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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楼 ...

  •   一行人用过早膳便动身了。莺花巷在圃田泽畔,离衙门只隔着三条街,走了两刻钟便到了。

      莺花巷巷子挺宽,两面的花楼挨挨挤挤,这花楼不是像普通人家那样以砖瓦垒起来的,而是外形别致各有风情,漂亮得人移不开眼。这还是清晨冷冷清清的时候,竟想不到夜里华灯初上时该是怎样的美。

      北面花楼和南面花楼中间修了一道砖墙,有苏小幺肩膀那么高,将一条巷子劈成了两半,透着一股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这面长长的砖墙与周围景色都不搭,颇有点煞风景。这是怕对街的抢生意而筑的,比方这边来了客人,对街却娇滴滴吆喝一声“官人来嘛~”,便容易闹出是非,索性修一堵墙挡上。

      南面花楼背后就是圃田泽了,笼霜楼也在这一边。如今正是盛夏,这处比别的地方要凉快多了。

      小六望着河对岸若有所思:“顾嬷嬷派了人手在楼中巡逻,却仍让那贼人钻了空子,想来贼人正是从河上飞过来的。”

      另一个衙役接过话头:“这人轻功倒是俊,必是有内力在身。”

      苏小幺心中一动,目测了一下圃田泽的宽度,默默记下:能飞过这个距离就算轻功好,外家功夫做不到。

      做衙役得懂很多东西,她还是个新手,都得一点一滴慢慢学。

      知道衙差要来破案,笼霜楼一大早开了门,顾嬷嬷当当正正坐在大堂里,脸色难看得厉害,楼里的丫鬟护卫围了一圈,都战战兢兢地听她训话。

      瞧见衙役们进了门,顾嬷嬷嘴角一绷,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官爷可算是来了,都说民风衙门是给大家伙排忧解难的,我瞧着怎么不像?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得奴家三催四请的才能请得动。”

      这说的是她报案都六回了,衙役却只在最初来过两回,后头顾嬷嬷再上门去闹,衙役只管好声好气地将她打发走,案子却一直拖着不办。

      不是他们偷懒,谁叫她家的花娘护着那采花大盗,问什么都不说,怀上了那贼人的孩子还高高兴兴的。这明显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细究起来连称一句“采花大盗”都勉强,他们还能怎么?

      这回总算来了,还是因为顾嬷嬷今早报案说昨夜她家和隔壁的翠烟楼同时被光顾了,众人才知道采花大盗还不是一人,而是组团来的,这事就要紧了。

      顾嬷嬷脸色直发青:“昨晚上那贼人又来了,我们楼里头这么多人,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要再过两月,整条街上的姑娘都要被他祸祸了。”

      苏小幺听到了关节,好奇问:“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那您怎么知道昨晚上贼人来过了?”

      顾嬷嬷气得咬牙:“今早上娘子外屋的丫鬟怎么也喊不醒,像是被迷香给熏晕了。我再进屋去摸娘子的被窝,是热乎的!娘子身子不好,哪怕夏天也手脚冰凉,这被窝是热乎的就一定有鬼!”

      她说得太逗,苏小幺噗一声笑了出来,被顾嬷嬷剜了一眼后她连忙抿住嘴。

      “既然大人来了,就把这贼人给一回拿下。不然整条巷子人心惶惶的,谁还敢开门做生意?”

      顾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引着几人往楼上走,嘴里叨叨个不停:“我们这笼霜楼呀是王公大臣才能进来的地界儿,跟对街那些个脏的乱的不一样,咱的姑娘们最看重的就是名声。烦请大人您给行个方便,要是抓着了人也不能升堂审案,私下解决了就是。”

      听到这话的衙役们眼底都露出一分讥诮,有的甚至低嗤了一声:不过是个开窑子的嬷嬷,还敢吩咐他家大人怎么做事,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苏小幺心里门儿清,知道顾嬷嬷这是怕柳娘子怀了身孕的事传出去。这两月以柳娘子身体不适为缘由,顾嬷嬷辞了好些贵人的约,把柳娘子怀有身孕的事瞒得好好的,可眼瞅着就要瞒不住了,万一传了出去,她的金字招牌就要倒了。

