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腰鼓队》盛郸

3、拜师学艺（3）

　　万缘愣神那瞬间被李冬梅瞧见了，顺着副队长的视线，正好看见翁香逃也似地翻下了围墙。
　　古灵精怪的。
　　李冬梅捅了捅万缘的胳膊，调侃：“喏，你徒弟。”
　　万缘没搭理她，李冬梅也不在意，乐乐呵呵地同旁边人聊起了服装的问题，并且感慨道老熟人也不靠谱，就知道鱼目混珠地骗钱。
　　没了李冬梅搭话，万缘这边理所应当地形成一片热烈的真空区。万缘哪儿都好，就是为人有些冷淡孤僻，遇不着想聊的话题就能一直沉默。正是因为如此，她到现在也只有李冬梅这一个朋友，还是整个腰鼓队共用的朋友。

　　凤凰腰鼓队到了目的地，春天腰鼓队已经候着了。她们队长姓陈，大家都叫陈队长，至于真名叫什么，无人知晓。
　　陈队长坐在红色的塑料凳子上，看见浩浩荡荡的凤凰队伍之后，站起身走到一个女人身边，耳语几句。那女人看向凤凰，将手提包交给同伴，和陈队长一块儿走了过来。
　　“这次怎么没有巴巴地跑过来，她以前那么巴结你。”李冬梅小声嘀咕，“诶，这个女的生面孔，干嘛的？”
　　万缘：“大概，她才是重点。”
　　春天村腰鼓实力一般，对腰鼓的热情也一般。万缘本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春天村发出交流邀请，而不是更为鸡血的冬天村……
　　现在看来，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女人被陈队长推上前，脸上带着朴素的笑容。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发撩到耳后，说：“万队长，李队长，我是春天村的新编舞，我叫张迎春。”
　　陈队长神态十分自得，道：“这是俺村里新玩腰鼓的姐妹，有点天赋。我这次申请跟你们凤凰交流交流，就是想试试她能不能抗住事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希望凤凰的姐妹们手下留情，也不要因为结果伤了和气。”
　　她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谦虚谨慎的意思，反倒像憋着一股气准备打脸。
　　万缘轻握陈队长的手，旋即放开：“一切为了腰鼓。”
　　李冬梅把脚勾起来扑扑拍了两把鞋帮子，抬眼冲陈队长笑：“早说着比赛呢，我也不穿这鞋来了。加油，一切为了腰鼓。”
　　陈队长脸色垮下来了。

　　此时上午十点，陈队长说先吃顿便饭，凤凰不辞辛劳从镇上赶来，省得饿着肚子跳舞，倒说春天村招待不周。
　　李冬梅说：“大家手头都还有农活，今天抽空聚起来的，也没留出多少时间。饭就省了，下次再吃吧！”
　　万缘看了一眼队员们，却说：“人是铁饭是钢，吃吧。”
　　众人皆喜，三三两两地找地儿坐了，等待开饭。
　　话得举重若轻地说，事却要踏踏实实地做。

　　万缘一个人坐着，身边两张凳子，愣是没人跟她凑一块儿。她习惯了，怡然自得。没想到下一秒，旁边就多了一个人。
　　翁香递给她半袋辣条，说：“吃吗？”
　　万缘眯起眼睛看她：“你。”
　　翁香随意点了点头说：“是我呀。师父你刚刚没生我气吧？”
　　万缘：“别叫师父。”
　　翁香的腿挂在高凳上晃悠，指着张迎春说：“张迎春，以前没跳过腰鼓，离婚后无聊，加入腰鼓队。有热情，有钱，所以很快就提拔上去了。”
　　万缘：“。”
　　翁香又指向陈队长：“她早就不想干了，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偶尔还能接演出赚钱。她们整个腰鼓队都是这样。”
　　万缘听得比先前认真些了，见状，翁香三下五除二吞下叼在嘴边的辣条：“师父你要小心，待会儿比赛的时候不要出全力，省得被偷师。她们找人录像了，我刚打听来的。”
　　她冲着万缘笑，嘚瑟得清爽明朗，显摆得招人喜欢。
　　万缘无言，直勾勾地盯着翁香看。又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审慎目光，若对方不是翁香，或许已经不由自主低头露怯。
　　可偏偏是翁香。
　　翁香甜甜地笑了一下，邀功道：“我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师父不夸夸我么。”
　　万缘沉默片刻，站起来转身走了。

　　翁香知道，万缘并不特别待见自己。她思考着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心里却不在意。讨好人的方法有那么多，一种一种试过去，总能抓住万缘的心。在人心这回事上，她还没失败过。
　　她吊儿郎当地叼着辣条，看两支腰鼓队比赛。

