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变形记》束雨

1、离职

　　早晨十点，正是上班族最为忙碌的时间点。一百五十八平米的办公区域，和其他初创企业一样，格子间坐满了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对着面前的电脑发出啪啪的键盘声，轻快而急促。

　　这是位于银行大厦某层的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行业内有句话——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泰信正是如此，一个草根公司，赶上了互联网金融行业大发展的机遇——从出租屋的一台电扇、两张简易办公桌、三台二手电脑起步，成立不到两年，不仅较快的实现了盈利，而且规模越做越大，估值也翻了好几十倍。最近融资方面正在和几家资本雄厚的上司公司接触，形势一片大好。

　　阮令仪所在的技术部，是整个公司和市场部并驾齐驱的繁忙部门。她正在调试手上刚完成的“五一赚翻天”的活动网页，因为今晚打算上线，企划部的人催得很紧。阮令仪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由着对方部门的设计图一改再改，她也跟着一调再调，还加了好几天班。

　　这个时候，偏偏新来的同事又来求助。

　　“令仪姐，救命啊——”有着漂亮水晶指甲的双手，此刻虔诚地合十，正如前几次闯祸一样，新来的毕业实习生凑了过来，“我完蛋了，刚刚论坛维护把一个客户积分扣多了，现在对方成了黑名单，被禁言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ID号码多少？”阮令仪只看了新同事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重话。手上快速地登录了自己的管理账号，为客户充值积分，“积分抹平了。等着吧，系统禁言时间是24小时。”

　　赵珊珊怪叫一声，急道，“不行不行，这家伙是个VIP，等不了那么久！不行不行！”

　　阮令仪闻言瞥了眼客户的ID名称，顿时头疼，“清风拂钱袋？论坛超活跃用户，你怎么敢动他的账号？”

　　“嘤嘤嘤，我错了，他每天都发好多帖子的，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被禁言了，咱们得快点恢复过来。”赵珊珊愁道，“说不定一会儿就找客服投诉了。我的小姐姐，我的大美人，快点快点。”

　　“你也太粗心了——最后给你演示一遍。”嘴上说着，阮令仪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蓝色夹杂红色的字符跳跃更替，不到三分钟，顺利地恢复了对方的状态。

　　“太棒了，不亏是咱技术部的颜值和智慧担当！么么哒！我再去跟客服的小姐姐通通气，就说是系统BUG了，省得他抓住我不放，哇卡卡卡我太机智了。”赵珊珊踩着高跟鞋，一溜烟跑开了。

　　阮令仪有些无奈，这家伙明明是科技大的高材生，招入公司两周了，上上下下的同事熟得不行，业务能力却基本没有提升。

　　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自己一直以来承受的工作量主管和总监都看在眼里，也早就承诺过，等公司拿到融资，技术部所有人都有一笔可观的奖金。眼看着夏天就到了，父母在郊区的老屋只怕也难熬，等拿到奖金，她就可以给他们买一台空调，她在家电网上看到一款柜式空调，六千多块，体积小排气量大，一定很舒适......

　　阮令仪进公司以来，拿的一直是实习工资，手里并没有什么积蓄。时间算下来也快半年了，是时候跟公司谈谈转正的事情了。等她工作稳定下来，收入也会高一些，到时候也能帮爸妈负担一些生活开支。她亏欠父母太多。

　　面前的电脑突然出现一个弹窗。是OA系统，一个姓杨的HR专员发来的会话，

　　“你好，请来一下第二会议室。”

　　阮令仪刚想到转正的事情，HR就约自己谈话，想到总监和主管对自己平时的信任和赞赏，料想事情不会有什么意外，心里还算轻松。

　　泰信的办公区域并不算大，各个部门之间并没有被完全隔开，HR称其为“开放式办公环境”。而为了会议和会客需要，在走道处，用磨砂玻璃和屏风各自隔出了两个独立的房间。

　　阮令仪路过人力资源部的时候，正听到几个HR专员在讨论公司A轮融资的事情。间或提了一两句公司要搬去CBD的金融大厦。还有人开始抱怨公司紧急招人，给她们部门下了招聘新员工的死任务......

　　果然形势大好。阮令仪唇角微弯，心里又放松了几分。

　　不到半分钟，她便到了第二会议室。

　　杨姓专员给她倒了杯水，两人寒暄两句，便直入主题。

　　“你来公司也快满半年了，不知道对以后的工作有什么计划。”

　　阮令仪的态度还算谦虚，“这次能转正的话，我会在自己的职位上更加努力。”

　　HR专员没有接话，眉峰微露，嘴唇抿起，似乎有口难言。

　　阮令仪看出对方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吗？”

　　对方将笔记本放到了桌上，神色转正，斟酌着开口，“本市地产业的龙头公司正准备对我们投资，这个你知道吧。”

　　阮令仪点点头，这段时间，整个公司从上到下忙成一片，各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她们技术部更是轮番加班，为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融资的事情已经基本谈好了，”小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的资金马上就要进来了，你知道的，我们公司就是一个草根公司，一砖一瓦发展到今天，很不容易。对于我们这样的互联网金融公司，对外，风控是核心；对内，技术部是核心，你们部门真的太重要了......”

