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伍良夜

12、第十二章 老妻（二）

　　“后来风风雨雨过了四十几年，一难一关的闯着，儿孙们也都长大了，87年，我得了病，不得不先走一步了。她受了很大打击，然后就，”老先生伸手指指脑袋：“糊涂啦。”

　　“我去看过几次她，有一次我就站在她面前，她好像能感觉到，‘我给我家老迟弄饭去，我给他包茴香馅儿饺子去’ 她嘴里这么念叨，我跟着她走到厨房，她一个人在抹眼泪呢。”

　　迟老先生眼神温柔：“孩子们挺孝顺的，可是再孝顺堵不住她心里的大窟窿，这些年我再去看她，她好像什么都忘了，活成了一个老小孩。把她一个人留在人世间，我不忍心，所以我就一直在这儿等，哪儿也不去，我就想着，等她来了，要是还想不起来，我就一点点给她讲一讲，就从这牙印儿开始。”

　　宋予初眼睛湿润了，想到爷爷奶奶的爱情。两个老人天天拌嘴，可是一天见不到面，就会相互惦记着，谁也离不开谁。

　　“您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呢？”宋予初强忍住眼泪就只能尽量夸张的裂开嘴笑。

　　“有人告诉我她这几天就要来了，我想让你先去见见她，我没给她写过情书，予初小姐，我现在念给你听，你一定要替我念给她，让她别犯糊涂啦，快想起我来。”

　　他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张信纸，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宋予初仔细听着，中学时长篇的古文都没有这样急切地、想一字不落地记住所有语句。

　　宋予初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飞快地爬下床，拿过纸笔一笔一划地默写这封跨越空间和时间的情书。

　　考试周后的时间非常充裕，她一刻都不想等了，马上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给江衍溪打了个电话报备，江衍溪想都没想：“我来接你。”

　　两人来到了迟老先生说的市医院，连找了好几个楼层，终于找到了在特护病房，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沐如兰老人。

　　正如迟老先生所说，两人有两儿一女，孙辈四人，除了重孙辈可能需要上学，其他人都围在老人的病床前，护理着、照顾着，并且言语低声，动作轻缓，虽然这么多人在病房里，并不影响其他病人。

　　宋予初站在病房门前，此时此刻居然不敢推开门，怕打破这温馨的气氛，也赧于宣告老人即将离去的实时。

　　江衍溪是如此懂得。他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动作果断，在一家人诧异的眼神注视中，他开口

　　“请问是迟景桥，沐如兰亲属吗？”

　　病房里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位白发苍苍的男人走出来，样貌看起来和迟景桥老人十分相似。他把门带上，和善地问：“你们好，我是他们的大儿子，请问你们是？”

　　宋予初简单说明来意，并且把自己誊写好的书信给男人看了看，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难以置信，立马回病房把其他家属都叫出来，想想觉得不妥，又让自己的妻子回去照看病床上的老人。

　　一家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低声商讨，最后，刚才的年长男人走出来：“刚才医生刚来过，说我母亲就在这一两天了。我们相信你说的，我们有一个请求，请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和他们这些小辈，一起把这封信读完。”

　　他考虑一下：“这件事真的谢谢你，你这份心意真的很珍贵。”

　　宋予初被说的脸红了，连忙点头：“由你们读信这样最好，我可以进去看看老奶奶吗？”

　　男人点头：“当然可以了，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

　　沐如兰老人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双目紧闭，大儿媳妇正在用滴管一滴滴地把水滴在老人嘴里，看有一滴流了出来，赶紧拿绵手帕给老人擦拭干净。

　　见一行人走进来，她有一些疑惑，男人在她耳边轻语几句，宋予初看见她捂住嘴，眼里泛起泪光。

　　男人在老人身边坐下，读着宋予初因为着急，写的有些凌乱的字句。宋予初在旁边看着，生怕他看不清楚每一个细节。

　　“吾妻如兰，近些年可好？听闻你就要与我团聚，我怕你遗忘我已久，特叫予初姑娘来提醒你，以前哥哥叫你空等几月，如今偿还给你，我已在此地苦等你三十载。”

　　二女儿接过笔记本，泪眼已经朦胧：“齐家、月琴、路明三人将你照顾的极好，想是记得我的嘱托，如今儿孙各有其福德，事业学业甚是美满，我十分欣慰。”

　　说是小儿子，也戴上了老花镜：“我在此地，有多人劝我早日转世，不要执惘于前世，我并没有听从，我想，等你过来，没有看到我，怕是要追到来世打我的。”

