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神，她也很绝望啊》羽小飞

16、空

　　（一）
　　夜半，红墙黄瓦的宫殿中亮如白昼，两个侍女从角楼中迈步而出，听着房中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声，脸上皆露出恻隐担忧之意。

　　“桂姐姐，都快三个多时辰了，娘娘怎么还没能把孩子生出来？”
　　其中一个侍女兰儿年纪小，性子没那么稳重，忍不住绞着手中的帕子问道。

　　“这怎么是能随便议论的……”
　　见四下无人，桂儿犹豫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依我看，这一胎怕是艰难。娘娘从来不迈出殿门一步，又时常要吃药调养，听说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天子也因此对她格外怜惜。自从得到娘娘有孕的准信之后，天子连公务都放到昭宣殿中来办，连朝都不上了，日日陪着娘娘，也不许生人近身，就是担心出了什么差错。唉，菩萨保佑，还望娘娘能吉人天相，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当今天子是个心善的，即位后不光没有大选秀女充填后宫，甚至还顶着压力硬是下诏放归了一大批宫女。桂儿符合标准，本可以离宫，但她家远在西原，亲人也不知还是否在世，出宫也无处可归，便留了下来。

　　与天真的兰儿不同，在宫中近十年，她见过太多黑暗的事情。

　　在桂儿看来，她与兰儿都是在昭宣殿中服侍的，虽地位低下，连皇后的面都不曾见过一次，但若皇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天子悲怒之下，说不定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们全都以照顾不周的罪名送进内务司。

　　因此她这句祈福，虽也算真心实意，却大半都是为了自己。

　　兰儿却不知她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听她这样说，也跟着双手合十道：“我也盼着娘娘能顺利生产。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世上再没天子与娘娘这样的痴心人了。好人该有好报，我没见过娘娘，但远远见过天子一面，他们那样的人，合该好好的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好人有好报么？

　　兰儿清甜稚嫩的声音，让桂儿的呼吸微微一顿。

　　说起来天子严禁私刑，内务司抓人必须有理有据。但宫中污糟事多，下仆的命从来不算命，桂儿一直觉得天子不过是说几句漂亮话罢了，这些所谓的规章制度不会被认真执行，就算执行了，那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然而仔细算算，她忽然发现，这整整一年来被抓进内务司受罚的，也就只有一个证据确凿，被证实手脚不干净、偷了宫中摆设拿出去卖的太监。

　　当今天子与先帝、与从前大楚的那么多皇帝都不同。

　　还有西原——

　　听说那里局势平稳，蒸蒸日上，司马老大人正奉皇命兴修水利，一方面用以灌溉土地防洪防涝，一方面能依着密布的沟渠修建水车，以水力带动机械，在西原大办纺织厂。

　　传言从西原到京城，总会有夸大与不尽不实之处，什么西原人人都能吃肉喝酒，穷苦人家也能上官办学堂什么的，从前桂儿是不信的。但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她忽然就信了。

　　与从前不同，有当今天子在，乡人们就不再缺衣少食，不再挨饿受冻，不再受人欺侮，不再担惊受怕，不再经历战火。而她的家人如果还活着，也终于能够放下刀剑，拿起锄头，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期望活下去，挺直了腰背活在这个世上。

　　“好人有好报，兰儿，你说得没错。”
　　桂儿微垂下眼睫，轻声喃喃道：“天子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能够好好的，娘娘也会好好的，他们会长命百岁，百子千孙。”

　　两个侍女却不知道，自己的对话都被传到了不远处一人的耳中。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们此刻恐怕早已人头落地。

　　从暗处出来，初八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一个小太监躬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八公公，要不要小的去……”

　　“算了。”
　　初八摆了摆手，随即道：“参汤怎么还没熬好，你去催一催，若是好了立刻拿过来。”

　　那两个侍女并无恶意，况且初八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小事。

　　与桂儿猜测得一样，殿中人确实难产，要靠参汤提气。

　　然而这难产的孕妇不是皇后，却是皇帝！

　　如今风气开放许多，但天下人还没开放到能接受一个性别为女的皇帝，或是一个性别为男的皇后，而孟昶青也不打算将自己困在后宫之中，从此再无所作为。

　　所以林可与孟昶青商量着，给孟家编出一个莫须有的女儿来封了皇后，这样一来，孟昶青便能暗度陈仓，打着探亲的名义时时进宫。

　　此事于礼不合，但整个后宫中没有其他嫔妃，林可的态度又十分强硬，加上有司马康这个大儒的支持，文武百官也就只好对这位天子的家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可为女扮男装吃了许多年的药，子嗣有些艰难，在登基之后就开始调理，直到如今才终于有了喜讯。

　　为了遮掩孕相，她索性搬进了昭宣殿。先前一切顺利，然而这临门一脚却出了差错。大概是从前损伤了身体的缘故，林可这一胎竟然生了足足三个时辰还不曾落地。

　　初八桀骜难驯，性格怪异，这么多年下来，对林可却是真心叹服。因而此时此刻，别说孟昶青，就连初八也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直烧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躺在床上大声呼痛的是自己才好。

　　重重吸了口气，初八撩起下摆跨过门槛，正要往里面走，却忽然听到一声小猫般的啼哭声。

　　那一刻，他全身都僵住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稳婆欢喜的声音传来：“是个身体健康的女娃娃！”