　　阮令仪不明所以，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直接说吧。”

　　小杨一愣，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一鼓作气道，“你转正的事情...应该不可能了。公司的意思是，技术部是对方公司考察的重点，你的学历太低，放在技术部不合适，严重一点，你会令对方怀疑我们技术部的实力，便会直接影响公司融资......”

　　轰

　　阮令仪脸色血色顿失。

　　“唉——你别”小杨毕业不久，还没练出铁石心肠的性子，看到阮令仪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丢下一句，“我让经理来跟你谈谈”便走出了会议室。

　　在门口，还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着急，“你们都不来，推给我，我能怎么办——烦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HR经理进来了。

　　仍旧是平时见到的那一张笑脸。

　　“你茶水冷了吧，再给你倒一杯？”

　　阮令仪直视她，“不用，谢谢。”

　　“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只能说当时招人就有漏洞，你的学历本来就不合适在技术部门。现在为了配合公司发展的需要，再加上你个人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也跟老总们沟通了，毕竟你来公司有段时间了，公司一向比较人性化，也不愿意把事情做得太绝——

　　我们还是可以给你转正，但是技术部...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正好现在我们公司要搬去金融大厦，职位还有一些空缺，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你——”

　　“哪些职位。”阮令仪看她。

　　“像是前台啊，客服啊，销售啊，本来现在对外我们只招大专以上，不过你毕竟是我们公司的一员嘛，外形又这么出色，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桌子下的手攥得紧紧地，阮令仪垂下了头，任由大拇指掐进自己的掌心。

　　疼吗，她感觉不到。

　　“所以，赵珊珊是招来替代我的吗。”她问。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是不能替代的。只能说，她将会负责你以前负责的那部分工作。”HR也是人精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她的目光落到阮令仪身上——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乌发如云，衬着那张脸越发白皙动人。再往下看，普通棉麻衬衣，半新羊皮单鞋，耳洞未打、首饰全无——不难判断出身家背景。

　　“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转岗，毕竟大学扩招以后，大学毕业生泛滥，你的高中学历在外面真没有什么竞争力......做个文职，过两年结婚，轻松又稳定。你能接受的话，我马上拿转正合同过来...”

　　说话的时候，人事经理无意识地拨了拨自己手上的饰品——满钻的伯爵戒指熠熠生辉，大五位数的价格曾让办公室的几个小姑娘艳羡不已。她一来这家私企就是经理，工作不到三个月，却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认同，作风不可谓不强势。这种小case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有手下那几个刚毕业的小丫头才会抹不开脸。工作本就是双向选择，你跟不上公司的发展，要么走人要么调岗，理所应当，有什么好为难的。

　　“不用了。”

　　“什么？”经理停下手里的动作，笑容一瞬间有些停顿。

　　“不用签转正合同了。”阮令仪抬头，语气平淡，“我是试用期，可以直接离职吧。”

　　经理打量了她两秒，点头，“既然你考虑好了，我们公司也不好耽误你未来发展。你这边还是先跟主管把工作交接好，我们到时候好核算你的工资...”

　　这语气，应该是早就计划好让她离职了吧。

　　阮令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工作是保不住了——“还有一件事，主管这个月给我们都定了任务，我的这部分绩效奖金...”

　　“试用期没有绩效。”经理直视她，摆明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阮令仪稳住语气，“张总监那边已经通过了，我的业绩评比也有打分，既然他给我打分了，怎么会没有绩效。”

　　HR经理蹙起了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试用期怎么可能有绩效，这是常识。再说了，试用期想转正，你自然要完成工作任务，自然要有评分。就算是你们技术部张总监在这儿，我也是这句话。我不管你们主管承诺了什么，试用期怎么可能有绩效，这样公司不是乱套了...”

　　“我明白了。”阮令仪不想再多谈了，也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起身的一瞬间，她的脑袋空空的。

　　直接去了总监办公室，走到门口，才想起总监去了上海。打电话——无人接听。

　　回到技术部，同事们都在埋头工作，唯有主管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直视，对方很快低下头去——应该，之前就知道了公司的安排吧。

　　阮令仪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跟我承诺奖金的时候，你安排我做活动网页的时候，你让我为了wap站上线加班的时候......

　　“这个事情...我也是刚知道的，”主管有些丧气，“她们...怎么跟你说的？”

　　“这个月离职。”

　　“唉，”主管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工作能力是没话说的，就是学历实在差了点，你怎么不读个大学呢。哪怕是个大专我现在也能帮你说两句话...”

　　“现在说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了，”阮令仪看他，“之前你们安排的任务，我都完成了，打分应该也算高吧。绩效奖金的事情......”

　　主管随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个我也跟她们谈过了，只是公司规定是那样，总监也得听老总的......”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了解清楚公司的规定，为什么要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要不这样吧，我私人给你补1000，不过得等到这个月工资发了。唉，这叫什么事儿，你读完了高中就算高考考个两三百，只要过了建档线，随便上个大学也好啊......”

　　“算了，”阮令仪垂着眼，“我就上到今天，工资——公司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吧。”

　　那是——她最不想提起的事情——谁会相信呢，她不仅参加了高考，还曾考了一个市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