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路乔然

3、2、

　　班长李亚洲是个大嗓门这件事，高一（6）班无人不知。
　　伴随着清脆的下课铃声，枯燥催眠的英语课结束，饱受困魔摧残的同学们终于支撑不住，一大部分都趴到在桌子上，整个教室甚至比上课时还要安静。

　　尹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蹙眉盯着前面的黑板，教他们的这个英语老师刚刚大学毕业，美则美矣，只是……
　　不知道是经验尚浅还是授课方式特别，她从来不会板书重点，上课也只是流程化翻译课文，一节课下来，根本不需要值日生擦黑板，干干净净。
　　可这是英语啊，尹依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没有基础积累怎么行……

　　就在这时，冷不丁一句“卧槽”从教室右边传来，嗓音厚实有力，把一圈睡得正香的同学都给吓坐了起来，尹依也愣了愣，视线缓缓移向对面。
　　几个同学正伸头围在班长那里，满脸的幸灾乐祸，其中她只认识一个X。
　　“看啥看啥，有啥好看的！都上一边玩去！”
　　班长本来肤色就偏黑，脸上又长着青春痘，生起气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我的孙子呦坑爹的中国移动！不就花流量偷个菜吗，竟然扣我八十块钱！八十块啊！爷爷心直滴血啊！”
　　他一番话成功引起了一部分同学的注意，纷纷探头往那边张望。

　　八十块……
　　尹依转着手中的黑色水笔盘算若有所思，嗯，差不多是她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
　　“赶紧打电话给中国移动，往死里骂！”说话的是陈蓉，高扬的女中音，语气却比男生还要利落霸气。
　　“咋骂？又不是人家扣的。”班长侧坐着盯着她，气到不行。
　　“我上次就直接选人工服务，他那边一接通，我上来就一句，你妈b，然后挂了。”陈蓉单手托着下巴，一脸的淡定自若。
　　“我滴儿！你特么真牛逼！”李亚洲朝她竖起大拇指。

　　尹依唏嘘一笑，继续翻看自己借过来的参考书。
　　“我发现你真的特别爱学习。”清脆的声音从右边传来，嗓音虽柔软，语气却很干脆。
　　尹依微微沉吟，似乎在非常用心地思考怎么回答，“可能是因为……除了学习，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还可以去上厕所呀！”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呃……
　　尹依怔了怔，扭头望向身后，坐在薛春晓后面的杨珍珍双臂趴在桌面上，双眼瞪大，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尹依笑了笑，重重点头，“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

　　这边的讨论还未落下，便听对面猛地一拍桌子，李班长站起身子，指着坐在斜对面的一个男生破口大骂，“你个白贱人！可要脸了！”
　　意外的是，被骂的男生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一脸得瑟地啐了过去，“真丢人真丢人！我的孙儿，我都看不下去了！”
　　班长看了眼坐在男生旁边的女同学，突然坐下来叹气，“想当年跟老白一起写的情书，老白跟宝宝这都在一起几个月了，我的到现在还没回……”
　　“回个屁！别想了你，人家肯定收到就当擦屁.股纸了！”男生偷乐。
　　“日你大爷！你上厕所擦屁.股用信纸啊！”班长怒骂。
　　“日你大爷！我那天就看见你用信纸擦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事！”
　　“日！我还没说你初中在游泳池里撒尿的破事！”
　　“我类儿嘞，你俩能不能滚出去！”在一旁的陈蓉突然开口，震煞一众人，“也不嫌恶心人！”
　　“就是！”男生非常骨气地附和了一句，随后扭头继续跟身边的红衣服小女生说话。
　　红衣服小女生叫王宝宝，班里的学习委员，本来是坐在尹依前面，下课了才被男生叫过去的。
　　男生身材高高瘦瘦，长相一般，若说什么明显的特征，那双眼皮微垂的小眼睛倒是能让人过目不忘。

　　尹依饶有兴趣地扫了两个人一眼，转而问同桌，“他们两个是情侣？”
　　“你是说白永智跟王宝宝？”
　　尹依点头。
　　“不知道。”薛春晓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不太关注他们的事。”
　　尹依又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放回英语书，将那本的带锁的日记本拿过来打开，日历里又划去了一天。
　　镜片下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下，眸底微微的失落一闪而过，这个月已经过去了十五天，他一直没出现。
　　他始终没认出她，她亦不会主动说破。
　　尹依有时候会想，五年的时间，是不是久到什么都能被改变？
　　包括人心。

　　**

　　晚自习后，尹依一个人站在课桌旁收拾书本，租房子的事她已经托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帮她留意了，这些发下来没多大用处的书本就丢在学生宿舍吧，带着也是累赘。
　　运州三中里，有一半同学是家就在本市的走读生，大多人手一辆小电动车，放晚自习时间段尤显热闹，喇叭声夹杂着自行车铃声叫个不停。