      顾嬷嬷听到了他们这嗤笑,登时有点恼,指了指几个衙役呛声道:“你们就留在底下吧。这是姑娘家的私事,有沈大人一个进来就够了,被太多外人知道了不好。”

      说得倒有两分道理,小六与另几个衙役停下步子,寻了个坐处坐下了。苏小幺还想听听采花大盗这事是个什么说法,此时听顾嬷嬷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她正要跟着小六他们回大堂等着,却听他家大人说:“你跟上来。”

      “好嘞。”苏小幺没多想,笑眯眯跟着上楼了。顾嬷嬷回头瞧她一眼,她眼尖,一眼就瞧明白了这模样俊秀的小公子是个假的,没多说什么。

      这小小一座花楼里住着二十多位姑娘,竟也跟分了等级似的,一层留作大堂,二层是雅间,从三楼开始住着的是容貌普通的丫鬟,越往上才是越漂亮的。花楼顶层只留给了柳娘子一人,全京城能上到这层的人两只手数得清。

      柳娘子真名盈盈,入这笼霜楼时不过十三岁,那时她便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了。可惜家中犯了事,百年家业一朝毁,人人都当这朵娇花很快会枯萎,谁曾想她竟以另一种方式名盛京都了,听来实在惹人唏嘘。

      几人进门的时候,柳盈盈正斜着身子倚在榻上看书,云纱帘美人靠,博山炉佳楠香,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名门闺秀的味道。

      苏小幺下意识地望向了她的肚子,她月份浅,又穿着宽松的纱裙,肚子还没显出来。再瞧面容,便知盛名不是吹出来的,柳盈盈是真美,脸上半点脂粉不施都美得人肝颤。

      苏小幺正这么看着,却被自家大人拍了下肩膀,落下一句:“回神了。”

      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苏小幺从柳盈盈身上收回视线,回过味来却有点想笑,心说大人是不是把她当成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了,这才特意叮嘱了这么一句?

      顾嬷嬷冲着柳盈盈冷声道:“大人来了,你好好交代,那人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柳盈盈放下手中书卷,淡声答:“嬷嬷问过许多遍了,我也说过许多遍了,我不知道。”

      “那人长什么样你总清楚吧,你倒是画个图出来呀!”

      柳盈盈眉眼恹恹,忍着气说: “嬷嬷还是别费心思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都要抓他,我却偏要护着他,护着我们的孩儿。”

      “那就是个下流胚!你还真当他是什么良人?他白睡了你你却还要给他养孩子?”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摊上这么个犯轴的姑娘,顾嬷嬷气得直揉心口。

      柳盈盈却合上了眼,照旧什么都不说。

      沈逸之沉着脸一言不发,先前来过两回也都是这样,线索刚开了个头就断在这里了。

      他颇有些束手无策,因为柳盈盈不是犯人,甚至是个受害者,自沈逸之上任来还是头回见这么维护贼人的受害者,平时用来刑讯的那一套在她身上也没法施展。人家打定主意要维护孩儿他爹,他还能怎么?

      可关键是如今还不知道所谓的“采花大盗”到底有几个,是江湖上的哪路人马?作奸犯科的江湖人留在京城必生祸患,得尽早抓出来才行。

      眼瞅着今日又是白来一趟,沈逸之都想起身走了,苏小幺却忽然站起身,把他和顾嬷嬷往门外推,小声说:“大人您先出门等等,我与柳姑娘说会儿话。”

      知道她脑子活泛,两个姑娘在一块,兴许能问出什么。沈逸之点点头,顿了顿又盯了柳盈盈一眼,低声跟苏小幺说:“我就在外间等着,若有异常你只管喊人就是。”

      他和顾嬷嬷出去了,还体贴地关上了内间的门。

      这么个小娘皮能问出什么来?顾嬷嬷心中狐疑,趴在门缝上偷听。沈逸之也不拦她,反正这么远的距离,非身有内力之人是听不清的。

      里屋的两人对视半晌,柳盈盈仔细瞧她两眼,笑了:“姑娘这易容术可不太高明,哪有男子面皮这么白净的?你肩不够宽胸不够平,假喉结也没安上一个,能瞒过谁去?”

