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命我三更来》两壶

12、第十二章

　　萧祁宁还要再和楚时闲扯几句，却听远处鼓乐喧天，众人便都停下了话头。一队小黄门擎旗打扇，跟着开路禁军缓缓而来，往后是太皇太后与太后车驾，又有上百宫人随侍车尾。仪仗行至近处，内侍高喊：“太皇太后驾到——太后驾到——”

　　众臣皆伏地跪拜，高呼千岁。

　　行至近前，两个气度雍容的女人各自让人搀扶着下车，太皇太后笑着道了句“平身”，便领着宫人去往特意为这二位辟出的行帐了。

　　不多时，便有宫人出来寻人。往年宫里的贵人们到了之后，是要召见特使官员的，显然这是在找沈放和楚时。

　　沈放本想客客气气迎上去，转念一想她眼下可是楚时，便歇了心思，只等着那宫人过来说话。楚时一个清高惯了的，对着陛下尚且不假辞色，哪里想得到去主动理会人。

　　宫人快步走到两人跟前，行了个礼：“世子殿下，侯爷。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说说话。”这就是召见特使了。

　　沈放和楚时各自应了声，便跟着他过去。

　　沈放自己返京一年有余，得宫里召见的次数不少，想来那二位看见她也没什么新鲜感。只是楚时最近刚回来，又是一来就匆匆接任特使赶往猎场，长乐宫太皇太后那里都不曾去过，这一回怕是要被重点关照一番。思及此处，沈放难免有些后背冒汗。

　　太皇太后与太后坐在一块儿，两人进去磕了头，果然太皇太后执起“世子殿下”的手就不放了：“上回你进宫的时候才十岁，这一晃眼就是十六年，哀家都认不出你了。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大抵是回想起些从前的事情，太皇太后瞧着瞧着，眼里的三分泪意就化作了十分，竟是伤感地落了泪，口中哽咽道：“哀家这辈子还能等到你回来，便是这会儿合眼都无憾了。”

　　“您快别这么说……”沈放保持着跪姿，手仍让太皇太后握着，有些无措地偷看楚时。楚时退至下首坐好，用眼神警告沈放不做多余之事。

　　沈放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地补了一句：“……皇祖母身体康健，将来一定寿比南山。”

　　眼前这位可是楚时的亲祖母，楚时这反应……唉……

　　瑾王和先帝都是太皇太后所出，一个登了基，另一个却被打发去了边疆，一去十六年再也没有回来。当年太皇太后不是没有为瑾王一支说过话求过情，只是皇权之下哪有多少亲情可言，太皇太后也是有心无力。那些年本就是内忧外患，先帝担忧瑾王的才能受人利用，威胁到他的帝位，即便是亲弟弟也要打发得远远的。后来沈放和楚熹嗑瓜子的时候闲聊过当年那些事，楚熹只道，上一辈的功过是非他不敢说。

　　太皇太后毕竟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一下子没忍住哭了一会儿，很快也就收了眼泪：“对，对，祖母还要看着你生几个大胖小子，给哀家添曾孙呢。”

　　……这话沈放可没法接。

　　生儿子？谁？她代楚时生吗？就算沈放偶尔也会瞥见下头小子们收藏的春宫图画，可是她看得是一头雾水两眼昏花，让她行房是万万不能的。就算楚时的媳妇儿足够威猛，强要了她，生出孩子来……真能算楚时的？

　　听说这世子爷是订过亲的，也不知道婚期订到了什么时候。她一会儿就得问问，好歹做点准备。沈放尚且不知楚时那媳妇已被林微送回了南边，太皇太后这一句随口一提的话，倒给沈放提了个醒。

　　大抵上了年纪的人都爱撮合姻缘，老人家兴致勃勃地问下去：“听说你是定了西南吴家的姑娘，你可知道那姑娘样貌品行如何，大婚订在什么时候？”

　　她怎么可能知道。

　　沈放干巴巴地勉强道：“这些全有母妃掌眼，想来应是样样都好。婚期……大抵……”

　　“……是……在……”沈放说不下去了，求助地看向楚时。她毫无障碍地读懂了楚时直白的眼神——

　　孤，不知道。

　　沈放瞠目结舌。

　　话总得说完，沈放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是在，是在这几年里吧。”

　　太皇太后闻言笑出了声：“是哀家心急了，这些事情本该问你母妃，你们这些小的，一个两个都不上心。”

　　说着又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很久的楚时：“小五儿过了年也二十一了吧，没人看着你，自己可得上心些。要是明年还不娶，可就由哀家做主替你选了。”