　　春天队跳得中规中矩，翁香稀里糊涂看完一支舞，甚至没听清bgm。她听见有队员抱怨：收音机声音太小啦，叫人怎么发挥的啦。
　　万缘拍了拍手，凤凰腰鼓队的人自觉聚到一块儿。即使是翁香这样的外行，也能从整队里看出门道来——凤凰整齐又迅速，精神面貌就不一样。
　　万缘会发光，翁香不自觉眯眼。她想：绸缎真好看。
　　她想：腰真细。
　　她想：我师父跳得真好。

　　陈队长举着摄像机，取景框太小，束缚了飘飞的红色。陈队长不由自主抬起头，在苍茫天地下直视凤凰起舞。
　　她看入了迷，没注意翁香走过来。翁香的手掌在镜头前挥了挥，挡住了几个瞬间，但陈队长并不知情，这时候她在想：怪不得人家能赚钱。
　　张迎春抓住翁香的手腕问：“你跟凤凰一起来的？刚刚看见你和万队长聊天了。”
　　翁香甩开张迎春的手，笑嘻嘻地说：“我凑热闹的，刚刚你跳得还可以。”
　　然而除了张迎春，也没有别的人还“可以”了。
　　张迎春看了翁香一会儿，又转头看向万缘，说：“万队长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会超越她。”
　　在桃花镇里，稍微了解腰鼓文化的都知道，凤凰腰鼓队是全镇最强的腰鼓队；也都知道，万缘是凤凰腰鼓队的ACE。
　　翁香觉得豪言壮语的张迎春有点可怜，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诚挚道：“加油。”

　　万缘没有放水，一点点都没有。
　　这曲子激昂，众人从头到尾便带上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万缘站在最前面，便是狭长锋利的刀尖，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这支舞蹈还不成熟，但已经是目前最完善的状态。她既然带着它出来见人，就不可能砸场子。
　　翁香看得入迷，拳头却不自觉捏了起来。她没注意道自己已经咬牙切齿，她想：为什么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明明所有人都看到摄像机了！

　　有万缘的凤凰腰鼓队，对上任何一家都算“屠杀”。结果不必赘述，赢的舒舒坦坦，输的心服口服。
　　大部队回镇上之后，翁香一路跟在万缘身后。不远不近，主要表达一个“我就是要跟着你”的态度。
　　李冬梅跟在万缘身边，悄声说：“这么一路跟着，还有点渗人……你到底打算收她做徒弟吗？”
　　万缘：“我从没说过要收她。”
　　上一秒还觉得翁香渗人，被嫌弃之后，李冬梅又觉得那小孩可怜，说：“收了也蛮好的，至少有毅力。”
　　人惯怜弱，惯偏颇，惯反复。自古如此。
　　说话间，到了李冬梅家。万缘示意李冬梅进门，李冬梅犹豫片刻，问：“我送你回去吧？”
　　万缘摇头，转身走向翁香。

　　翁香看着万缘走近，心里开始奇妙地地震起来。
　　万缘的视线就放在她身上，这让她有种“终于获得对方瞩目”的隐隐的兴奋感。她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站在原地，几乎不能动弹。
　　十米的路程，仿佛千山万水。翁香能将每一毫秒刻录在心上，细细描摹。她又想起方才与春天村的比赛。万缘没有听她的，依然用力地舞，像要燃尽生命一样。
　　春天村分明不怀好意，万缘为什么不懂自我保护？
　　她想让万缘永远看着自己，她想让万缘听她的。

　　直到对方站定在面前，翁香这才稍稍回过神。
　　万缘开口：“我不会收你当徒弟。”
　　翁香不服输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翁香的眼睛生得很好，据理力争的样子很有侵略性，但到底年轻，并不足以让万缘放在心上。

　　万缘不说话，翁香便将手里最后一袋辣条递过去。这时候她又化身无人领养的小猫小狗，上目线委委屈屈，与撒娇无异。
　　“我只有辣条，全都给你。我只是想学门手艺。”翁香眨眨眼，睫毛忽闪忽闪地拍，眼泪快要掉下来：“我天生烂命一条，遇谁克谁。父母被我克死了，福利院也倒闭了，再这样下去，理发店也要完蛋。凡是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我不能再害别人了。我想安稳下来。”
　　听完这话，万缘忍不住轻笑：“那你是故意来克我？”
　　翁香连忙解释：“不是的！只有你能受得住我！你去福利院表演过，你参加过理发店的开业典礼！只有你能治我，否则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换过那么多工作，唯独理发店坚持了两个月。翁香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看到万缘出现的那一刻，她才灵光一闪，想起师父显摆过，这店是凤凰开过光的。
　　凤凰能开光……如果这话真的有理，那她非要抓住光，不可。

　　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万缘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低头熟练地点燃。她支起手臂，烟雾缭绕地沉默起来。这副样子太好看，翁香都愣住了。
　　总以为这人超凡脱俗，没想到也能风情万种。
　　像菩萨下了凡。

　　等到万缘抽完了半支烟，才终于开口：“有一件事你恐怕是误会了。”
　　“我从不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