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老带他爸来打扰我隐居》老Keng

2、重逢

　　好容易把这树哄走，又去后厨看了看今天的生意，这饭店开了几年了，因为我手里有不少前朝留下的菜谱，生意还算兴隆，事情也多，不得不时时坐阵。
　　终于忙到打烊，送走最后一个员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回头看见丹朱委委屈屈地跟在后面，小小声说：“妈，我好饿。”
　　这小模样我看了十分心疼，忙蹲下扶着他的肩：“饿了怎么不早说，妈妈忙得都忘了给你弄吃的了。”
　　“刚才米柳阿姨在……”
　　我奇道：“她在为何不能说？”
　　丹朱哼哼半天：“我被几个人捂着嘴抱走的时候本想吃了他们，米柳阿姨突然冒出来一边用柳条抽他们一边骂‘人贩子’，我就没敢吃……”
　　我：“……”
　　丹朱从我腹中生出后又自龙蛋里出生了一回，此番经历令他天生异能，能直接看破妖魔原形。一株巨大的柳树边用清脆的女声骂街边挥舞着枝条拍飞几个成年男子，这群魔乱舞的场面恐怕在我儿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小的阴影。
　　我安慰地亲亲他：“那妈妈带你去找恶人，今天准你吃一个人。”
　　“即便是犯下重罪的人，吃了也会有因果。更何况人肉鲜美，小弟吃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恐怕日后会酿下大祸。”突然有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我猛地抬头，只见一人站在门口，俊美面容上隐约一丝神似我的邪气。他不是白日见到的西装革履的模样，长发披散，宽袖白袍，手里拈一支白玉发簪。
　　“丹朱，退后。”我说。
　　他没听我的，双目赤红，一握拳就要化龙。
　　我厉声喝道：“不行，这是在店里，弄坏了墙修理很贵的！”
　　丹朱红着眼睛缩到我身后。
　　那人眯起眼睛，语气颇为感慨：“这就是弟弟啊，上次见到他还是颗蛋，都长这么大了。”
　　丹朱闷闷道：“谁是你弟，你是人我是龙，我们才不是兄弟。”
　　他笑眯眯说：“可是爹是人娘是龙，我们一人一龙才正常啊。”
　　丹朱被绕进去了。
　　我叹了口气：“不要兜圈子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儿子只是想见见母亲。”
　　“儿子……”我找不到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白玉簪子险些拿不住，哭笑不得道：“儿名忆螟，听说父亲与您在一座海岛上定情，每至深夜浮螟虫的幽光遍布整片海岛，父亲极为怀恋当时的日子，我因此得名。”
　　神特么定情，那海岛不过是我随意找的一处软禁他的地方，未尘居然暗搓搓起了个名？
　　我咳了一声：“那个……忆螟儿子啊，我们母子第一次见面是该好好聊聊，但是你弟弟肚子饿了，我得给他弄吃的去……”
　　忆螟道：“弟弟日后能成大器，不宜留在人间。不若与我回去，我会安排他一切衣食吃住，母亲不必这般操劳，父亲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这小子跟他爹长得像，性子却随了我，真是难缠。我笑道：“不用了，我跟丹朱过得很好，换地方怕是不习惯。”
　　“母亲不愿意我不强求。”他道，“但是父亲就不一定了。”
　　我心里一沉：“你告诉他了？”
　　“未来得及，不过父亲向来看我看得紧，怕是已经知道了。”
　　操！
　　我转身就走，这地方不能呆了，那人随时能杀过来。
　　忆螟在我身后说：“母亲躲了这许多年，为何不能面对我们一次？”
　　我听出他语气里有一丝不能掩饰的怨气，忽地感到心痛。
　　“我面对了你，”我指着丹朱，“你又该如何面对你弟弟。”
　　“你们本是孪生兄弟，你父亲难道从来没告诉过你，为何你落地便是人形，他却还在龙蛋中孕育了数千年？”
　　丹朱懵懂地看着我，忆螟神情一僵：“父亲只对我提过只言片语，但那数千年里，他对弟弟也是尽心尽力……”
　　“如今这些已不再重要，在我将你交给他时，就下了决心与你们永世不复相见。”我看着他说，“你是我儿子，但丹朱，早就不再是他的孩子。”
　　“我和你父亲，从一开始便是错误。”

