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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谋网 ...

  •   聂子隐一脚踹飞了他,拉着方立翁就跑。两人刚冲进大堂,大骂一声不好,立刻又折身杀回后院。

      纷乱重叠的脚步声传来,餐馆的门都被疯狂涌入的人挤破了,桌椅板凳翻倒声、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两人刚踏进后院,老板娘就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柴刀,嘶吼着挥砍过来,被方立翁一个惊险的侧身让过去了。

      “上来!”聂子隐吼道,两三下翻上了墙,伸手一抓方立翁的胳膊,拉着他跳出了后院。

      这间小餐馆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周围的巷子里水泄不通,一眼望去,有拿菜刀的,有满手绣花针,还有抄着锅碗瓢盆。但方立翁完全是赤手空拳。

      他情急之下抓了个背篓,往前甩了瓢泼雨似的剩饭菜,紧接着转身,当胸一脚重重跺碎了偷袭者的胸骨。

      他爆发力十分惊人,一脚下去都能生生震开铁锁。但这一脚下去,触感却不大一样。

      那偷袭者的胸骨非常柔软,一声不吭就飞了出去,扑通摔在路上,连落地的声音都不大。
      那是个年幼的女孩。
      她连挣扎都没有,脏兮兮的花袄上洇出了血。

      前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哭嚎,一个干瘦女人朝他疯狂扑了上来。她理应也理智丧尽,只是头被怨鬼操纵的野兽,可方立翁被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刺穿了,愣是眼睁睁看着她扑上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扑哧!”是利器刺入血肉,挤破空气的细微爆破声。

      面前的女人胸口冒出了一点雪亮的刀尖,但她仍眦目欲裂,竭尽全力地想抓向他,撕破了他一片衣角。

      聂子隐将那女人推到一边,甩去了刀上的血。他这时注意到方立翁的表情,愣了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身后那一小团尸体,瞬间明白了。
      他立刻闪身上前,挡住了他投向小女孩的视线,提醒他:“咱们先走。”

      整个巷道里的血流成河,但下一波人已经涌到了口上。聂子隐一把捞起方立翁的腰,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跳上房顶。

      他俩抬头看去,只见四面八方不见城墙,脚下的房屋和街巷层叠延长到无尽的远处,渐渐与迷茫的风烟相接。

      幻术。

      方立翁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忽然说:“刚才那些不是活死人,是活人。”
      他说得很快:“活人有神智,就是被暂时操控,施法的人没用魔道法术直接操纵死尸,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

      聂子隐横刀,无尽的杀气震慑了周围一圈追上来的邪祟,一声不吭地听他说。

      “……但他同时操纵数万个有神智的人,肯定不轻松,有些人会在遇到……某些事的时候会挣脱操控。”方立翁跟着他飞,低头看到街道里乌泱泱满是攒动的人头,轻声说,“此人费这么大力气抓咱们,应该是有所图谋。”

      平时一刻钟就能遛完的崇州城,突然变得无边无际起来。驭风本就不是入门技能,何况不用灵力,聂子隐渐渐有些气力不支。
      他突然运足了气,足尖一点,掠出去数里,才沉声说:“是我。”

      他俩一个是曾与修真门派毫无牵扯,一个常年隐居山林不涉江湖,还能有什么仇家?
      而灵宝派在此,所来何人,所谋何物,简直是昭然若揭。

      聂子隐搂着他腰的手臂一收紧,带着他急速落地,这是条人迹稀少的路,方立翁又见刀光一闪,有个人带着没反应过来的神情人头落地,而他俩的速度快到滴血不沾。

      “你先找个地方藏好,”聂子隐把他带进了一处荒凉的院子,神识扫过,见此处无人便匆匆把他推进了门,“我去想法子破开幻术。”

      方立翁二话没说应了“行”,聂子隐带着他确实是个累赘。

      聂子隐看他接过苗刀,抬起头,似乎有些迟疑。
      “如果我明天天亮前,没有来找你,”他慢慢地,几乎有些郑重地说,“你就……想办法离开这里。”

      方立翁眉间一皱,“什么?”

      聂子隐没说别的,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一阵风似的飞掠出去了。
      临走前,他薄薄的嘴角仿佛波纹似的泛了一下,方立翁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有些困惑。他钻进了那间房屋,刚踩上灰尘遍布的地面,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万一是葛鸣时亲自来了呢?”

