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伍良夜

19、第十九章 阿舸，阿舸（二）

　　阿舸坐在宋予初对面，小口吃着炸鸡汉堡。他其实是个好看的孩子，睫毛浓密，眼眸深邃。

　　尽管宋予初脸皮够厚，她也不好意思真的让小朋友请客，还是自己付了钱。张晨因为罗灵的意外，多了半天假期，索性陪宋予初聊会儿天。

　　阿舸吃相很文雅，不像有的小朋友看见快餐会狼吞虎咽，这让宋予初对他印象很好。

　　宋予初用薯条蘸着冰淇淋，望着阿舸发呆：“我的梦境里死去的人会托我做一些事情，就是遗愿吧。“

　　阿舸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看着宋予初的眼睛：“予初姐姐，你能在梦里看到我的爸爸妈妈吗？”

　　宋予初有些讶异：“你不是能看见他们吗？”

　　阿舸看着张晨后方墙上贴着的卡通画，吃了一半的汉堡也放在餐盘里：“他们不和我说话，只是看着我，也没有表情，大概是想我了吧。”

　　宋予初有些心疼他：“你希望我告诉他们什么呢？”

　　阿舸望着宋予初，哀伤的眼神没有一般孩童的澄澈，一字一句的说出压抑心中已久的问题。

　　宋予初心里一惊，张晨也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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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舸？”白胖子眉毛拧了个结：“怎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宋予初惴惴不敢言，等待白胖子回想。白胖子可能记忆力有些减退，回想无果，于是带着宋予初来到窗子边。

　　“别想着钻进去了，我可警告你。”胖子还对上次宋予初的行为失控耿耿于怀。

　　宋予初点头答应，胖子一挥手，画面浮现了。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宋予初知道那是穆舸的父母。他们看上去面相普通，丈夫开着车，两人并无交流。

　　妻子坐在副驾上看窗外的呼啸而过的风景，丈夫看上去有些烦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拧着播音机的旋钮，似乎想把电台的音量放大一些。

　　“本市明日天气阴雨转晴，最高温度25°C...”

　　妻子伸出手，把声音的来源切断。

　　“穆锡。”妻子声音清脆，回头看看正在后座上熟睡的男孩：“我们本来就欠他一条命。”

　　穆锡好像想起了什么，扯扯嘴角：“是啊，那时候家里着火，咱俩睡得太熟了，要不是阿舸在肚子里踹你，你根本不会醒，咱们一家三口早就在黄泉路上见了。”

　　小雨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视线有些不清晰，他打开雨刷器。妻子神色坦然：“现在想想，五个月的胎儿，哪有踹的这么厉害的。这小家伙..” 轻笑出声。

　　穆锡神色凛凛：“孙妙如同志，你也别太信那大师说的话，我就不信这些神神怪怪，不照样活到现在平平安安的，有时候就是心理作用。”

　　孙妙如摇摇头：“我就害怕来不及给孩子留点什么，只要他能顺利长大，我什么也不怕。”

　　穆锡没作反应，专心开车，后座传来穆舸的呓语和微微鼾声，孙妙如笑了笑，继续看着窗外密云微雨的天空。

　　车子在阴雨的傍晚行驶着，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穆舸醒了过来。

　　他伸了伸懒腰，轻声叫：“妈妈？”

　　孙妙如一下子醒过来：“阿舸，怎么了？”

　　三岁的孩子，语言逻辑不太清晰：“妈妈，车上有叔叔。”

　　穆锡神情阴沉：“阿舸，不要乱说！”

　　阿舸没有听懂爸爸的责备，对着旁边的空气说：“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转身咯咯笑着对孙妙如说：“妈妈，叔叔是哑巴 。”

　　孙妙如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看着穆舸。

　　穆锡愈发紧张，双手都紧握在方向盘上，放缓速度：“ 咱们下高速找个酒店休息一宿吧，明天雨停了再回家，我给爸爸打电话说一下。”

　　孙妙如点头，对穆舸说：“阿舸乖，饿了吧？爸爸妈妈带你吃点东西？”

　　穆舸摇头：“叔叔去我就去。”

　　孙妙如高声训斥：“不许再说叔叔！”

　　穆舸一副疑惑的样子，忽然从后方窜出一辆银色轿车，压线高速逼近。穆锡避闪，用力向左打方向盘，车一路失控着刮蹭着隔离带护栏，发出刺耳的尖啸，最终撞在了一段横过来的水泥隔离墩上。

　　车头已经严重变形，挡风玻璃龟裂如同破镜。

　　车内安静的如同死寂，穆锡孙妙如再无声息，伏在挡风玻璃前，似乎有滴滴答答的声响。穆舸坐在后面，并无大碍，甚至没有伤口和淤青。

　　不哭也不闹，安静地玩着自己手里的变形金刚，

　　而肇事的车辆里坐着的人，宋予初看的真切，正是刚刚在白天意外去世的罗灵。

　　罗灵刹车停下，然后咬咬唇，打了个电话，然后一脚油门走了。

　　待到交警和救护车相继赶到，医生宣布穆锡当场死亡，孙妙如只剩微弱的气息，被救护车带去最近医院抢救。

　　一个年轻的交警把穆舸抱下来，抱到警车里，穆舸忽然指着自己家的车高声哭喊：“我不要和爸爸妈妈分开！爸爸妈妈你们说话呀！我不要跟警察叔叔走！”

