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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营地里没有刑具,也不设牢房,楚时只让白宁腾了个空行帐,押着“第四人”进去。

      “第四人”着实是个怂的,他心知自己身上的毒还靠着楚时去解,白宁一扯下封口的布条,就竹筒倒豆子似地絮絮说起来。

      这一说,竟还牵扯到如今暂被软禁在京的齐王。

      此人原名王有财,几年前还是齐王府上管家,因着爹娘给了个吉利名字,齐王派他出来,专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买卖——比如买卖禁军兵员名额。

      大魏皇城禁军选人看重出身,入选大多是官宦子弟。一来差事清闲,二来驻地又在皇城,万一哪天得圣上一个青眼,日后可有的是好处。然而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家出了个五品大夫便能牵扯出几十个子子孙孙,要在禁军之中候到个缺儿实乃难事。为此,有人便愿意走那歪门邪道,出点钱财为子孙买份皇差。更有些富有商家,只要能攀上些亲为后代改个籍,便是千两万两也好说。

      沈放从前就听说过禁军之中选人任用颇有门道,兵部当不得主。只是如今才知道,竟是从顶头上司开始就走了歪路。

      前些年齐王买卖的兵员名额不多,禁军本又没有多少差事要做,是以不曾露出马脚。今年是这王有财偷懒,遇上一人,愿意私下多给他三倍的银子,让他一并安排百来号人的出身身份,便一口气给他办妥了。往年零零碎碎的,又是打听买家,又是想法子搭上线,一整年也不过百来号人。今年一次完成,剩下的大半年,王有财便回家享福了。

      是在上个月,买家那里又来了消息,让他给齐王递个话,这一批人急着攒功勋,最好得安排进秋猎的队伍。又说要是办得好,将来他那里还有得是买卖。齐王一听,这是搭上条金银做的线啊,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王有财本以为之后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结果秋猎前夕,对方却又给了他三千两银票,也不说原因,只让他到时候跟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管家走一趟。谁曾想,这“走一趟”竟走得如此刺激。跳了崖不说,那同行的竟还疯了似的要杀他,两人搏斗之时,那管家便被他失手砸死了。

      斯斯文文的中年管家……看来是在说“狗蛋”了。

      沈放正在思索,觉得有些合理,又有些不对劲。却听楚时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道:“讲得不错,你再从后往前倒着说一遍。”

      王有财一怔,再张口说起,却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没一会儿脑门上就憋出了一层汗珠子。

      楚时又抽了几句再问,他就更答不上了,眼珠子转了两转,实在圆不上,便俯下身“咚咚”地给两人磕头。

      沈放这才恍然,这王有财先前必然是哪里说了谎。她也终于想清楚了不对劲的地方,藏在桌下的手指一戳楚时,待楚时对她点了头,才发问:“照你这说法,你事先不知道你要跳崖,那你们是如何毫无准备地跳崖活下来的?若说崖下那些保命的准备都是那买家替你做的,你又是为何中了要命的毒?”刑部传回来的消息里,“狗蛋”可是既没中毒,也没带着毒粉下毒啊。

      王有财只继续磕头,不敢回话。

      他刚才那些供词都是避重就轻,横竖逃不过了,就把自己说成前是帮凶,后是失手。沈放一转念,便明白了多半他是早知道要跳崖,至于是谁先要杀谁,就是公说公有理了。

      楚时仍旧是语气淡淡:“我派人去你村里问过,听说你和妻子吵架,她带着儿女回娘家去了?”楚时说的自然是王有财对外的借口,这个节骨眼上妻儿“刚好”不在,实情自然没那么简单。

      王有财一顿,慢慢抬起脸。

      沈放恍然大悟,趁热打铁:“你先前既不知道中毒的事,可见不知自己会被灭口。对方手段这般下作,你莫非还寄望于他们真会依约办事?想让妻儿回家,让官府来找或许还有些希望。至少总比暗中使毒的小人要靠谱些,你说对不对?”

      楚时也道:“早日去寻,活着的机会更大。”

      分明是深秋,王有财却满头是汗,汗珠顺着脸侧滑落下来,他似在天人交战,无暇顾及面上汗水。

      说时迟那时快,楚时手中茶盏一起一落,砸在紫檀木桌上,“砰”地一声,巨响惊魂。杯底碎成几片,楚时松开手,找了帕子擦拭手指沾上的茶水。

      王有财浑身一软,脸色唰地吓白了,连呼三声:“我招!招!我招!”