      他怔了怔,猛地转回身来,可聂子隐已经走了。

      一瞬间无数想法在他脑中轰然决堤,冲决进早已开掘的河道。龙岳延边十五城——他早就该……他早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劲!

      “……你可知道龙岳在八派里处境有多危险,你可知道张厚周行臻都是什么角色,你、你还敢——!”

      师伯的叱责如在耳边,转瞬之间眼前又是静默的客栈走廊,聂子隐的面容掩盖在雪白的月光、漆黑的夜色间。

      “当日在陶山庭时,你没看出来这周行臻和张厚之间是暗潮汹涌么?”
      “她不好当面跟张厚叫板,就叫葛鸣时吠个不停,而葛鸣时一味抓住我不放,不过也是想把龙魂收为己用……”
      “她这种人,未必肯善罢甘休……”

      及至晏止淮出现在鹿原县边,周行臻独身上龙岳,权正随后封山。青城何必牵扯进这里的官司?权正意识到了什么?周行臻当真是来切磋武艺吗,为何那晚那个散修却说,茅山大能一齐来了龙岳山脚?

      麻衣道姑冷幽幽的声音也响在他的耳边。
      “郝公自己也说过清修之人不能只图长生。当身在山林,心系天下……”

      方立翁悚然发现,自己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卷入了这么一场蓄谋已久的死斗,意识到蹊跷还不逃跑,还逞英雄!
      如果城中真是葛鸣时,那他不是要龙魂,就是要他们死!

      周行臻岂容这件神兵利器落到他人手上?

      现在想来……聂子隐临走前对他做的那个口型,好像是在说“拖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外面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立翁心慌意乱地攥紧了刀,四处环顾,最后钻进了一只布满蜘蛛网的衣橱中。

      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有人过来,于是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了。方立翁刚准备推开橱门,房门“哐当”一声开了。

      聂子隐的声音传来,“方立翁?”

      方立翁已经吊到喉咙口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如蒙大赦,但他刚准备钻出去,又蓦然觉得奇怪。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在吗?是我。”外面那人四处走动,“方立翁?”

      这下方立翁知道哪里不对了,聂子隐从来没直呼过他的全名。
      他无声地握紧了刀,手心汗津津一片湿滑。

      “别藏了!”那人好像笑了,自言自语道,“真不在?……那我走了。”

      脚步声消失了,空气中一片不安的寂静。过了一会,方立翁眼前骤亮!

      他立即出刀,然而衣橱里空间有限,细长的苗刀发挥不出威力,这一刀砍在了橱沿上。那人探进一只血糊糊的手,快准狠抓向他的胸口!

      “咚!”方立翁使全力闪避,和一条鱼似的矮身滑出了橱柜,正踹那人的胸腹。

      他一骨碌滚到了地上,着急忙慌地爬起来,身前疾风扑面,方立翁想也不想,狠狠一刀劈了下去!

      那东西怪叫一声,又裹挟着腥风扑到了他身后的墙上。方立翁后脚跟一旋持刀劈过,追得那东西极速逃窜,像只壁虎。
      那东西简直不知道还是不是人,浑身血糊糊一片,勉强是个人形,四肢并用在墙上攀爬跳跃,速度极快,留下一道道血痕,看得方立翁后背一阵阵地发麻。

      这大约……才是真正的邪祟。

      他心知不能和这东西再拖下去,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方立翁这稍一走神,邪祟蓦然扭身,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扑了过来,一张脸狰狞斑驳。

      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方立翁手握长刀,死死盯着它的时候,突然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体悟。
      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苗刀以某个角度某个力道破空而去,乍眼看去,还像是那满嘴血肉的邪祟张嘴咬住了刀锋。
      锋芒从它嘴角裂到腰侧,最后从脚底破了出来。

      刀光流尽。

      大团的黑雾从它口鼻间喷出,凌空一声尖利的鬼哭,在阳光下生生蒸发了。

      方立翁这一击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连刀也提不起来。满室血腥,他大口喘着气,幸存和杀戮的快/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酸水。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蹲下身,单手按在了地上,叫道:“土地,出来!”
      地面毫无动静。
      方立翁突然想到自己仍在那施法者所布的幻术之中。

      所谓幻术,一种是蒙蔽人眼,一种是魅惑人心。此地用的不是勾引人/欲的幻术,那就是幻象,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幻象里召唤真的土地神。

      方立翁闭上眼,重新念了一遍蓝采和传授给他的咒语,再低声叫了一次“土地”,手底下的地面轻微一震。

      他身后突然传来了“扑通”一声,苍老的嗓音哆哆嗦嗦地喊:“神……!神……!神……!”

