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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献祭 ...

  •   待我再恢复意识时,孩子已换了新的襁褓,白炎在给他喂吃的,婴儿咋吧着小嘴,倒没有再哭。
      见我醒来,他喂完最后一勺吃食,抱着孩子坐到我身边来。
      “小师父。”他轻柔地,甚至有些小心地将孩子的头托到我面前,“他很好看。我没有见过刚生出来的婴儿,还以为他长得太丑,结果才过了一天,就变得这么漂亮了。”
      那孩子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皱巴通红,面色红润,白嫩得仿佛一捏就会化掉。他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嘴里发出咿呀的奶声。
      这是个能唤起任何母亲怜爱之心的婴孩,白炎捧着他,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他轻声说:“你看啊。”
      我忍着去摸摸他的冲动:“另一个呢?”
      昏迷前我虽然已经意识不清,却记得还生下了一个,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都要看看他。
      闻言白炎一僵,婴孩发出不舒服的嘤咛,他忙拍了拍,才对我道:“我也包起来了,设了个法阵把他放在里面,可以保存躯体。”
      我勉强坐起来:“带我去看看。”
      腹部的伤口包扎过了,我这次元气大伤,哪怕是龙身也不能迅速恢复,现在那里还隐隐渗出了血迹。一动作就是尖锐的疼痛,我差点又栽倒下去。
      白炎忙腾了手出来扶我:“你现在不能下地,他在一处山洞里,那离得不近,你根本走不过去。”
      我撑着他的手,跌撞着要扑出门。
      白炎无法,又不能把婴儿丢在床上,只得抱在手里紧跟着我。
      出了门,外面的阳光洒了我满脸,我昏睡许久,乍然看见光,刺得眼睛发疼。闭上眼就觉得天旋地转,忙要找什么东西扶一下。
      胡乱摸索间一只手挽住了我,我眼睛还看不清,听见白炎在后面唤了声“道君”。
      他没有回话,而我一意识到这是谁,顿时浑身发冷,用力甩开了他。
      甩开了我也站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一棵树。低声喘息了片刻,才堪堪看清面前人。
      未尘外面罩着一层青色道袍,里头白衣染血,脸色苍白。手还维持着扶住我的姿势,停留在半空。
      沉默片刻,我喘匀了气,对他说:“滚。”
      他脸色本就极难看,现在更甚,好一会儿,才压下情绪,对我道:“不论如何,还有一个好好的孩子。你把身子养好,日后再生几个也可以。”
      我说:“我不想生,也不想看见你,请你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红鳞。”他眼角微微带了怒色,像是恼怒我的不识抬举,“我是在为你好,两个残疾的孩子,你再厉害又能照顾他们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忍受不了而放弃——那时远比现在要痛苦得多,不如从开始就把机会全部留给强壮的一个。”
      我厉声道:“两个都是我的骨肉,哪个我都不会舍弃。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有些不耐:“我是他们的父亲,我凭什么没有资格?你有权利生下两个废物,我亦有权利选择一个健康的孩子。”
      废物二字彻底刺激到了我,我不顾还渗血的伤口,撩起衣袖怒而扇了他一耳光。
      他被扇得退了半步,头微微偏着,似乎没反应过来我打了他。
      而我喘着气,望着他的眼神中尽是怨恨。
      他要做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想过为孩子改命,若是有办法,我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毫无怨言。他同我一样的想法,因此才为这挨上二十一道金鞭。
      可是那金鞭根本不是改命的代价,那只是为他运用的改命之法所付出的代价。
      他逆天改命,才得了这金鞭之罚。而后,成功地将两个孩子的罪业,全部转移到弱小的那一个身上!
