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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要动手了 ...

  •   “你在说什么啊三兄?”李重耳气极反笑:“你以为小弟像你,满脑子争这争那。承继大统自然立长立贤,怎么排你都在我前面,我什么时候觊觎过你的位子了?”

      李重霄羞惭满面:“不,五弟,我虽年长于你,但论贤德,为兄自愧不如……”

      “打住打住。丢了一次孩子,瞧你都看破红尘了。”李重耳拉着他的手臂,强行拖他起身:“三兄,依我之见,权位名利之事,压根儿就不值得一争。咱们兄弟几个,从小我就觉得,最应当承继大统的是你。”

      “不不,五弟……”李重霄被他强行拖起,已经无法再跪,两人互持着手臂对视,那双金眸中,前所未有地盛满真诚:

      “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一直以来,是我失德失义,辜负了李家血脉。你我自幼被父亲忽视,从未享受过真正的天伦之乐,你性子疏爽,毫不在意,我却始终心有不平。我总想着,自己未曾得到的,要为我的妻子儿女争来,我要送给他们最多最好,却不曾想,至亲之人,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是平安,是团聚……”

      “是啊,至亲之人,最需要的,不过是平安,团聚……”李重耳心中悲凉,一瞬间几乎难以撑住笑容:

      “三兄,我们弟兄六个,到今日只剩你我二人,必须要尽弃前嫌,共御外侮,携手保家卫国,这才是做兄弟的正道。”

      那双黑眸,带着无尽的赤诚坦荡,与李重霄的金眸对视。

      李重耳身材高大,比李重霄高上半头还多,姿容英挺,气宇轩昂,更具居高临下之势。李重霄素来憎恶如此仰望自己的弟弟,然而此时碧空朗日,眼望着眼前的胞弟,猛然间一颗心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地面,本来潜藏脑海的一丝不甘,全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五弟。”他郑重携起李重耳的手:“我们一起进城。”……

      ——————

      暗金色的摩诃遮迦花,静静悬浮在卧房外厢的白壁上,竟如精心配置一般协调。

      “说你傻耳朵,还真是傻。”莲生翘起手指,笑着戳动李重耳的额头:“将它摆在这里做什么?枯萎的花朵,一具死尸而已,还千里迢迢地带回来,明知道派不上用场。”

      李重耳浓眉一扬,笑得比莲生更欢:“好看啊,你瞧,像金子打造的精致摆件,敦煌哪个工匠能有这手绝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花朵……除了我的莲生!除了你!”

      两人笑作一团,对视片刻,笑容慢慢收敛,忽然之间,紧紧相拥。

      “莲生……”

      “别担心,今年我不会有事。至于明年……”莲生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一年时间,来得及做许多事。”

      “真想每天都陪着你。陪你每一步,陪你去吐谷浑。”

      “战事正紧,你怎么能离开国境?哎,早知道时日无多,就不该应承慕容延出访吐谷浑,可是如果不做这个允诺,又怎能成全可儿……”莲生轻叹一声:“世事总是这样,给你不同的选择,却根本是无从选择。”

      李重耳也唯有转开话题:“咦,你真的戴着这颗什么琉璃心?倒是很衬这件碧色纱衫。”

      “天神的馈赠,不戴起来,那沙竭罗岂不很失望。”莲生笑着低头,把玩颈下金链:“对了,这次救阿宝,百里孤鸣和瓦娃都帮了大忙,你得好好封赏封赏。”

      “封了封了,百里孤鸣赏赐钱帛良田,任命他做驾部郎,他精擅养马,正好发挥所长。瓦娃呢,钱帛不要,只要良马与牛羊,百里孤鸣自告奋勇,亲自押送马队,陪她前往葱岭。”

      “百里孤鸣……自告奋勇?他?”

      “是啊,那家伙从来不向我索求什么东西,所以我赶紧答应了他。”

      一丝莫名的触动自莲生心头拂过,仔细捉摸,却又无处追寻。歪头想了片刻,才道:

      “柳染和史琉璃,也应当致谢的。阿宝这条性命,说到底是宿伯伯舍身换来……可是自从回了敦煌,便不见他们的踪影。”

      “要找他吗?”李重耳轻吻莲生鬓边:“我去安排人马,遍搜全城,一定找得到。”

      莲生望着墙边静静飘浮的摩诃遮伽花,怔怔凝思良久。

      “算了。”

      ——————

      忘归山下,有座义地,葬的是殉身沙场将士的无主遗体。

      这还是宿莽在担任将兵长史的时候提议设立的,为那些护国而死的英灵找一处安身之地。后来他任职军中,麾下无数将士葬在这里,不少都是与他亲厚的同袍。

      天涯流亡路,多少次濒临绝境,他对柳染说过,若是自己死了,希望也能葬在这块义地,与他从前的同袍与部下生死相守,黄泉下把酒言欢。然而自从守护柳染逃亡,他不仅没有了家人,更没了身份,早已没有资格葬入军中义地。