      吓了一跳的却不止王有财一个,沈放也是惊得一跳,顺着座椅就往下滑,半个人都滑桌下去了。楚时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小混账拉起来坐稳。

      沈放颤抖着扶住把手,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控诉,瞪了楚时一眼。

      那边王有财一咬牙,道:“若是能保我老王一丝血脉,便是丢了命去也值了。求二位大人千万开恩,寻我妻儿回来。”

      沈放缓了缓,应允:“你只管老实说,往后的事我等自会尽力。”

      王有财又磕头谢过,才照实说来:“三千两只是订金,对方说了,要是事成,再给小的五十两黄金。而且我婆娘孩子全让他们带走了,平安做完了才让小的一家团聚……半个月前我就见过那个死的管家,他说他是什么‘陪大人’府上的。我与他订好了要走的路线,到了那一日,他先来寻我,让我也装成是‘陪大人’府上的下人,我们一起领着两个人逃到断崖。他不知道,我的任务还不算完,那五十两黄金买的是他的命,我们下了崖以后,我将他杀人灭口,照着他们的指示,埋在事先说好的地方,就等买家过来验货放人呢。”

      王有财想了一想,又颇有良心地补上一句:“齐王殿下不知道此事的,我是跟着那管家进的营地,还没见过齐王殿下。”

      一家团聚……沈放想起那毒,微哂:“都给你喂毒了,可不是到地底下去团聚么。”

      王有财默默不敢言语,他是在早上吐了血后,才想起还真是这个理。

      “对方和你接头的人是什么模样?”楚时问。

      “瘦瘦的,像个白面书生。”

      又是“书生”,沈放皱了眉头,直觉得很是不安。右手上传来微重的力道,是楚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她发疼。

      沈放回过神,抬眸看向楚时。楚时却没在看她,只又用力捏了她一下。沈放眨眨眼,眼底瞬间凝聚出一层水雾。楚时才终于无可奈何地转眼看向她,眼底隐着几分警告,又将下首的王有财瞟了一瞟。

      沈放明白过来,这是责备她当着犯人的面稳不住呢,于是垂眸敛起情绪,端坐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场——即使她仍然很是没底。

      楚时又问了几句,确定他没有什么还要交代的,便当着王有财的面叫来白宁,吩咐白宁下去细问王有财妻儿之貌,好方便官兵搜寻。

      如此,依着各方证词、证物,事件的全貌已揭开大半。

      礼部侍郎裴知幸以二十箱白银买通牛尾山帮众,送他们进入禁军,在秋猎时围追刺杀李同梧。又遣自家下人“狗蛋”故意引李家人走上绝路,是为主犯;齐王利用职权,买卖禁军职缺,是为从犯;参与其中的牛尾山众刺客、齐王手下王有财等,也当各自判罚。

      只是“书生”其人,分明留下了诸多痕迹,却偏偏又让人毫无头绪,就连是谁的人,目的为何都不甚清楚。或许,裴知幸会知道什么……

      沈放和楚时将王有财带回刑部,同时命人抓捕裴知幸。那会儿裴侍郎正在礼部办公,距刑部不过几步路,来得很快。他见了他们,只微微弯身行礼。

      楚时与沈放一人一件,将诸多证物证言摆在裴知幸面前,他却挺直了腰板:“下官不曾买通刺客,不曾设计刺杀朝廷命官,望两位大人明察。”

      这一来一往,眼看着已有数个时辰,沈放问得烦了,语气也渐渐不好:“行行行,你不曾做过。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裴家的银箱是怎么跑去刺客手里的?你家的下人又为何要引李大人走绝路?”

      前半句时裴知幸尚且巍然不动,“下人”两字一出口,他却仿佛抖了一抖,好像这刑部的大堂多冷似的。

      “他与下官有些私人恩怨,许是……”他顿了顿,方道,“许是怀恨在心。”

      沈放看出那狗蛋能让他心绪动摇,故意冷嘲出声:“好端端一介清白人,给人肚脐眼上穿了个环,倒也的确有怀恨在心的道理。”

      裴知幸却是醒过神来,垂下眼一言不发。天晓得,他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可裴知幸心知,换做是他在堂上这两位的位置,证据确凿之下,怎么会信他?

      无话可说,只能挥手让官兵先押他下牢冷静几天。如今证物俱全,即便是他不想认,最后她和楚时递了折子给陛下,陛下那里仍是会判罪的。

      沈放也觉得这其中有太多蹊跷,只是裴知幸不开口,如何从中找出漏洞,揪出幕后之人呢?

      是夜,刑部大牢。

      裴知幸躺在潮湿冰冷的床铺上,听着墙角老鼠窸窸窣窣的动静,神色晦暗。他身份与普通囚犯不同,分得了个单间牢房,不算太委屈。但毕竟牢里不比家中,要多舒坦也不可能。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略有嫌疑,等亲眼看见一条条莫名其妙的明证指向他,方知自己是入了怎样的全套,如今早就当定了替罪羊,如何都不能脱身了。

      沈放沈小将军从来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今日一见,较之从前越发得深沉莫测,新回京的瑾王世子也是句句诛心,让那两人再往前查,定然还会发现李予樟调戏张三小姐被抓的前两日,他去过负责本月巡查的右勋卫府中郎将府上拜访。再加上第一个弹劾李同梧的是他,提议让沈放和楚时负责秋猎的也是他……还真是,他自己都觉得无从辩驳。可他也只做了这些事,秋猎场里那一出,根本与他无关啊。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走道尽头的铁门,油灯的火光很快映亮了走道。

