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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邪阵 ...

  •   冲出县库的门后,天地好像一下子变了模样。

      在龙岳派里时,方立翁还总是撺掇聂子隐去看那些有关魔道的典籍,两人关起门来议论,经常是胡说八道。聂子隐问:“魔道正道有什么分别?打起架来,有香臭美丑之分么?”

      方立翁道:“高明的武功都很好看。不过,嗯……毕竟好看的人打起架来,怎么着也好看。”
      他想了想,又接上了上面的问题:“大概是正道功法不害人,魔道功法害人吧。”

      “害人的都是人自己,不关功法什么事。”聂子隐坐在灯下,手指捻着书页,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大家摒弃魔道功法,总有点仁义道德的意思。像炼鬼招魂,驭行尸,制恶煞,养邪祟……这种的是凭借外物。还有催心魔,下蛊毒,吸人内力……这种的是勾引人的邪念,设套攻心。那么在正道修士眼里,必须要完全依仗自己的拳脚或者内力,才能算得上正派?”
      “有器可用不让用,心存邪念不让说,”他笑了起来,“这不是虚伪吗!”

      方立翁看他在光下弯着眼睛,黑缎子似的睫毛弯成了亮闪闪的两道,露了白牙,笑得特别明朗漂亮。
      他无法将这个笑容和邪魔外道联系起来,也就继续心平气和地聊:“有器可用,要看是什么器;心存邪念本就有害,并不是让不让说的问题。”

      此时外面到处飞荡着黑幡,像是腐朽的寿衣恶意招摇,上面赫然是倒置的慑神阵。到处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既像血腥味,又像膻腻的、动物内脏的味道。

      方立翁眼前一闪,被聂子隐拽上房顶,飞一般冲出了两三里地。

      几面黑幡立即围聚过来,追在他们脚后跟上。他一回头,见那几面黑幡被大风扭曲撕扯,张牙舞爪的,好似活物,不由得汗毛倒竖。
      聂子隐逃命堪称风驰电掣,一眨眼就杀到了北城门。方立翁一路脚不沾地,这才稍稍慢下来,看清了路上的情状。

      他低头骇了一跳,几乎以为看见了人间地狱。

      “今下午突然开了城门,把外面的流民放进来了。”聂子隐气喘吁吁地给他注解,“然后就催动了什么阵法……”
      满街都是乌压压、血糊糊的人,也许不是人,密密麻麻地拥挤在街道上。
      这些显然都是些饥民,在城外无粮无水地挨着,早就青面獠牙、秽臭脏污了,此刻不知是不是邪祟上身,数里长街上哀嚎遍野,血肉糊墙。

      方立翁站在屋顶上,面色难看,气味和情景都让他想吐。

      “出去了我再给你详说。”聂子隐对他说道,背对着他蹲下身,侧过脸,“上来。”
      “……”方立翁看了看这个屋顶和城门之间的距离,中间别无垫脚的地方,而且城门紧闭,聂子隐拖着他大概不好行动。他心说逃命要紧,便不大情愿地要趴上去,“你不晓得我们这的风俗是吧?跟你讲,后背是留给……我/操!!!”

      聂子隐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一言不合就后肘击,方立翁被他重重撞下了屋脊!

      这小子——真是害他不浅!
      先是把他锁在了地窖里,和干尸兄面面相觑;又像拎只待宰的鸡一样拎了他一路。刚才更狠,让他脸朝下摔进了下面的狂人堆儿里!

      狂人们见有东西从天而降,集体高/潮,纷纷欣喜地伸直了迎接甘霖的双手。混乱间方立翁狠狠砸倒了一个,紧接着就被人群包围。
      “咚!——”拳脚如暴风骤雨全落在他身上,这帮疯子全都力大无穷,没有招数,也不吃人,就是歇斯底里地攻击。方立翁被围殴得站不起来,突然有人攥住了他的小腿骨,死命地往外拖他。

      这狠劲,饿急了眼跟群狼抢食也不过如此。但他不是一块肉,红着眼暴吼一声,使尽浑身力气双脚蹬过去,踹到了个什么东西,小腿上的禁锢暂时松了。方立翁滚地跃起,胡乱抓过一个人往前推去。

      狂人们将这个挡箭牌登时撕了个粉碎,这时他的剑已经出鞘,悍然刺穿了最近一人的咽喉!

      鲜血喷了方立翁满头满手,他推剑旋身,划开了周围一圈人的脖子,血花依次爆溅。

      这时候聂子隐也“咕咚”一声从屋顶翻了下来,再次抓起方立翁就冲。后者冲他咆哮:“你他娘推我干什么?!”
      聂子隐也咆哮:“有鬼啊!!!”

      “鬼?”方立翁百忙之中回头去看,屋顶上分明空空如也,身后除了疯子什么也没有,“哪有鬼啊?!”

      “你看不到吗——”聂子隐把着他的手,贯穿了一个龇牙咧嘴扑过来的家伙的胸口,方立翁险些抓不住湿滑的剑柄,鲜血顺着睫毛掉进眼里,视线模糊血红成一片。

      方立翁大吼:“你不能捏诀吗?捏个诀啊!一排雷过去劈个干净!”

      “不行,我不能用灵力!”聂子隐转瞬带着他到了城墙底下,连解释都来不及,扭头递了个眼神——递得太狠,近乎于瞪。
      这次方立翁毫无心理障碍,扑到了他背上,两条长腿用力绞住了他瘦削的腰。

      罢了,他心说。虽说怎么着都应该是老子背你。

      “瘦了。”聂子隐忽然说。
      方立翁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才说:“什么?……你胳膊上有秤?”