      两个一起分摊罪业,躯体命运再残缺坎坷也无性命之忧。可若是全由一人受了,那么小的胎儿,必死无疑。
      未尘一定知道后果,可他仍然这么做了,因为在他心里,两个愚笨残疾的废物比不上一个健康聪颖的孩子。他舍弃了其中虚弱的幼子,让强壮的长子安全诞生,只要舍得下本钱,长子未来前途无量也不为过。
      于是我生产的那一天,一个承受了所有罪罚死去,而另一个清清白白,健健康康地出世。
      所以我才如此愤怒,愤怒到不愿意再见到他——我怀的是两个孩子,再如何艰辛,我也从未想过抛弃其中一个。
      可是我视若珍宝的血脉,在未尘看来仅仅只是残缺的废物。
      我们的动静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白炎笨手笨脚地哄着,抽空道:“你们不要吵了,胎儿我检查过了,小师父发现得早,保住了一线生机。日后若是有机缘,还是可以重新投胎转世的。”
      他本意是想安抚住我,可是未尘听了,眉目间陡然笼上一层煞气。
      连我打了他的脸都不顾,他越过我怒视白炎,一字一句道:“你把那死胎藏在了哪里?”
      他的神情太危险,好像一旦知道了胎儿的下落,就会立即去把他挫骨扬灰。
      我拦在他俩之间,警惕道:“你还想做什么,他已经成了这样,你还能做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闪烁,半晌道:“你恨我也没关系,但那个死胎必须处理掉——不把罪业除得干干净净,难保日后我们的长子会不会遭受不幸,我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所以你就要彻底杀死他?”我不可置信,他对夭折的孩子竟如此残忍,亲手剥夺了他活下来的机会不说,现在,连那一线生机也要完全抹杀。
      怎会有这样的父亲,为了长子能够好好长大,就要把幼子往死里逼。
      他看重的是孩子的未来,可我只要他们都能活下来!
      那一瞬间,我心里想的就是保护夭折的幼子,我要远远地离开他,再也见不到最好,让他不会有机会害我的孩儿。
      其它的一切,我暂时都不愿去理会。
      在白炎的惊呼声里,我一把夺过了嚎哭不止的孩子,塞进未尘手里:“拿去!你带他走,我发誓,他日后绝不会被他的兄弟连累,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婴儿大力撞进未尘胸膛,哭声一窒,随即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浅色的眸子,直直望向了我,天真又茫然。
      未尘没察觉到孩子的睁眼,他被我的举动惊住,下意识抱紧了手,道:“你发什么疯,为了一个……”
      我警告他:“你再敢说那两个字,我现在就跟你不死不休。”
      我的血衣还未换下,极其狼狈,全凭着一股气撑着。未尘比我好一些,真的动起手来,胜负还真的不能确定。
      但他不会和我动手,起码现在不会。
      果然,未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忍耐下来:“我知道你现在还接受不了,但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现在,你就先冷静几天罢。”
      说完这些,他目光掠过我和身后的白炎,冷冷道:“我先离开此处。”
      他就要转身,孩子看不见我,又哭了起来,我听着哭声,开口道:“等等。”
      未尘回过头——在这回眸的一眼,我看见了他眼底不易察觉的光,像一汪映照着希望的湖泊,温柔地熠熠生辉。
      他仿佛在期待着我说些什么。
      但是我没有继续看他,只伸手贴在孩子脸颊上。他睁大了眼,睫毛上挂着泪珠,澄澈的瞳孔映出我的容颜。
      他还意识不到我是他的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触碰他——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一出生就要离开我,而我为了另一个夭折的孩子,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
      我想,我要给他留下点什么,就算日后他不会再见到我,我也要让他知道,我是在乎他的。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抛弃了他,就像未尘放弃幼子那样。
      我要给他最好的东西。
      白炎不好掺和到这件事里头,一直都在旁边观望,哪怕我把长子丢给未尘,他也没说一句。直到我将手探入怀中,他才拦了上来:“你不能再拔了,你现在如此虚弱,失去最后一片护心龙鳞,还能靠什么保护自己?”
      可是除了这个,我还能给他什么?
