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光》鱼依猫

4、没事的，有我在

　　在覃飞扬12岁生日来临之前，许拓临阵抱佛脚地向许妈妈取经学做蛋糕。店里的烤箱还是比较简便的那一种，往年许拓的生日到来，许妈妈都会用它做出卖相非常好看味道也很可口的蛋糕。

　　许拓从打蛋清开始学起，虽然之前在妈妈做拉面的时候他也曾帮忙下过厨，但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分离蛋清和蛋黄就让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将蛋清和蛋黄分别用两个干净的汤碗装起来，打蛋清又是另一个枯燥的重复循环的动作，并且由于店里没有电动打蛋器，他只能纯手动。

　　手臂的动作一直处于高速状态，不一会就让他感觉到手酸。许拓吃力地做着，汗沁湿了背上的衣服，但看着眼前疙疙瘩瘩的面糊逐渐成形为光滑细腻的模样，他再将它小心翼翼地倒入蛋糕模具中，看着烤箱开始运作，他感觉又新奇又紧张。更多的是甜蜜，就像他想象中的蛋糕滋味一般。

　　做一个蛋糕的时间几乎要花去一个小时，而一开始他所做出来的蛋糕总是味道不太对，又要重新开始。

　　“妈妈对不起，浪费了好多食材……”许拓有些内疚，“这些我明天带去当做早餐，你不要倒掉了。”

　　许妈妈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被许拓阻拦住，所以看到失败的结局也只能暗暗叹气，她抚了抚儿子的肩膀，轻声安慰他，“没事，距离月底还有好几天呢，实在不行，就让妈妈上场，好不好。”

　　“不好。”没想到许拓在这件事情上超乎寻常的执拗，“我会把蛋糕做出来的，明天你再教教我怎么做奶油，好不好。”

　　许妈妈只得答应他。

　　“小拓真是个好哥哥呢。”这天，他们回到家中，许妈妈突发感慨。

　　许拓换下了弄脏的衣服，额发卷在额前，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个模样的他，终于露出了孩子的天真。

　　“妈妈觉得呀，小拓对飞扬的感觉，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如果小拓有个弟弟，应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呢。”许妈妈又问，“小拓是不是很想要有个弟弟？”

　　许拓没有说话。

　　那一晚，许拓想着妈妈的那句话，很久也没有睡着。他从懂事以来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从来也不觉得这样缺少了什么。

　　他也没有想把覃飞扬当弟弟看待。

　　覃飞扬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许拓终于下了这么个结论，安心地进入睡梦。

　　很快就到了覃飞扬生日的那天。许拓早早就骑着车到他所在的私立小学门外等待。这天是星期五，原本学生会要召开周例会，也让他请假了。

　　而且这天一大早许拓就将蛋糕做好摆在店里，他还给妈妈留了一张纸条，请妈妈帮他在蛋糕上用巧克力添几个字，再布置一些水果，他知道这些细致的手艺他一定比不过自己的妈妈。

　　许拓隔很远就看到覃飞扬走出来，依旧是瘦削的身子，单肩背着书包，漫不经心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正想迎过去，却陡然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那个身影几乎就是直冲着覃飞扬而去。是个扎着两只粗辫子，背着一个粉红色书包的小女生，她冲到覃飞扬身前递了个东西给他，然后脸红耳赤地跑出了校门。

　　覃飞扬走到许拓面前的时候，手中就捏着刚刚女孩塞给他的那袋东西，他发现许拓一直在发呆，于是伸脚踢了踢他的自行车前轮。

　　“你来了啊。”许拓回过神来，憨憨地一笑。

　　覃飞扬白了他一眼，“走吧。”

　　“那是什么？”许拓却仍不动，伸手指了指覃飞扬手中的东西，明知故问。

　　“不知道。”覃飞扬冷淡地低头看了看，“可能是巧克力吧。”

　　“哦……”许拓还是不动，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你想吃？”覃飞扬挑起眉头，将手中包装精美的纸袋往他那边一扔，“给你好了。”

　　“我……我不是想吃……”许拓下意识地接住，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是收在了书包里。

　　“快走吧，你不怕你妈等太久？”覃飞扬觉察出许拓的异样，但由于不知原由，他也不想探究。

　　覃飞扬也不是十分期待今天的“生日会”，倒是许拓母子俩将这当成了他们的人生大事一般。他一直觉得这对母子匪夷所思的善良，但是他又十分清楚他们的真诚，所以即使他习惯性拒绝别人，却总对着他们狠不下心来。

　　“咦，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许妈妈早早就在门外挂了“休业”的牌子，已准备了一张大圆桌来招待客人，却没有想到来的人只有许拓和覃飞扬。

　　“飞扬你没有带其他同学来吗？”许妈妈探头望望他们身后空荡荡的街道，“还是说他们晚点来？”

　　“没有其他人。”覃飞扬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其他同学都不知道你过生日？”许妈妈只得这么猜想。

　　“嗯。”依旧是淡淡地。

　　“撒谎。”许拓等许妈妈转身走进厨房，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覃飞扬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刚刚的女孩子肯定知道你生日。”许拓又补充了一句，表情里藏着一丝指责。

　　“你在生什么气啊？”覃飞扬看许拓突然走开，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然后许拓的背脊突然僵了一下。

　　许拓端了几碗菜走回来，“我没有生气。”他将菜放在覃飞扬面前的桌上，然后又走进厨房。

　　“怪人。”覃飞扬拿出书包里的平板开始自顾自地玩游戏。

　　“来，我们以果汁代酒。”许妈妈回到桌边，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橙汁。“先喝一点点，再吃点菜，后面还有重头戏哦。”