      聂子隐没回答他,只是扳起他的腿弯,抬头看了看城墙顶,估计是在目测。他目测了一会,忽然开始往后退。
      “……”方立翁扭头,余光惊恐地瞥到了大波往这边杀来的疯子们,“停,停!快打住!行了没?这距离可以了吧?!”

      聂子隐置若罔闻地一步步后退。

      方立翁已经屏住呼吸了,预备着上来一个,就让他尝尝红烧肘子尖的味道。
      还好,就在他差一点点挨上敌方怀抱的时候,聂子隐终于动了。

      他仿佛箭影离弓、囚鹰出笼,毫无缓冲地奔跑出去,越跑越快,方立翁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不敢松手,视野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震颤,好像脚下的大地都在起伏。
      踏上青石城墙的那一瞬,他没有一丝停顿,就这样冲上去了!

      方立翁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眼前的一切都在飞快远去,城楼放大,而街巷缩小,满地厮杀的、哀嚎的、痛苦地翻滚的人群渐渐变成了一片风烟,渗着血色,蒙着土色,不远处还冲天而起万丈的浓烟。
      万家灯火散落,一户接一户灭去。

      聂子隐踩着箭垛子跳到了城上,足尖一点,就落上了另一边城墙。下落前一秒,方立翁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猛地翻过了身,聂子隐的脸转到他眼前,接着一双手臂有力地环过了他的身体。
      他动作太快,方立翁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抱着他。
      他就这么搂着自己,一个仰身,坠下了城墙。

      和人相拥,双双跳下九仞高的城墙——是种什么体验?

      无尽的风声穿过神魂,浩浩地远去。方立翁在空中挣扎不得,浑身血液都霎时凉透了,全从四肢涌进头脑,他眼睁睁看着地面不断逼近。
      狂风几乎让他的五官都移位,他说了一句“你放开”,话音都被卷了个没影儿。

      直到遽然砸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方立翁被他死命勒住手脚,隔着紧贴的胸膛,也感觉到了极重的震动。他整个脑袋里都充斥着自己狂乱的粗喘,下了狠劲,才把聂子隐掰开。
      后者早把全身真气都蓄在背上,缓冲了不少;但饶是如此,他双耳和口鼻都溢出了血。

      聂子隐后脑壳麻木无比,眼前翻江倒海,只有大片昏乱的金星;偏偏有人不肯让他清静,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吼:“……你傻了吗!你不能御剑啊?!……”

      “我又不是剑修……”聂子隐无力又无可奈何地说。

      他自从下山以来,昼夜不息地奔波了十数日,就算是铁人,这下也够他喝一壶的。
      那人双手把他拎起来,动作十分粗暴,像背一口土豆般把他捣鼓到了自己背上。聂子隐很想说我能走,但被恶狠狠地搡了一下胸口,只好配合着趴上去了。

      鹿原县城内还是一片血云压顶,城外漆黑一片,方立翁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了,咬在嘴里,气咻咻地离开了这片不祥之地。

      有只苍白的手悄悄伸过来,取走了他嘴里的火折子,又闹着玩似的,立在了方立翁头顶上。

      方立翁闷声不吭地走出了二里地,近乎于发足狂奔,他越走越气,指尖几乎掐进聂子隐的皮肉里。
      直到后者吃痛地吸了口冷气,他蓦然住了脚,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聂子隐,以后类似‘救命之恩还没还清’这种话,你说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聂子隐连忙应了一句,“是是。”

      “给我发誓!”方立翁吼道。

      聂子隐用握着火折子的那条手臂环过他肩膀,举起三根手指,“我,聂子隐,长虫一条,以后要是再敢跳楼的时候跟我师兄说‘救命之恩,我还清了么’,就……”
      “你师兄多了去了,段不归都算你师兄!”方立翁打他屁/股,“重新说!”

      聂子隐笑了笑,“立翁哥哥。”

      方立翁顿了一下,语气很嫌弃地骂道:“巧言令色。”

      然后聂子隐把这个倒霉誓发了十几遍,又把“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换成了“永远娶不到媳妇”,才勉强通过了方立翁的口风,终于能自己下来走路了。

      两人一面赶路,方立翁终于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说城中有灵宝派的人”,聂子隐答他匆匆去了一趟崇州,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御剑如飞的大能,其中一个他认识,就是陶山庭里灵宝一派的人。
      方立翁看了他一眼,“你没记错吧?”

      “我不可能记错。”聂子隐语气平平,接着把自己这两天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一,陈流时的家眷居然一直不在主簿府里,亲属也无踪迹,不知被送往了何处。

      第二,最近一月来涌入鹿原县城的流民有古怪。鹿原既非重镇,也不是粮囤之地,为什么会有三倍于居民的流民往这里跑?

      第三,有穆营哗变的崇州、顺庆、保宁三地,都有大批流民涌入,也都有很多这种黑幡的踪迹。

      方立翁听完,沉吟了良久,忽然问道:“县库里的仓窑,你都看过没有?我那个窑底一粒粮食也没有。”
      聂子隐摇了摇头,“没有。我就多看了其他两个,那两个也没有粮食。”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底心思了然。

      那陈流时早转移走了自己的家眷亲属,还卖光了粮食,又对黑虎寨有恃无恐……只怕他早料到了今日这一场。联系此前种种“妖魔横行”的留言,厉大当家说山下有“妖人”,如果聂子隐眼没昏花、记忆没出错乱,那这事只怕大有深意。

      聂子隐低声道:“咱们得给龙岳上报个信。”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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