　　讲到这里他笑了出来，转身对大哥二姐说：“你看看，老太太一发飙，老爷子愣是怕了一辈子。”

　　二姐泪流满面：“哪有什么怕的，还不是太在乎了，不想让妈伤心。”

　　接着孙辈们接过笔记本：“多年前，羞于面皮，也怕说了你也不懂，未曾与你多说体己话，如今后悔不跌，早应该说与你听，如兰，即使你我多年不见，我却一天天的更加惦记你，更加想念你。不知你是否也不负我心？”

　　“来见你多次，你并不知晓，看着你悲痛凄楚，我恨自己不能多陪你些年头，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我在你会停船的木桥边等你，无论你能否认出我，我穿着蓝色中山服，若有这样一个男子牵着你走，跟着走就是了。”

　　“孩子们，让妈妈过来吧。不要不舍，爸爸一直在等着她。”

　　老人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心跳由57跳变至83，宋予初真切看到老人眼角有泪光。

　　不敢再继续驻留，宋予初向一家人告别。迟齐家要了宋予初的联系方式，留下了她写下的一家人纷纷向他们致谢。

　　江衍溪牵着宋予初走出医院，阳光是冬季里少有的刺眼，外面和室内的温差太大，宋予初刚刚又偷偷哭了鼻子，她的脸颊一下子就冻红了。他牵着她来到车位，替她开车门，上车赶紧按了座椅加热，两只手捧住她的脸揉了揉：“不哭啦？小可怜儿。”

　　她平复多了：“这一家子人教养真好，我一开始以为我要挨打了，他们那么多人。”

　　江衍溪笑了：“怎么会呢，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太羡慕迟景桥和沐如兰的感情，如果不是迟老先生早早离去，恐怕早就被现在的媒体大肆宣扬开来，她甚至能想到标题“九十岁老人情比金坚，相守七十年不离不弃”什么的，其实那只是那些个从患难和硝烟里走过来的人们的爱情常态。

　　有的时候宿舍夜聊，她发现不止是她恐惧婚姻，肖鹿有一次甚至说：“我虽然没有男朋友，但是经常会想到婚姻破裂财产分割孩子归属这些问题，就导致我看男生的眼光越来越挑剔，看谁都觉得是来坑害我青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最简单的‘我一见你，就忍不住笑，就想把你娶回家’演变成了钻戒，房子，婆媳战争。人们惶恐又防备，拘谨又试探，于是偶尔看到爱情传奇就忍不住歌颂赞扬，因为知道是传奇，很难发生在自己身上。

　　江衍溪看着她，越凑越近，直到从他的瞳孔里能看见自己的投影，他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

　　“庆祝我媳妇儿任务完成，我请她看电影好不好呀？”他语气轻浮但不讨人厌。

　　她忍不住笑了：“你媳妇儿说行。”

　　荧幕上是爱情文艺片，由于是上午，影厅内除了他们还有离的很远的另几对情侣。女主角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奔跑，想追回她逝去的感情，江衍溪看的认真，宋予初却轻哼：“真傻。”

　　他转头看她因为荧幕反射时明时暗的脸，第一次和她看电影，就使了个坏心眼儿，故意选了网上评价不高的，方便自己和小女朋友卿卿我我。

　　果然看她百无聊赖。

　　哦，那正好。

　　抬起座椅之间的扶手，把她放倒在自己怀里。早就觊觎的唇线紧张地抿着，眼睛又大又亮，忽闪忽闪，他懂，她也期待。

　　于是直接侵入交缠，攻城略地，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眼神迷离却不甘示弱，用小巧的舌头舔舐着他的下唇。

　　要命了，他想，他怎么能这么上瘾。

　　电影结束，他牵着自己的小宝贝走出影厅，宋予初捂着着红肿的嘴唇愤恨地看着他：“我回学校怎么见人啊！”

　　他不以为意：“她们都理解的。”

　　“怎么会！那这个呢，这个怎么解释？” 指的是白皙脖颈上鲜红的小草莓。

　　“上火，男朋友给拔的罐儿。”他怪解释多得很。

　　“我过几天放寒假了，怎么跟我爸妈说啊。”她有些紧张，拿出小镜子左照又照，脑子里组织起一百种跟父母解释的理由。

　　他止住笑意，郑重对她说。

　　“我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你愿意么？”

　　你愿意么？宋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