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插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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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萝恰并不是个会取名字的人。
她给大大小小的生命都取过名字，甚至连自己家里没生命的死物都占掉了她想好的好几个名头。至于到底取什么样的名儿，得看那时候的环境和心情。
比如她喜欢那晚的月光，小摩尼就叫月光，她觉得今天的花跟她的心情一样美，她就给小独角取名花。如果不是被小丑熊坚定地拒绝，她就要叫他“树”啊，“雪”啊之类的了，简朴又易于称呼。
小丑熊先生拒绝的时候，她还有点小小的遗憾。
眼巴巴地往这只冷酷的熊身上瞅，视线飘来飘去，最后定在小丑熊的格纹毛衣上不动了。
那上面绣着一个字母“J”。
“J……JOKER……有啦！叫你乔可怎么样？”萝恰高兴地晃着脑袋，念念有词。
花本来在边上趴着看他们，一脸不明所以，但看见萝恰晃脑袋，他也马上跟小太阳花似的，有学有样地摇头晃脑起来。
萝恰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一个新名字就这么诞生了。
小熊先生对名字并不怎么挑剔，只要正常他都可以接受。萝恰的提议得到了他一个轻巧的颔首。
从这天起小熊先生有了新的名字叫“乔可”。
接下来的事却让乔可刷新了对他的取名者——也就是自来熟小姐萝恰——的认识。
她开始一脸无辜、正儿八经地叫他“可可”了！
昵称一出，听似无比正常的大名立时就没了它的用武之地。
对此萝恰言之凿凿：“可可比较好听，而且叫起来更顺口！”
二愣子腔调，胡说八道又蛮不讲理。可可很想闭一闭眼皮，却第无数次发现自己没有眼皮。
关于眼皮，则又是激起萝恰泛滥的同情心的一桩事了。一人一兽一小熊，三个一张床，晚上在睡觉的时候只有小熊的眼睛是睁着的，眼睛都闭不上的一个玩偶，没有入梦的条件。萝恰某天隔日起来发现了这个问题，马上拍胸脯保证这事儿包在她身上了。
每天要不眠不休地感知光亮，就算身体反应不出来，灵魂肯定会很疲惫呀！
对此可可本人则适应良好。
事实上他很少睡眠，进了这个廉价的死物的身体以后就更是不用了。但当他看到萝恰早上起来顶着两个青眼圈，披头散发地把他搂在胳膊里一叠声道歉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涌起一阵古怪的情绪。
“对不起可可！我想不起来洋娃娃是怎么做的活动眼皮啦！等我有钱了再给你换一张更高级的脸！”
她在梦里思索一夜，都已经从眼皮发散到脸了，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情愿换、怎么换。
她的头发压过来，大团明亮的红色一下子就把可可淹没了。可可从她细幼的两条小胳膊里挣出脑袋，用小圆手犹豫了一下，极慢地攥住了她卷卷的一束发梢。
有一种甜腻得让人心烦的香气从她的拥抱散发，争先恐后往可可的脑袋里钻——他劣质的鼻子闻不见那种香味，但是思维却有清晰的被拥裹住的感受，他忍耐了一会，受不了似的把她往外面推。
萝恰没有抱他多久，也许还不超过五秒钟，放开他之后又立马恢复了精神，给一直扒拉她衣服的花泡蛋奶去了。在她心里恐怕早已把“小熊体内是一个男人”给忘记了，她抱他跟抱花、抱一只玩具没什么两样。
可可又一掌挥开独角兽过来撩骚的小蹄子，坐在枕头上思考人生。
蠢货的脑容量大不过一个核桃，所以拥有很多他不能理解的琐碎的快活。
是的，在可可眼里萝恰并不聪明。
这个认知在他第一眼见她就明白了，并随着他对她生活的观察不断加深。
最明显的比如，萝恰成绩不好。
她上辈子好像是白活的，咏唱学起来就跟小时候背过的唐诗三百首一样，不复习就忘精光，只记得“低头思故乡”。
一到长点的句子，她就要背半天。不提她在咏唱课上的弱势，她的园艺课成绩也不如人意。
照顾魔豆、修剪枝条这样的工作她能胜任，但……这个星期开始教插花了。
萝恰能把一条银边刺绣裙子做出十七八种花样，在插花课上就一个头有两个……十七八个大。
她总觉得这也美、那也美，总想着把它们搁一块，结果插出一盆野鸡毛似的七彩玩意，连花看了都要捂住眼睛。
她只自己亲手做过一次，那一次之后，她的插花作业全是可可完成的。
难为可可这双先天不足的小圆手，竟挡不住骨子里的艺术天赋。
“为什么要把月鬼和星星花放在一起？”这天，可可看着她左右手各一枝地冥思苦想，发问。
萝恰更苦恼了：“因为老师说这样好看……”
事实上的确好看，她曾在课堂上见过学生的优秀作品：月鬼和星星天生就该搁一块似的，规则堆积的作品看上去清雅巧妙。
可可的声音轻而又轻：“你手边有青伞骸、小魔鬼棘、吉物葵……完全不必非得把你手上这两样放到一起。”