　　（二）
　　“可惜不是皇子。”
　　谢中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叹道。

　　十余天以后，皇女降生的消息已经满朝皆知。天子的第一个孩子总有其特殊意义，比起皇长女，谢中奇更希望能够看到一个皇长子。

　　“女孩也没什么不好。”
　　向秀微微一笑：“在天子看来，皇子与皇女或许也并无什么不同。”

　　谢中奇皱眉：“皇子方能继承大统，才能打消一些人的心思。近来有些传言……小风已经十多岁了，他是个好孩子，但不乏有想利用他身世做文章的有心人，再这么下去，多少是个隐患。”

　　向秀捻起一枚棋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着从容清朗的笑意：“虢山，你既然抬头往远处看了，倒不如看得再远一些。有天子在，隐患永远都只是隐患。而千年未有之变局即将到来，将来之事会如何，倒当真难说。你若操心这些，还不如操心一下眼前的棋局。”

　　谢中奇一怔，随即大惊：“你何时将我的大龙给断了的！”

　　“自然是你愁眉不展，忧国忧民之时。”
　　向秀轻笑，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提及皇女……对了，天子犹豫多天，对礼部送上的几个名字都不满意，也不知今日可否定下来了？”

　　“怕是不曾。”谢中奇一边盯着棋盘思考反败为胜的办法，一边道：“礼部的曹大人快把头发都给揪没了。”

　　“唔，”
　　向秀沉吟片刻，忽然道：“养得凤凰儿，百鸟不敢看。虢山，你觉得‘熙凤’二字如何？”

　　（三）
　　“初六的信来了吗？”
　　唐七从初一手里一把拽过土黄色的信封，顶着对方的白眼笑嘻嘻地把信纸取了出来。

　　林可登基之后，就对密卫的组织机构和制度上进行了必要的调整与重建，孟昶青仍是密卫统领，手下的唐七与初一则留守京城，帮助他实际统管各项事宜。

　　如今天下太平，初八入宫，初六则跟着蔡双一起周游天下，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影。也多亏了林可即位以来就花大力气整顿驿站系统，他们几人的联系才不曾中断。

　　“怎么样？”初八坐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颌笑着道：“六哥肯定觉得我起的名字好听吧！”

　　“‘兴华’寓意虽佳，却不够文雅。”初一扫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表示了鄙视之情：“凤鸣良月庆佳辰——‘良辰’二字，才最是合衬。”

　　“大俗才是大雅。”唐七不服气道：“不然天子和咱们主子怎么就没选礼部那些文绉绉的名字。单名一个‘好’字，才是真正最好不过的名字。我猜六哥他也……”

　　见他面色古怪，初一扯了扯嘴角：“怎么了，六弟怎么说？”

　　“他说叫咱们不要多事，蔡姑娘说了，天子心中其实早有成算。”唐七道：“当年谢大人得一女起名叫圆圆，天子就曾打趣，说上古有一对貔貅，名字就叫团团和圆圆，既然谢大人家里已经有了个圆圆，往后他家里就该有个叫团团的。”

　　（四）
　　“王团团……”
　　司马康抚须道：“草率了些，但倒也是个怪有意思的名字。”

　　西原如今已然大变样，当初林可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抚剿并行，花了三年时间才把西原平定下来，同时借着肆虐的乞活军，大大削弱了西原本地豪族的力量。

　　势力重新洗牌，林可要推行某些政策，受到的阻力也大大减轻。由于地契被大量丢失与损坏，很多肥田都重新成为了无主的荒田。林可并未理会士绅们的哭诉，将土地重新分配，用于安置流民。但同时他也抛出了纺织厂的股份，一方面吸纳资金，一方面用以安抚对方，将这些人都绑到自己这条船上来。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从乞活那里缴获的钱财当然不会还回去，扶桑的市场远未饱和，林可根据云阳的经验，在西原也开了许多纺织工厂，大大地扩展了生产规模，让这些个土财主们分一杯羹也不算什么。

　　等到登基称帝，林可就把这一大摊子事都丢给了司马康。

　　司马康跟着林可混了几年，原本就是个毛白心黑的老狐狸，这下更是开了窍，不光干棉布生意，还无师自通地跟扶桑的长州藩搭上了线，十分不要脸地拉着汪直一块搞起了□□铸造产业。

　　这是真正的暴利，扶桑的财富大量涌入西原。这样一来，西原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繁荣起来。司马康的精神也跟着一日日好起来，很有几分鹤发童颜的意思，看着再活上二十年没有半点问题。

　　除了搞什么“格物致知”的学问之外，这位老先生咸吃萝卜淡操心，居然还关心起蔡双的游记来，这一日便硬是将初六与蔡双二人给留下了。

　　蔡双忍不住道：“司马先生，我们就不留下用饭了，还要赶去山顶看明天的日出呢。”

　　司马康笑了笑：“你们两个小姑娘，恐怕路上有些不方便。莫急，之后老夫派人送你们去便是了。只是老夫有些话想同你们二人说。”

　　蔡双一愣：“什么事？”

　　“我打算办个女子学堂。”司马康道：“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流毒甚广，许多人未必肯送女儿姊妹前来，我需要有人站出来做个榜样。”

　　“我？”蔡双张了张嘴道：“我可不行吧。”

　　“莫要看轻了自己。”司马康微笑着说道：“是你创办了纺织厂，你一手带起来的女工们都记着你的名字。你的游记已刊发两卷，被誉为‘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若你不行，这天下就没有人能行了。”

　　蔡双忍不住看向初六，见他冲自己点点头，心中便是一定：“蒙司马先生看重，既然如此，我义不容辞。”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