      白炎眼圈红了,他一咬牙,将自己颈上那串链子扯了下来。色彩缤纷的玉石贝壳等装饰噼里啪啦洒了一地,他手里抓着一片深红的鳞片。
      那是我拔下的第一片护心龙鳞,经麒麟之体数百年的冲刷盘养,更加晶莹剔透,灵气逼人,到现在也算是十分难得的珍宝了。
      白炎看了一眼,决然把它塞进婴儿的小手里:“我的给他,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了。”
      未尘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我仍觉得不够,又割下一缕头发,虽然不珍贵,但再怎样也是一种念想。
      做完这些,我退开半步,长吁口气,对未尘说:“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我“活着”时与他的最后一面。
      三天后,我趁白炎不注意带走了幼子的躯体,回到他以前的住处。
      一路上我看见了无数巫妖二族的尸体,大战进行到这一步,基本已到了尾声。
      巫族十巫折九,后土身化六道轮回,建立地府。
      妖族同样损失惨重,妖皇与东皇双双陨落,而最后一只太阳金乌下落不明,天庭大乱。
      我已然能预料到,这之后,洪荒之中再无他们称霸的机会。
      这就是天地量劫,万物皆为蝼蚁。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天下大乱时,我抱着幼子的躯体,掘出了当年白炎埋在歪脖子树下的阵法卷轴。
      当年为了解决未尘身上的麻烦,我耐着性子看了许多阵法,大概的作用也记住了。
      而我收集到的卷轴里,有一个阵法,恰好能复活幼子,而且,不会影响到长子。
      有人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诅咒转移到他人身上,而转移的条件大多苛刻艰难,其中最常见的一点,就是转移者与被转移者一定要是血亲关系。
      罪业亦是,尤其他们还是一对双生兄弟,所以未尘才要彻底杀死幼子。我要做的,一是切断他们之间的血缘,二是给幼子一个全新的命格。
      我找出了那张卷轴,这是个消耗型的阵法,已经很久没有人能重现。所以卷轴用一张少一张,可我仍然能收集到一个,足以体现这是个多么冷门的法术。
      开始我以为是我运气好,几个时辰后,我大概知道了原因。
      它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烈,施法到一半,千煌雷劫就在我头顶酝酿。
      可是我不能停止,夭折的胎儿在阵法中央蜷缩着,我化出了龙身,在劫云中翻滚。
      雷劫劈下,我身上的龙鳞被一片片掀起,折断,金红的血液漫天挥洒。它们落在地上,融化成金色的液体,汇聚起来,浸润了干涸的纹路,连成完整的阵法。
      我在云层里发出痛苦的咆哮,看着自己的血肉在失去了龙鳞的庇护后被大块剜下,丢进已经启动的阵法里,化成浓稠的血水。我的身体被劈得四分五裂,最终连骨头都彻底粉碎,填进了缝隙之中。
      这是献祭一般的阵法,以施法者的全部力量与肉身,去重塑一个全新的生命。
      那是我生命的延续,继承了我全部的力量,他不再与未尘有直接的血缘,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另一个我的存在。
      雷劫在我的肉身毁灭之后便消失了,而阵法还在继续作用着。
      那团血水挪动着,从瘫软的一团凝聚成球状,又逐渐变硬,凝固成实体,发出温和的光芒。
      胎儿尸体消失了,血肉包裹住了他,一枚龙卵缓缓成型。光芒沉了下去,失效的阵法中央,它静静立在那里。
      这是只还未孵化的龙蛋,内里的生命沉睡着,没有动静,却真真切切是活着的。
      总有一日,它会破壳而出。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高原反应比较严重,今天到了林芝才缓过来。主要行程安排得非常诡异,到拉萨的第二天就去爬布达拉宫,那会我高原反应才刚开始,心跳特别快,基本是捂着胸磕着葡糖糖上去的,说出来都是泪。昨天难受得差点就连夜下高原,连氧气都抱上床了,灌了一夜水突然就好了。神奇!
    之后应该会轻松不少,努力做到日更或者两天一更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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