一种成功的示范往往会限制初学者的思维，让他们连尝尝失败的滋味也不肯。
“是吗？”萝恰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她比划着手边的几样，又看看手里拿着的，一时间更下不了手了。
可可从床沿跳下来，用花柔软的肚子做了地垫，又爬滑梯似的一路蹬上他月光一样洁白的脊背，握住了头顶一只蓝紫色螺旋角。
“送我上去。”他吩咐。
花动了动他贝壳似的两只小耳朵，轻巧一跃，在桌上着陆。
可可无声息地滑下，把桌子上的青伞骸挑出来——它们已经折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呈现暗云杉一样的冷绿色。
他冲萝恰伸出手。
萝恰还没闹明白他要干什么，满脑子全是园艺课上老师教的插花口诀，一个顺手就用两根手指把他的小圆手给搭住了。
可可：“……”
如果他有眉头，此刻一定皱得紧紧的了。他让萝恰把月鬼给他，萝恰“哦哦”两声，赶紧把手上捏着的递过去了。
递完她挠了挠脑袋，真奇怪！可可明明现在只是只小玩具熊呢，可是总觉得身上环绕着一股……气，冷冷的，还很滞重，让人有点喘不上来气儿，不自觉地就照他的话做了。
可可以前一定是个大人物！
不过萝恰并不怎么慌张，她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人，她的室友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呐。
这边萝恰还在胡思乱想，可可已经在动了。他好像毫不犹豫，花本来在聚精会神地两眼对着，盯住自己的鼻子看，后来也不盯了，满眼只剩下可可在插花的动作。
他的嘴巴慢慢地，越张越大。
可可用他没有手指的手在插花。他似乎完全没有被“残疾”影响，姿势出乎意料的流畅和灵活。
他用青伞骸打底。它们的花梗线条并不优雅，但是有一种蹒跚的、悚然的美丽，沉在底部的时候像一群睁开的眼睛。花开在最上面，是浮在水上的打开的小伞。
一层一层的青伞骸被布上，很单调的阶梯分布，但因为花梗曲折的姿势而并不显乏味。
把最后的一层布完之后，他握着那支月鬼，往空出的中心投了下去！
一时间像湖面荡开涟漪，像硫磺归入岩浆，这支开得正好、花朵尤其硕大的红色月鬼“腾”的就把整个作品点亮了！
鲜红欲滴的月鬼是渗出的血液，泛着清苦的香味；青伞骸就是盛住这些血液的酒杯。
萝恰和花一起，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异口同声地“哇”出来了。
可可的插花作品，真，真好看！
萝恰想不出怎么形容，明明是红和绿的艳俗搭配，她完全没想过把它们放在一起，但这两种色彩的碰撞在可可手下，却产生了如此奇妙的反应。
萝恰细嗅一口，深深为面前这种诡谲又妖艳的美丽陶醉。
可可小小的身影在她心里一瞬间高大起来！
可可这时候还在凝视着他的作品：“月鬼和青伞骸是很相宜，但最好再加一簇火雪山，可惜。”火雪山是一种形状很小的、开起来繁盛无比的白色植物，花瓣尖上总带有一滴猩红，“凡人眼里只看得见月鬼和星星，什么时候才会懂得青伞骸的不俗呢。”
萝恰立马又觉得：可可这派头，真像个孤高又乖僻的贵族正在品头论足！如果他现在是人类的身体，一定正觑着眼，仰着他尖削的下颌呢！
说不定可可以前是个艺术家！
怀着对艺术家的敬畏，萝恰小心翼翼地帮他掸了掸毛衣上的尘埃。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发展到后来，萝恰的插花作业不知不觉就全被可可包揽了。
而他看上去——虽然表情很细微——的确乐在其中。
可可的审美毋庸置疑，他喜欢读书，且品位高雅。倘若昨日有剩下的花梗，他有闲情的时候会在窗台摆上小小的一件插花。
美丽的作品和贝壳窗台相得益彰，让看到的人心情也不由好起来了呢！
不过这种好日子并不多，一般情况下，可可和花早晨就已经不在宿舍了。
在花的细腿逐渐变得壮实起来之后，萝恰开始准许他出门了。
不过不会很远，就是在附近溜达几圈。附近的学生和老师久而久之都对花熟悉起来，看他伶俐又漂亮的小模样，有的爱心人士还会给他喂早餐！
是以花为家里省下了很多口粮：他很多时候早餐和午餐都是在外头解决的。
花出门的时候，可可也会跟着一起。
他们一般是早上出门，可可坐在他的角或脊背上，像被胶水粘住一样不会挪动，甚至在必要场合他能装得很像个玩具样。
傍晚萝恰放学，到了宿舍没一会，就能听到他们回来的响动。花用小角轻轻顶开贝壳屋的间隙，让可可滑下来之后，他就挪到萝恰身边，疲累地蹭起萝恰的脚。
萝恰被他蹭得直痒，蹲下来挠他下巴：“你怎么又这么脏呀，今天去哪玩了？”
花就“呜呜”叫着，很累但是很高兴的样子。
萝恰把他抱去洗澡，顺带着还捎上可可。不一会出来，就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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