　　覃飞扬抿了一口饮料，不用想也知道许妈妈所说的重头戏是什么，他也没有去期待。

　　生日这种东西，从来就和他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人会为他的出生而感到高兴。包括他自己。

　　覃飞扬垂下眼帘，将心里的一抹阴暗藏在了睫毛的影子里。

　　饭吃到一半，覃飞扬一直都不怎么说话，连平常多话的许拓也是如此，气氛有些尴尬。但在覃飞扬闲得无聊转头去看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时，电视里的屏幕陡然一黑。不仅如此，天花板上的灯也跟着一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又有几束亮光从厨房的位置，一步步向桌子旁移动。覃飞扬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楚原来是许拓端了一只插满了蜡烛的蛋糕，缓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男孩，此刻满脸笑意，眼神在蜡烛昏黄的光照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温柔。

　　然后许拓停在他身前，唱了一首歌。

　　大概是生日快乐歌，其实覃飞扬没有多用心去听，他只觉得在这黑暗的环境里，蜡烛的光像在他的心头点了把火，随着许拓的歌声，以及许妈妈配合的掌声，越燃越烈。

　　“生日快乐，飞扬！”

　　“生日快乐！天天都快乐！”

　　“来，飞扬，许愿，吹蜡烛吧。”

　　尽管只有许拓母子二人，他们却已经将氛围营造得足够热烈。

　　覃飞扬感觉自己的身影在蜡烛的光芒中，越缩越小。

　　许拓在覃飞扬面前放下了蛋糕，示意覃飞扬可以吹蜡烛了。许妈妈也站在了电灯开关边，做好了亮灯的准备。

　　但是覃飞扬久久也没有动静。

　　许拓刚要开口打破这沉寂时，却发现眼前有一个身影突然站起，接着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等许妈妈打开灯时，覃飞扬已经没了踪影。

　　许拓跑了没多远就发现了覃飞扬。

　　“你怎么了，我做了好几天蛋糕才做成现在的样子，你都不尝一口就跑了……”许拓气喘吁吁地埋怨了几声，看到覃飞扬的样子后，马上住了口，慢慢朝他靠近。

　　覃飞扬靠坐在距离大宅子不远的围墙边，头埋得很低，紧紧抱在一起的双臂遮住了他的脸。

　　“覃飞扬……”许拓坐到他身旁，不由得轻唤了一声。他还是第一次见覃飞扬这样失落，脆弱不堪的样子，一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

　　许拓拿手轻轻碰了碰覃飞扬的肩膀，突然听到面前的人轻声说话的声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过生日……”

　　“……我被丢在这里以后，我那个妈妈只来看过我一次，就是在我6岁生日当天。”

　　许拓安静地听着，他听到覃飞扬提到了自己的妈妈，这也是覃飞扬第一次提及。平常在大宅子里，他连覃飞扬的家人影子也见不到，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那天她大概是喝多了，拼命骂我，怪我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生，打乱了她的计划，害她现在身体落下一堆毛病，我爸都开始嫌弃她。”

　　覃飞扬仍旧头也不抬，低声笑着，许拓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压抑的声音，与他平时轻轻细细，冰冰冷冷的声音，极度不符。

　　“她可能忘了那时候我那天生日。从那之后，她也没有再来看过我。”覃飞扬慢慢将头抬了起来，抵在臂间。

　　“那……你父亲呢。”许拓问出口，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不适当的问题。

　　覃飞扬的脸色顿时变得寒冰一般，“他都是在电话里，或是通过他的属下和我联系。”

　　“之前他安排了司机，还有保姆，以为可以把我这个包袱成功地甩掉。”

　　许拓想起几年前的那个事件，令他和覃飞扬相遇的那个机缘，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可惜那个保姆不争气，她虐待我的事情上了电视，还让我爸妈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曝了光。”覃飞扬冷笑了一声，“那件事平息了以后，他就将保姆和司机都撤走了，只是花钱，花很多钱，给学校，给那些厨子，警卫，让他们管好我，别让我死了，也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关心。”

　　许拓伸手抓住了覃飞扬颤抖的手，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每天看着你和你妈妈在一起相处，总是会问自己，是你们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我爸妈都这么讨厌我。”覃飞扬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他们不止一次说过，我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麻烦，我的生日就是个灾难日。”

　　“别说了。”许拓急忙地想打断他。

　　覃飞扬的双拳攥得越来越紧，并且越来越用力地想要甩开他。

　　“没事的，有我在，我陪着你啊。”许拓一边轻声抚慰，一边将双手按在他的肩后，轻轻地抱住了他。“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许拓模仿着许妈妈安慰他时的口吻，发自内心地说着。

　　覃飞扬没有再挣扎，也没有说话。许拓感觉覃飞扬在低低地啜泣着，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颈侧，空气里也被沾染了一点润湿和伤感。

　　许拓低下头看向覃飞扬的时候，覃飞扬的眼睛也正朝着他。一点点泪珠沾在了浓黑的睫毛上，小巧的鼻尖也微红着，许拓感觉心脏的位置陡然疼了一下。

　　他希望覃飞扬不要再哭，不要再伤心，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停止伤心，他都愿意做。

　　他将手指伸到覃飞扬的脸上，想要擦拭掉覃飞扬脸上的泪珠。

　　那些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老也擦不掉，所以许拓又低了低头，想用嘴唇将那些泪水吸掉。

　　“啪！”却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猛地被用力地推了开来，紧接着一只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