      竟一眼看破了她的女子身,苏小幺呐呐:“瞒过了好多人呢,我这是今天走得急,没好好整,要是把脸抹黄些就更像了。”

      柳盈盈也不跟她争执,收起了先前的冷淡,浅笑着问:“姑娘要问什么?你问便是了。”

      一点都不兜圈子,苏小幺对她更有好感了。瞧了瞧她的肚子,轻声问:“你怀的宝宝……便是那人的?”

      柳盈盈点了点头,掌心轻轻抚了抚肚子,眼中满是慈母般柔和的神采,“已经三个月了,再熬上六个月就能看到他出世了。”

      “可那是采花大盗,除你以外,他还欺负了好几个姑娘……”苏小幺有点难以启齿,窘迫地问:“怀上他的孩子不好吧……万一他被抓了,你一个人养孩子多不容易啊。”

      柳盈盈没接她的话,反倒话头一转,“这世道哪有女子活得容易的?不说我们这楼里的姑娘,便是姑娘这样的,看上去自在,可出门不还是得以男装示人么?怕的就是风言风语。”

      一说起女子的不易,柳盈盈就止不住话头了,“像我这般境况的还算是好的,嬷嬷平时不让接客,怕掉了身价,平日就弹个琴唱个曲儿,作几首诗,吊着人的胃口就是了。街尾有一家刚开不久的馆子,听说那家的姑娘不接客就不给饭吃,上个月还有活生生饿死的,趁夜麻袋一裹就抬走了。”

      话题扯远了,苏小幺忙拉回来,循循善诱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呀?听顾嬷嬷说爱慕你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

      “呵,进了这条巷子的姑娘哪有什么出路?”

      柳盈盈轻嗤一声:“什么一掷千金都是假的,这几年我遇到过这么多男子,也有想给我赎身的,想将我养作外室的,甚至有想抬我做正室的。可至今也没人能为我赎了这贱籍。”

      “你当是为什么?一听赎身银就全都吓跑了,嬷嬷开出的那天价拿来买十个干干净净的瘦马都够了。”

      苏小幺不说话了。却听柳盈盈接着感慨: “这世道不容易,我们女人家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护着,才能活得自在些。”

      她眼波微转,下巴朝外屋的方向一抬,“像你家那位,方才离开时还知道叮嘱说要是有事你就喊人,当真是把你放在了心尖尖上的。”

      柳盈盈这眼神里有委屈也有艳羡,苏晴语被她瞧得真是有口难言,心说我家那位也天天板着一张脸,跟冬天的暴风雪似的冷飕飕的,像我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啊呸,才不是我家那位!苏小幺忙打住这个念头。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不相干的,苏小幺说话的底气却没先前那么足了,心说大人对她寄予厚望,她总得把采花大盗的下落给问出来。

      知道柳盈盈心中警惕,苏小幺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人是什么样的人?平时什么时候来看你呀?”

      柳盈盈目光通透,笑道:“姑娘不必试探。我瞧姑娘是性情中人,这话也用不着瞒你。我就是喜欢他,他本是山涧自由飞翔的鹰,却被江湖上的恶人追杀,只能在京城这地界藏着。他在这京城就我一个相熟的人,我总得护着他。”

      什么山涧自由飞翔的鹰,苏小幺一向不这么说话,听着有点矫情,问她:“那他有什么好呀?”

      他有什么好?

      柳盈盈微微怔住,眼睛里碎光粼粼,好像是泪光,一闪而过却又看不清了。

      “就因为我伺候过好几个男子,而他……却是唯一一个会问我疼不疼的人。”

      苏小幺听得怔住,这话题荤素不忌,可听在她耳中,心口却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去。

      柳盈盈轻声道:“姑娘也别劝我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他是采花大盗,可能满嘴的甜言蜜语都是糊弄人的,可能在我这儿许的诺转头也能对另一个姑娘说……这些我都明白。”

      她一手护在肚子上,话声低不可闻,眼底却满是坚定之色。

      “但不论他是不是真心,这孩子我都得留着。”

      苏小幺怔怔看着她,只听柳盈盈说:“我护好自己的肚子,嬷嬷便不敢让我接客,时间长了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这是我唯一能逃出笼霜楼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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