      “哒”,“哒”,那人似踩着高靴,又或许只是这牢里的深夜过于安静,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响亮。裴知幸看见对面牢房里的犯人醒过来,蓬乱的头发里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让他想起野外黑夜里窥伺的野兽。

      裴知幸翻了个身,本不欲理会,却听那脚步在自己近旁停下来:“裴大人。”

      他不得不坐起身,就见铁门外头,有个长相清秀的书生提灯站着,那年纪、那容貌,还是他喜欢的那种。

      “裴大人。”书生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送进牢内,“张宰相让小生给您带个信,刚好小生有这油灯,您就在这里看了吧。”

      宰相张明起是他的恩师,这些年来一直与他往来密切。只是前些日子,张明起因他算计李予樟时将张府的小姐也牵连进去,对他冷淡了许多。可张三小姐身上的把柄,分明就是张明起的人告知于他的,他在那节骨眼上听见了,怎会不把它当成张明起的默许和暗示?还有后来,也是张明起让他推荐沈侯爷和瑾王世子殿下……张明起,张明起,都是为了他。多年的师生之情,不过是为着个要出嫁的女儿,竟就做到了这个份上?

      裴知幸心中悲凉,却仍是低声谢过,拆开那信封。如今他很快就会失势,日后家中儿女,若有张明起念在他顶罪的份上多多照拂,或许还能有个前程,若是只靠着裴家……不行,他必须顺着张明起。

      薄薄的封页很快拆下,里头只一张信纸,写满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和籍贯。裴知幸起初神色茫然,直到他看见“扬州蒋允冲”,面色才猛然大变。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外放江南攒资历,因着路途遥远,家中妻妾不曾跟随。他在扬州,遇上个长相不错的青年,一时鬼迷心窍将人抢回了府。蒋允冲是第一个,也是他唯一记得名字的那个。再后来,一个又一个,终至于不可收拾。裴府后宅人人知道此事,人人都为着裴家的脸面不敢说一句话。

      大魏民风开放,富庶人家玩弄貌美少年的也有一些,但强抢民籍百姓却会被视为色|欲熏心,一旦说出去,不仅裴家顶梁柱的仕途完了,整个裴家上下也得落个荒唐名声。又何况,他还是在最古板、最守规矩的礼部做事,要是让同僚知道了,不定会有多少人背着他骂上几句“恶心”。

      读圣贤书的人,最看重的不是命也不是财,是名声。

      冷汗顷刻间就冒了出来,裴知幸将那信纸翻了个面,背朝下铺着,努力稳定了声音,道:“学生如今已是戴罪之身,还有何事是学生帮得上忙的?”

      那书生笑容凉薄:“瞧您这话说的,我家大人几时要您帮过忙了?不都是您自作主张,胡乱揣测出的结果么?没几日前,我家大人才因为您这坏毛病发过脾气,怎么转眼您就忘了?”

      “裴大人,张宰相说了,您与他师生一场,也算有些缘分。虽说是您‘自作主张’落得如此下场,大人仁慈,还是愿意替您照看后人。只是如何照看,就看您明日怎么招供了。”

      若是细究裴知幸所作所为之动机,必然逃不开张明起曾经授意一事,即便只是他一面之词,难保陛下看了,不会因此猜忌张明起。张明起那里的意思很是明确,只要裴知幸咬死了他是自作主张,张明起毫不知情,张家便会照顾裴家后人一二,若是不然……那便是另一种照顾了。

      裴知幸听话听音,心凉了个透底。

      这事儿他还有得选吗?除了以他一人姓名,保全裴家,以期日后东山再起,还能怎么办?

      “学生听明白了,请老师遵守承诺。”裴知幸心下叹了声,道。

      次日清晨,沈放打着哈欠,听白宁报上来三件事。

      其一,是意外之喜。北城衙门昨晚有个妇人带着儿子来报案,说是遭人绑架了,官兵一细问,发现正是他们要找的王有财家的妻儿。

      其二,与上头那一桩,实为同一件事。就是那“绑架”母子的人抓着了,居然正是个脸蛋白白的书生,眼下押去刑部牢里了。

      其三,裴知幸大清早就叫唤狱卒,说是想透了,要自首。

      沈放觉得,这一晚简直是精彩万分,她怎么就错过了如此丰富的一夜呢!一面想着,一面迅速穿戴好,纵马往刑部去。

      到了刑部门口,正遇见楚时冷着脸从刑部地牢里出来,那脸上毫无轻松之色,看着完全不像是得了三个好消息的样子。

      沈放心知有些变故,收了笑脸下马过去:“又出了何事?”

      楚时面沉如水,压低了声音道:“昨晚抓到的书生不见了。”

      “不见了?!”沈放睁大了眼,“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刑部大牢啊,关押了多少重刑犯,便是江湖大侠进去都插翅难逃的大牢啊!

      楚时点头确认,又补一句:“门是用钥匙开的。”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地方。

      不是外力破坏越狱,就说明这刑部里……有他们不知道的一些人藏在暗处,做着帮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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