　　沈放在家中行五，宫里也顺着序齿叫他小五。

　　楚时忙垂头称是。明年的事，变数多得很，眼下应了也不打紧。

　　太皇太后又说了几句，外头的宫女来报，说是伴驾的贵女们在外头候着了，沈放和楚时就双双请退。

　　临去之时，楚时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太后。不知是不是他记忆有差，总觉得太后老了许多，即便是抹上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的憔悴。方才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后竟只是陪笑几声，几乎一言不发。太后有些迟缓地转过眼看向楚时，四目相对之间，那面色似乎越发苍白，还隐约带了点惊惧之色。

　　这一对眼一转身的时间极短，楚时尚且来不及细思，已和沈放一起走出了行帐。

　　外头等候的贵女有十六人，她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站着，沈放和楚时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都是暗自打量，小少女们比起这两个人精，到底是城府不够。哪个小女孩偷瞧了谁多久，沈放和楚时是尽收眼底。

　　走远几步，沈放抖了抖鸡皮疙瘩，往楚时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盯着我最久的那个姑娘，就是张三小姐……祁宁说张宰相要送给你的那个。我听祁宁那话锋，她不是看不上你么，怎么今日看着我，满脸的惊艳？”

　　楚时默默地推了推沈放，让她离远些：“我不会要。”心想原来刚才那个冒冒失失冲过来大谈八卦的就是萧祁宁。

　　沈放不以为然：“你说了可不算。吴小姐再好也是嫁进来的，瑾王妃出身张家，只冲着张三小姐是娘家人，她就多半会让你收下。横竖亲王按制应有一正四侧，你身边的空位多了去了……算了，总是正妃进门过后的事，先不提这个。要紧的是，你何时娶妻？”

　　楚时摇头：“不知。”

　　沈放皱眉：“怎会不知？按理不会太远了，瑾王妃不曾告知于你？”

　　想起这事楚时就来气，这事儿真论起来，帐还得算在沈放头上：“原本定在半年之内，但吴小姐来京路上遇袭，得救后人被送去了南海休养。”

　　沈放呆了：“南海？……这……这谁家干的，给送去南海，那等她再到京城，至少还要八个月……”婚期肯定得另外订了！

　　“你家。”楚时道。

　　“实在是干得漂亮！”沈放话还没说完，最后一句刚好和楚时叠在了一块儿。

　　楚时抽出腰间折扇，啪地一敲沈放的脑门。

　　沈放“哎”了一声，瞪着楚时，这可是他自己的脑袋啊：“……等会儿，你说谁？”

　　“你，家，林，微。”楚时盯着沈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沈放默了默，讪笑着补救，“南海那里有军队，至少足够安全，也比西南都护府近一些。眼下在南海水师练兵的纪小将军，与我交情很深，小纪办事很是稳妥，他会好好照顾你未来媳妇儿的。”

　　楚时沉默不语。

　　沈放揉着脑门，又道：“而且你我现在这样，晚些成亲也好，只要成亲前换回来，我就不必去废功夫参悟揣摩春宫图册，殿下日后也不必纠结那算不算是绿帽子，或者孩子算我的还是算你的……要真是立马就成亲，以我眼下这水平，恐怕只能抱着床柱子喊不举……唔唔唔……”

　　楚时直接捂住了沈放的嘴，免得她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正在此时，前面有个熟悉的嗓音惊道：“沈五！不过才几日，你竟和他这么好了？”

　　萧祁宁正好要去女眷那里找自家妹子，迎面正撞上“沈放”捂着“楚时”的嘴瞪楚时的画面，吓了一跳。

　　楚时冷哼一声，放开沈放。

　　萧祁宁道：“我来找我妹子，你们刚从那两位那儿出来？”

　　楚时看在沈放的面子上对他点了个头。

　　沈放看不过去：“我们出来的时候，太皇太后正要召见各家女孩儿，你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再等等吧。”

　　萧祁宁“哦”了一声，道了声谢，脚下转过方向，和他们一块往外头走：“这回请的又都是没订亲且及笄前后的小姑娘？那多半又要让陛下去看。后位一直虚悬，子嗣也没有，我瞧着宫里宫外都是越来越着急了。皇嗣不盛，人人脑袋顶上都悬着把刀似的。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考虑的……”

　　楚时只觉得萧祁宁这人说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不知沈放平时是如何回应他这飘忽不定的话题，便去看沈放。却只见沈放低着头整理袖口，神色有些恍惚。

　　萧祁宁又兀自唠了一会儿，语速极快又毫无停顿地带过一句：“……前几日的信我收到了，齐王公事上无功无过，不过私事上有小辫子可抓，晚上我来找你喝酒。”

　　不待楚时回复，那话题又被扯远开去。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萧祁宁见着熟人，就一手勾着楚时，过去找那人说话。楚时不动声色地挣脱他，刚想说不去，袖口却被人轻轻拽了下。楚时转头看过去，沈放满眼的可怜兮兮。楚时不忍直视地扭过头，随着萧祁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