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灵秀随风来》御用肥猫

59、一魄3

　　今年的年节过得有些愁云惨淡。

　　虽然仰宅里的灯笼与窗花都已经早早地妥贴完毕，可即便如此，年味依旧少得可怜。

　　“公子，老先生说今年的年夜饭就不用去他那儿吃了。”阿全在仰殊月的门外说道。

　　“嗯，我知道了。”屋里的仰殊月回答着。他放下手中的笔，在书案前退后几步，打量比较着自己刚写完的一副春联。

　　“阿全，你进来。”仰殊月忽而又对门外道。

　　阿全推门进来，仰殊月把他招到自己身旁，道，“你看这对联如何？”

　　阿全并非目不识丁，他望着桌面上展开的两条大红色春联，边扫视边读，“年年尤比长青竹君品照雪，岁岁如若尘世珠君心耀月，横批——……哎？公子，为何横批空着呢？”

　　仰殊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嗯……想不出满意的来，想得出的，写了又不妥当。”

　　阿全疑惑，“怎会不妥当？哎公子，您这幅对联是要送人的吧？长青竹？尘世珠？”阿全思量了一番，随后眼睛一亮，“啊，是给淳公子的吗？”

　　仰殊月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他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提起了笔，在书案正中间尚未落墨的紅纸上神情无比坚定而温柔地写下四个公正而有力的字——“皎皎之华”。

　　阿全却看不懂，“公子，我知道您是在夸赞淳公子，可是……这四个字我怎么看不懂啊？”

　　仰殊月将笔架在砚台上，道，“月之所以能在夜空中发出光亮，全靠它一身皎洁的光华，如果没有那一身光华，它也不能在夜里脱颖而出了。”

　　阿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摸了摸脑袋，心中依旧理不清这很下边的两联有什么联系。不过既然自家公子说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吧。

　　“哦还有，阿全，”仰殊月唤他，“以后夜里院子的门不必再开着了。叔叔他兴许不会再来了。”反正要来也是跟着仇郃翻墙。

　　阿全听后立刻虚了心，以为仰殊月是在怪罪自己打小报告，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了声“是”，随后又把头压得更低，“公子，对不起……”

　　春联上的墨干得差不多了，仰殊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叠起来，叹了口气，“这不能怪你。”

　　淳预与展见墨这些天时常不在院子里，每到夜里才踏着风雪回来。淳预这几日对他说的话倒是不经意间多了起来，不再如从前那样少言寡语，甚至时常会主动交代他自己这一天的行踪与所在忙碌的事，让仰殊月安心不少。

　　“外面风雪太大，进屋吧。”这日临近傍晚的时候淳预便回来了，他拍去自己肩头的白雪，对守在外头“无所事事地摆弄花草”的仰殊月说道。

　　不过他摆弄了这么多天，寒冬里光秃秃的花坛中除了坚硬的冻土，脏兮兮的残雪与烂根残叶，什么也没有便是了。

　　“展见墨这些天在妖界打探到不少动向，暗地里似乎有不少修行的半吊子蠢蠢欲动，他这几日暗藏在那里与我联系。”淳预一边道，一边将手掌放在炭盆上方，顿时房间里温暖了不少，他又转过头问仰殊月，“今日仰宅可有异动？”

　　仰殊月的袖子里藏着让他神思彷徨的东西，故而淳预问他什么，他也只是点点头敷衍了事的样子。淳预顿了顿，问，“含欢？”

　　仰殊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茫然道，“抱歉，淳兄，你方才说什么？”

　　淳预直起腰身望着他，“我担心惩骨知道了我的动向会来找你的麻烦。今日可有什么心事吗？”

　　仰殊月踌躇了一会儿，搪塞着转移话题，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叠被折起来的春联，递到淳预面前，“这不过节了嘛，我给你写了一副……”

　　淳预接过打开，浏览着两排潇洒饱满的大字，称赞道，“写得很好，比以前在定世时进步不少。”

　　仰殊月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既害怕淳预从那些含蓄又慌张的横折撇捺里看出什么端倪来，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意外之喜。可最终淳预还是抬起头，波澜不惊道，“既是阿月的亲笔，我便去把它贴出来吧。”

　　仰殊月一滞，多此一举地想着若是把这玩意儿贴在大门上，万一被有心人看出来可如何是好。于是他赶忙阻止道，“淳兄！不必了，不必贴门上，实在是献丑之作。那个……咱们去放烟花吧啊，今天是除夕嘛！”

　　淳预狐疑地望了眼窗外残留昼光的天，“含欢，夜还没彻底降下来，现在天色尚早……”

　　“那就去包饺子！饺子总要吃的！爷爷说今年我不必去他屋里了，干脆咱们两个单独过，”仰殊月说着，清了清嗓子，话里有话，“反正你我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什么知已牵挂，淳兄你今晚……方便的吧？”

　　淳预点头，轻声答应，“嗯，方便。”

　　仰殊月心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扫先前的心神不宁，立刻欢脱起来，拉起淳预的衣袖就往厨房走。

　　从小院到厨房，路途不远，但仰宅占地庞大，走过去手露在外面非冻得通红不可。仰殊月却仿佛无知觉般一直扯着淳预的袖子往前走。

　　仰殊月还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嘟囔着，“皮薄，馅大，多汁，蘸醋，“再加上秀色可餐的淳预在身边……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赞叹，”哇呀，那滋味……”