      只能在义地对面起了一座孤坟,让他与故人们遥遥相望。

      “一待大业成就,第一件事就是为你迁坟。”

      缥缈风烟里,柳染跪在墓前,举手齐眉,虔诚上香:“时日已经不远,宿公,你且安心等待。”

      史琉璃和荀良遇远远肃立在他的身后,默默凝视他的身影。荀良遇头戴斗笠,手中拄着一根扁担,乍一望去,全然便是一个在路边歇脚的砍柴老汉,只有相距咫尺,才能看清他眼中精光烁烁,气度斐然,那是经历过沙场,见识过庙堂的名将良臣才有的神采。

      “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

      荀良遇低声哼唱。苍老的声音若断若续,随风飘向那座香烟缭绕的孤坟: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柳染叩头已毕,缓缓起身,向二人走来,袍角在风中猎猎飞扬。荀良遇立即住了语声,不自禁地挺直了身体。

      高昌故城归来,那主上变得更加冷漠,坚硬,凛凛然有猛兽之威,以往任何情形下都敢出言挑逗的史琉璃,如今都收敛了放肆,再不敢与他纠缠调笑。荀良遇的地位尚在宿莽之下,素来对柳染毕恭毕敬,此时更是惕然打起全部精神。

      “通报萧公,我要见义父。”

      柳染淡淡一句,却似闷雷掠过天际。

      荀良遇与史琉璃同时一惊,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日暮时分。敦煌城内。甘露大街东侧的雷音寺里,有一座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荀良遇引着柳染,沿着庙内曲曲弯弯的石径,穿过重重殿堂,来到一座静修的禅室中。开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僧人,肤色黝黑,身姿如铁塔相似,一张脸方方正正,剃得精光的头皮在昏暗夜色中也闪着微光。一见柳染,赶忙躬身合什,但手中的戒刀始终没有放下。

      “主上,上师在等你。”

      柳染点点头。“有劳萧公。”

      禅室后园,还有一间更加幽静的禅室。门帘开处,只见佛龛中诸佛俯瞰,四周壁画上祥云瑞鸟飞腾,室中再无其它陈设,只有一只小小蒲团,上面坐了一位皱纹满脸的老僧。老僧早已听得身后动静,撑着禅杖勉力起身,柳染赶忙上前搀扶。

      “怎么,要动手了?”

      老人的语声,暗哑低沉。柳染扶他重新坐好,自己坐在对面,荀良遇侍立一侧,那僧人萧澄明又回到前堂驻守。

      “是,义父,我决意下月起兵。”柳染恭敬俯首:“时机已经成熟,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有些详情还想听听义父指教。你在中原修行半生,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必然有高见赐我。”

      “哪里有什么高见。”老僧苍凉一笑:“主上志存高远,自幼蒙东宫三友教诲,见识谋略,都不是我这老废物能比得了的。……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吗?有必胜之道?”

      “成熟了。先前一直被武备匮乏所困,李重耳那小贼将库部看管得严严实实,我方虽然已经蓄足人力,却苦于没有兵刃铠甲。此番宿公舍身赴难……”柳染腮边微微一动,仍语气平稳地说下去:

      “无意中在高昌故城发现前汉留下来的武备库,黄沙掩埋了数百年,一切如新。我已经安排义军去将兵器分批运回,分别藏在周边四县可靠的地方,共有铠甲一百五十副,铁枪五百余,环首刀四百五,箭矢六千余,还有铁弓与弩机,足以装备全部的义军。”

      “天意啊,天意。”老僧轻声慨叹。“其实老衲并不担心你的成败,你筹划周密,谋定而后动,压根儿没有失手的道理,只是起兵造反,难免伤及无辜,本来平静康宁的敦煌城,必然生灵涂炭……”

      “这不是造反,是平反。”柳染略微抬高了声音:“是正义之师,讨还应有的公道。义父是眼看着我一路走来,这其中的善恶之分,难道义父还有疑问么?”

      “是,是,没有疑问。”老僧凝望着柳染的神情,苍老面容上皱纹浮动,温和地微笑一下。“是昙多觉失言了,主上恕罪。”

      与昙多觉结缘,已经足足十八年。

      他始终自居柳染的臣子,对柳染不称儿子而称主上,但柳染坚持奉他为义父,执父子礼相待。

  • 作者有话要说:  “维此针虎,百夫之御”出自《诗经·黄鸟》,动人的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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