上一地蓝色，我的脚上、手臂、指尖也全都沾着蓝色的颜料，我听到季辰的声音，转过身，看见他也躺在地上，四周开满了‘蓝色玫瑰’……我忽然意识到，那些都不是蓝色。”

　　而是红色，是鲜血的颜色。

　　“他在我的怀里失去了呼吸，乔夜。”

　　秦绡再一次仰躺望着夜空，用手挡住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我看着他死在了我的怀里，然后发现，杀了他的人就是我自己。”

　　密闭的房间，沾着她指纹的凶器，和满身是血的她。

　　也只有她，可以杀了季辰。

　　乔夜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劝慰，“不是！那是精神异常现象，绡绡，你要相信园区的调查结果！”

　　身为向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与秦绡一样的悲伤与自责。

　　“那不是你，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杀季辰，他也绝不舍得你因此活在痛苦中！”

　　季辰或许舍不得惩罚她，但公平的上天会，陆珂荨也会——那个在季辰能力觉醒前爱上身为普通人的他，心甘情愿放弃所有，只身来到园区工作，即使她和季辰配对，依旧对季辰一往情深、默默守护的陆珂荨。

　　她杀了季辰，等同于抹杀了陆珂荨的一切。

　　所以，她理应受罚。

　　“我真的好想回到过去，乔夜。”

　　秦绡松开手，任空瓶滚落台阶。

　　“那时候我们一起上课，一起训练，一起去后山探险……季辰跟在后面，替我们善后应付老师，从来不抱怨也不嫌麻烦。只要我累了，他就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即使有永远做不完的任务，还有陆珂荨会隔三差五来拜访他们，让她既想吃醋撒娇，又想在季辰面前表现宽容大度。

　　年少时的酸楚，在现在看来，都甜到苦涩。

　　秦绡伸手胡乱抹去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干净，索性趴在地上痛哭起来。乔夜坐在她身边，沉默地喝着酒。他是一切的见证者，却也是最无力的旁观者，甚至想不到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季辰去世那段时间也是，他什么都没有对秦绡说，直到听说她自杀未遂的消息，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他曾在季辰的墓前发誓，他一定会好好照顾秦绡。

　　夜色，因为沉默而更加深沉。

　　秦绡哭着哭着没了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睡着了。乔夜轻抚着她通红的脸，低声呢喃，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放下这一切，季辰？”

　　“你什么都不用做。”

　　骤然响起的男声令乔夜动作一僵，他转过头，看见沈炎麒拾阶而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杂，他看了睡着的秦绡一眼，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该到的时候。”沈炎麒来到秦绡的身侧。

　　他向秦绡伸出手，但被乔夜拦下，“你干什么？”

　　沈炎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带‘我的’向导回家。”

　　乔夜一怔，而就在他愣神的工夫，沈炎麒弯腰一用力将秦绡横抱了起来。乔夜这也才发现，沈炎麒原本还缠着绷带的手臂竟然可以自如活动。

　　“你的手臂……”

　　“本来就没什么事。”

　　沈炎麒轻描淡写地回答，抱着秦绡走过他的身边，稍稍停了停，“对了，你刚刚自言自语的那个问题，不用担心，我来替你做到。”

　　5.17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