      他哆嗦了半天,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方立翁没空理他说什么,拄着刀慢慢站起来,喘了口气道:“得罪了。有个叫蓝采和的人教了我一句咒语,叫我在危急关头用,所以我才……

      “不得罪不得罪!不得罪!”那老头似乎畏惧之极,砰砰磕了好几个头,声音沉闷地从地面传来,“小神乃是此地社神,辖管方圆五百里地,保管知无不言!”

      方立翁闭着眼问:“方才我在幻象里没把你召出来,现在我是在幻象之外么?”

      土地公连忙道:“神君还在幻象之中,莫要睁眼,小神可带神君出去。”

      “那劳烦了。”方立翁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只是我还有一个朋友……生死未卜,土地公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那土地公又连说了五六句“折煞小神”,才问道:“神君所说是谁?”

      “是一位……”方立翁想了想,“身携龙魂之人,也在城中。我想现在城里神智清醒的人大约不多,应该很好找。”
      “身携龙魂?”土地公声音里明显透出疑惑。
      方立翁开始努力给他描述:“个子很高,皮肤很白,长得非常、非常好看……呃,但是打起架来比较凶残,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他应该不用法术,如果用的话,眼睛会变成金色……”

      土地公停顿了一会,“敢问神君,还有什么特征吗?”

      方立翁,“……”
      怎么,这城中又高又白还特别好看的男人很多吗?

      “等会小神大概找着了!”土地公兴奋不已,“他是不是受了重伤?”

      方立翁这一惊非同小可,“受了重伤?!”

      土地公叽里哇啦地描述起来:“个子很高,皮肤很白,长得很帅。此人现在在大牢里,被困仙锁锁了全身灵力,内力已经被废去五成,大概也就剩一口气了……”
      方立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险险用刀尖撑住了自己,一时间,他耳旁都轰鸣起来,“快……带我去找他!”

      “愿意效劳。”土地公道,“请神君随我来。”

      方立翁顾不上问他为什么一口一个“神君”,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脚步,偏偏还不能睁眼,心神焦躁混乱无比。
      外面寂静无比,没有了邪祟们的动静,仿佛佐证了他的猜测。一路上这土地公还废话连篇,叽叽咕咕地和他说些什么“天神、地衹、人仙”之类的话,方立翁哪里听得进去。

      他被磨得烦了,只好胡乱搪塞几句:“那佛呢?”

      土地公答道:“佛与人仙是一样东西。不过一万个人飞升为仙,就是一万个仙;一万个人涅槃为佛,只是同一个佛!”

      他有些话甚是难解,还提到了什么“人仙与鬼其实无异,鬼有轮回转世,仙佛不过存在一时,大劫交乾坤颠倒,六冥合一,到时便会被真正的天道抹去”云云。当方立翁问到“一时是多久”时,他居然说“十万年”!

      ……狗日的,活十万年还敢称“一时”?

      “天神乃日月风雷、山川河流而化,人畜鬼怪皆能吸收天地清气,天地为何不能有灵?然则天神非生非死,无踪无形,若有一方百姓诚心供奉千百年,方能成一神胎……”土地公侃侃而谈,两人的脚步声响在一处空洞的空间里,周围气息潮湿恶臭。

      过了一会,土地公突然停住了,方立翁也跟着他停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土地公似乎钻进了一间牢房里,和蔼地说着话:“公子莫怕,小神是来帮忙的……公子放轻松,转过身去……我看看……哦,这个锁,小神能打开……”

      方立翁听到虚弱的呼吸声,非常想看一眼聂子隐现在什么样子,忍不住问道:“土地公,我能睁眼了吗?”

      “不行。”土地公答道。

      这时候“咔啦”一声开锁声,牢房里传来了一声压抑的闷哼,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息,把方立翁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急得不行,“子隐!你现在怎么样?你……你哪受伤了?”

      牢房里突然一片寂静。

      那人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叫子隐。”

      方立翁,“……”

      这声音还很沙哑,但和聂子隐那种柔和的磁性不同,是一把成年男子的、略带侵略性的低沉磁性,好像天空劈下一道雷,把方立翁登时劈成了烤野鸡。
      要命的是,还挺熟悉。
      这代表他还不能掉头就走。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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