　　年轻的交警一个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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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予初回头，果然孙妙如和穆锡站在她身后。

　　孙妙如叹息：“宋小姐，阿舸是个特殊的孩子。我们也只能陪他到三岁，真的好遗憾。”

　　穆锡也语气谦和地开口：“宋小姐，阿舸到三岁会说话的时候，总是说一些让我们特别害怕的话，所以打听好久，找到了外地一个大师。谁知道大师看到阿舸，神色就变了，说我们阿舸是来索命的，这孩子与我们并无缘分，我就想，怎么会呢？他那么可爱，笑起来的声音像小羊。”

　　宋予初想起穆舸冰冷的质疑。

　　“我想知道，他们明明知道我是来索命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我并不开心。”

　　孙妙如感叹：“其实阿舸今天对你的问句，他是对我们说的，我们在场。”她看着白胖子：“后来我才知道，我和穆锡应该在一场大火里丧生的，阿舸就是那时候应该带走我们的鬼差，所以他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没想到阴错阳差成了我的孩子，还救了我们一命，让我们在人世间体验了一次为人父母，我们其实更感谢他。”

　　“宋小姐，你还年轻，没有当过母亲，父母就是愿意把一切都给你的人，如果性命交给他，能换我家阿舸幸福安宁，我想我也能做到。”温婉如孙妙如，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宋小姐，等你回去，请你替我告诉阿舸，也许这一生他还会经历很多磨难，困苦，但是无论遇到什么难关，都要想着‘我是被神保佑的小孩’。爸爸妈妈没有离你而去，只是命里有这样的劫难，这不怪他，我们等他和我们团聚。”穆锡耐心叮嘱：“我们夫妻俩十分感谢你。”

　　宋予初答应，然后轻声说：“罗灵死了，我和阿舸看见的..”

　　白胖子打断她：“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孙妙如挽上穆锡的手臂：“宋小姐，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聊天了。”于是转身离去。

　　白胖子恍然：“原来是他，穆舸，他长大可了不得，他的命簿那会儿我们传着当小说看。”

　　宋予初愕然：“霸道总裁吗？那我现在就去认个干弟弟。”

　　白胖子一脸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然后欣慰地看着宋予初：“你这次表现不错，好好表现，回头送你个小礼物。”

　　宋予初睁眼，已是东方欲晓。脑子里像是走马，乱乱糟糟。

　　自己的房间寂静，空旷，她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给江衍溪发了信息。

　　他还在梦里吧，她想。

　　同样忽然缓缓醒来的江衍溪的手机一亮。

　　“以后我会是个好妈妈。“

　　这个丫头的脑子总是在短信发出去之后才运转吧，他抱着手机在被窝里滚了一圈，电话就打了过去。

　　洗漱完毕，特意跑下楼给一家人买了早餐，放在餐桌上，江衍溪就到宋予初的楼下了。

　　江衍溪好久没和女朋友独处了，车厢里又是一阵暧昧氛围，他下巴搭在她肩上，闻着她耳后的香气，呼吸绵长：“我这么想你，你却让我陪你去找别的男人！”

　　宋予初被他弄得有些痒痒，笑道：“小朋友的醋你也吃。”

　　江衍溪指着脸颊上自己刻意挤出的酒窝：“要奖励。”

　　到穆舸家楼下的时候也才八点半，宋予初给穆舸打电话叫他下楼。

　　穆舸的电话手表是姑姑送的，第一次接到家人以外的电话，有些兴奋：“予初姐姐！”

　　新年临近，可能家里的长辈也给穆舸添置了新衣，穆舸裹着崭新的蓝色羽绒服蹦蹦跳跳地跑出楼道，看见宋予初站在门口等他，以及远处的江衍溪。

　　宋予初转达了穆锡和孙妙如的歉意和嘱托，想了想，手放在他的手腕处，替他捂热小手：“不要怪爸爸妈妈，他们比谁都不想失去你。”白胖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阿舸，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你会是个超级厉害的人。”

　　穆舸笑了起来，声音真的像小羊咯咯，他问：“予初姐姐，我会有多厉害？比郭璞还厉害吗？”

　　宋予初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不记得郭璞是谁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一定比郭璞还厉害！”

　　穆舸的笑停下来，眉眼弯弯，看着宋予初：“予初姐姐，你一定要注意，你身边有一个白色的人。”

　　宋予初了然于胸：“是不是个胖子？”

　　穆舸摇头，他指了指远处的江衍溪：“这个哥哥在你身边，它不敢过来了。”

　　宋予初放松的心情再一次提起来：“阿舸，它长什么样？”

　　穆舸悄悄附在她耳边：“长得很像你自己，它眼神好凶，还吓唬我。”

　　他补充：“它想钻到你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