　　而“可餐”的淳预他悄然握住了自己衣袖上那只快要冻得发红的手。

　　“那……那滋味……”方才还有些心怀不轨的人立刻不动声色地颤了颤，留给身后人一个看似毫无察觉的背影，默默把心理活动补充完整，“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仰殊月在心里敢打一些黏黏腻腻的小九九，可放到明面上就怂得很。懊恼自己的身体怎么这么不听使唤，几滴毛毛雨就能舌头打颤心跳不止脉象混乱了。

　　哎，得亏淳预觉察不到，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着。

　　可淳预不偏不倚地发问，“含欢，你身子怎么……有些在抖？”

　　仰殊月：“…………有点冷。”

　　根本不冷，正如仰青木所言，淳大人冬暖夏凉，实在是祛暑暖床的不二之选。

　　而他这鬼话一说完，便立刻就感觉到掌心相亲的地方立刻溢出更加温暖的暖潮，那一股又一股的暖意当即四通八达地追赶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筋络与骨骼。

　　仰殊月抖得更厉害了。

　　淳预：………还是冷吗？

　　那就……再热一点……

　　在二人走到厨房之前，仰殊月愣是全程硬着脖子没敢回头看后面那人一眼，思维超速运转直至“不行啊仰家会后继无人的这可怎么办啊爷爷会追着我打吧不过没关系反正淳预会位移”这种疑虑上，厨房才“等候多时”地出现了。

　　然而厨房里早已经有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排列整齐地守候在灶台边等待着装盘的归宿。

　　“额，他们好像已经都准备好了……”仰殊月摸了摸鼻子，方才为了解春联的燃眉之急，随意胡诌的一句话到了了也不好圆。

　　淳预道，“这不还没下锅么，既然来了，我们就当替各位尝个鲜吧。”

　　说着，他就要去拾柴火去煮水，仰殊月当即也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去搭把手。

　　有淳预在，生火十分方便，不一会儿整个小小的厨房里就飘满了白蒙蒙的水汽。

　　淳预要将饺子下锅，仰殊月兴致昂扬道，“我来！”

　　他打开锅盖，先是被滚烫的气流烫得差点失手，然后再是手忙脚乱地把几十个饺子一股脑倒进锅里，锅盖一盖，任那些个小白胖子在沸水里自己闹腾。

　　淳预看着水汽缭绕里的仰殊月，情不自禁地神游起来。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做起来都能弄得跟打仗似的手忙脚乱慌不择路，推今及彼，守夜的那几个夜晚，那些个汤汤水水与鸡鸭鱼肉，难度岂不是要比下饺子高出许多？亏他能折腾出来。

　　仰青木：得亏您也能真吃得一口不剩。

　　“大概，煮个……一刻钟吧。嗯应该就好了。”仰殊月叉着腰，有些愣头愣脑地说着，也不知是对淳预说的，还是对沸水里挣扎的饺子说的。

　　“阿月，为何想到给我写春联？”淳预靠在窗边突然问。

　　终于不知不觉间日暮西山，半明半昧的雪光折射着月银从外边照进来，映在他精心雕刻打磨般的棱角上，显得冷峻得锋利，耀眼得逼人。

　　仰殊月自己也答不上来，心血来潮，一时按耐不住，于是想写就写了。

　　“嗯……当作新年礼物？”仰殊月道，“礼轻情意重！嘿嘿……”虽然这话不该由送礼人讲出来。

　　淳预肩膀松动了一下，随即轻笑了起来，“确实够轻的，太轻了。”

　　仰殊月语塞，糊弄的一句话，按以往也就浑水摸鱼地过去了，没想到淳预还就偏偏接茬了。

　　淳预继续道，“仰青木这几年在外也做了不少事，他身上好歹流的也是仰荟卫的血，一些低阶的小妖怪作祟，破些发肤也能解决，遇上难缠的，便是仇郃出手相助。”

　　仰殊月意外道，“原来叔叔他不是不学无术。”

　　“就是不学无术，”淳预道，“否则也不会在快要死在恶妖手下之前被仇郃阴差阳错地救下来。”

　　仰殊月：“……真乃万幸。”

　　“的确。“淳预赞同道，又问，”你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报救命之恩的吗？”

　　仰殊月：“………？？”他大脑断片了一瞬，随即一阵火烧席卷了两颊与耳根。

　　“叔……叔叔他怎么报恩的……？”他嘴上这么问，脑子里却不断回荡着仰青木多日前对他说的“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水汽太重，淳预却隔着雾气看到了仰殊月红通通的脸蛋与耳朵，他慢慢勾起唇角，轻轻地压低声音，平铺直叙道，“自己骑马，让仇郃走路，自己睡床，让仇郃打地铺，自己吃鸡腿，让仇郃啃鸡屁股。”

　　仰殊月：“…………”

　　还没完。淳预突然抬眸，正色道，“不过后来，他们乘同一匹马，睡同一张床，享同一份乐。”

　　仰殊月刚石化的心又挣脱了枷锁，起死回生般跳动起来。他抬头，有些发愣地盯着淳预，努力想要看清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