　　忆螟张口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低头恭谨道：“父亲！”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丹朱比我敏感得多，尖啸一声，化作一条通体赤红的龙，悍然拦在我身后。
　　我回头，透过丹朱的防护，看见他站在那里。
　　简简单单的青衫，与很多年前没什么区别。他束着玉冠，冠绦还在微微摇晃。一双眼隐在后面，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风带来他身上的冷香，令我想起寒塘的明月，泠泠的月光铺在粼粼的水上，一株青莲摇曳着开合的模样。
　　他向前迈了一步，丹朱摆出攻击的姿态，忆螟沉声说：“弟弟莫要乱动。”
　　他两指一转，白玉簪子凌空，刹那红光大放，化作一人高的华玉长弓。他拈起红色的弓弦，遥遥对准丹朱。
　　我喃喃道：“那是我的……”
　　昔年送别长子，我割下一缕头发留作念想。后来我龙身俱毁，除了以前赠予白炎和未尘的龙鳞，真身只剩了这一点发丝。
　　我给他的护身之物，镶在他武器之上。
　　“忆螟继承了你的力量，骁勇善战，曾师从准圣之下第一人，他成年时我为他打制了这把弓。”他离我很近，气息轻轻喷在我脖颈上。“就当是，父母亲一起送的成年礼。”
　　“未尘……”我低低道，“你不该打扰我的生活。”
　　我已多年不曾出手，亦不知他修为到了何种地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五指作爪，带着劲风向他掠去。
　　他轻轻伸手，不痛不痒地握住我手腕，语气平淡：“红鳞，你退步了。”
　　我歪头：“是么。”
　　身后蓄水池轰然炸开，头顶水管迸裂，白花花的水劈头浇下，将所有人都淋了个透心凉。
　　丹朱在水花声中弱弱道：“妈……你不是说不能乱来吗？”
　　我心想废话，你哥和你爸是一个等级的吗：“没事，我买了保险，起码能赔三分之一的钱。现在——冻他！”
　　丹朱一声龙吟，从天花板到地面，正在倾泄的和蓄水池侧漏的水，全部凝上一层薄冰。
　　我在水里一踏，地上，墙上，头顶延伸出无数冰棱，相互交错，围织成一张网，牢牢兜住了未尘。
　　忆螟长弓一横，弹指激射出一道流光。丹朱摇头摆尾，一尾巴抽飞。
　　他正是好战的年纪，又没有得到食物的满足，现下正激起了斗志，长啸着扑向忆螟。
　　要是换个场合，我倒也不在意他们打一架。只是现在还有个未尘在这，我实在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密密麻麻的冰霜从四面八方攀附到他身上，层层盖住躯体，顺着冰棱的脉络结出更大的霜花。他还握着我的手，我慢慢抽出来，寒意迅速攀上他指尖，凝结成一朵璀璨的冰花。
　　“我能躲你几百年，就能再躲几百年。”
　　他被冰雪覆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温柔地一笑。
　　刹那间冰雪消融，无形威压激荡开来。从我出手起他就没有一点动作，如同旁观般看着我把他冻起来。我知道这拦不住他，只是想不到他突破得如此之快。我只来得及竖起一道水墙抵御，却被瞬间打碎。身前所有的屏障都被除去，他袖中飞出一道银练，碰到了便让我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他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我在他面前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不，不是他变得太强，而是我变弱了。
　　丹朱咆哮一声抛下忆螟来帮我，未尘轻轻抬手，空中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丹朱一头撞上去，急得四爪乱挠，却无法前行分毫，他喉咙里发出幼兽的嗷叫，头顶支棱着小小的犄角，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最不能忍受孩子受到委屈，急忙道：“你不要伤害他。”
　　未尘动作一滞，慢慢对上我的目光。我被他制住无法保护丹朱，只能用眼神祈求他。
　　那一瞬间他嘴唇都失了颜色，他缓缓放下手，扯出一个淡薄的笑。
　　他说：“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他也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
　　他挥了挥手，丹朱吧唧一声掉了下来，半途被忆螟接住。
　　“带你弟弟离开。”他吩咐道。
　　忆螟应了，偷偷看了我一眼，就抱着在他怀里挣扎不休的丹朱离开了这里。
　　于是只剩下我们两个，水箱还在漏着水。我衣服都湿透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其实我不该感到冷，毕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算不上热血生物。
　　为什么发抖，我也不知道。
　　未尘就站在我面前，相较我的狼狈，他只是发鬓微乱——连衣服都没湿，仙界货果然不一样。
　　他跟几百年前相比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我想了想他几千年前的模样，好像也差不多，不过我一向记不太清人形的外貌，看谁都挺感觉像的。
　　我在打量他，他也一直盯着我，瞧了许久，才用今天吃了吗的语气淡淡道：“红鳞，好久不见。”
　　我一边发抖一边回道：“不久不久，也就五六……七八百年吧。”
　　他说：“是七百一十八年。”
　　他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我莫名感觉他下一秒就可能要拿起砍刀把我劈成七百一十八段。
　　“说起来，”他悠悠道，“我们每一次见面似乎总要动手分个胜负，然后才能好好说话。”
　　我：“…………”屁咧，上次见面明明是他单方面欺负我。不过想想第一次见面还是我单方面殴打他，还是不要计较了，起码他上次没把我捅个对穿。
　　未尘皱了皱眉，似乎也想起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这些年我和忆螟都在找你们。无论如何，你和我…………”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抬手解了我的禁锢。我立马后退了一步，脚下的水声放大了我的动作，尴尬在我们之间蔓延。
　　半晌，他开口道：“红鳞，你我心里都明白。即便我们当初是错的，到了现在，也只能继续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