　　尹依抱着一摞书低头往前走着，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句“组长”，熟悉的声音，尹依回头，看到骑着自行车的杨珍跟薛春晓，同时也注意到了走在她们前面的白永智，拎着电动车钥匙望向她，目光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打探，不说话时倒是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判若两人。
　　尹依跟他不太熟，也没说过话，虽然眼熟，却也不太好打招呼。

　　视线掠过，腾出一只手朝后面的两个小女生笑着挥了挥。
　　“组长，你抱这么多书干啥去啊？”两个人慢吞吞地骑到她面前，刹车停下。
　　尹依不但是语文课代表，更是班级第一组的组长，杨珍正好也在第一组，所以为了方便，她就一直叫她组长，从没叫过名字。
　　“回宿舍。”尹依甩了甩略有些发酸的手臂，余光瞥见白永智最后看了她们一眼，便无声走远了。
　　“你一个人抱这么多书能行吗，我用我的小毛驴给你送过去吧？”杨珍说着，下车拍了拍自己的后位，“来，放这上面！”
　　“不用了不用了，”尹依连忙摇头，“那么近走两步就到了，太晚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真不用？”杨珍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再一次确认道。
　　“没事，也不重，你们快回去吧！”
　　“那好吧……”杨珍又坐回自行车，“那么我们走了？”
　　“路上慢点！”尹依叮嘱。
　　“组长拜拜！”杨珍骑着车不忘回头朝她挥手。

　　**

　　上午大课间休息，跟尹依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除了薛春晓和杨珍珍，随行的还有一个叫李媛媛的女同学。
　　李媛媛跟杨珍她们俩是初中同学，关系不错，尹依跟她说不上熟悉，但因为她也是小组长，平时多少会有些沟通。
　　说是去食堂吃饭，其实也就是买一些小吃零食之类的东西，特别是几个小女生凑在一起，更是喜欢挑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组长，快快快，跟上大部队！”杨珍冲身后落了一大截的尹依直招手。
　　尹依吃完最后一口，嘴巴鼓鼓的，将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跨步跑了过去，声音模糊不清地冲前面招手，“马上来～”

　　时间尚还充裕，几个小女生散步似的慢慢往前走，转了弯就是花坛，四月天花开正盛，知名不知名的，满园芬芳，千朵万朵压枝低。
　　杨珍跑过去满脸好奇地凑近了看，尹依觉得好玩，跟在她身后也凑了上去。
　　无意扭头却发现一堆人也从食堂那边走了过来，定眼一看，是陈蓉他们，不过今天多了个女生，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看上去尤其小巧玲珑，尹依不认识她，但觉得眼熟，应该也是同班同学。
　　陈蓉身旁依旧跟着四五个男生，班长李亚洲，白永智，有一个人不认识的，还有……那个曾经在教育局碰见的不知名男生，听说是叫夏恒。
　　不过……依旧没有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尹依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的时候，她似乎看到夏恒在冲她们笑，神色温柔，眼神像是盯着小猫一般。

　　尹依忙不迭收回视线，不敢跟他对视，悄无声息地将衣服的胳膊肘处往里收了收，伸手拽了下杨珍的衣角低声道∶“杨珍，咱们回去吧……”
　　她身上穿的那件外套，几乎能跟前面盛开的紫红色繁花融入一体，还是上初一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穿了三四年，胳膊肘处早已有了轻微的磨损，面积不大，却足以让她在几个衣着入时的人群中自行惭悔。
　　“好啊，回去！”隔着厚厚的镜片，杨珍望着她睫毛上下眨了眨，反手快速揪下一小朵花来。
　　好笑且无奈，尹依拉着她往前走，不敢再往后多看半眼。

　　**

　　四月接近尾声，学校月考在即。
　　按语文老师定的规矩，每个同学平均每个星期必须要写一篇作文，上交给语文老师批阅。
　　尹依抱着一摞作文本去办公室的时候，只有班主任章老师一个人在，尹依冲他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上办公桌。
　　“作文本吗？”章老师突然开口问了句。
　　“嗯。”尹依点头，内心挣扎着，紧咬住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老师，韩旭他……以后不交作业都不用记了吗？”
　　班主任嘴角微勾，轻笑了声，“不用了，他来我们班只是借读，下学期可能就走了。”
　　“借读……”尹依脑子一震，她稳了稳心神，镇定自若道∶“原来是这样……老师，那我先回教室了。”
　　待班主任点头，她才缓缓离开，殊不知心里早已兵荒马乱，思绪万千。

　　**

　　月考前一天晚上，第三节自习课特地用来清理书籍垃圾，拉桌子布置考场，班主任把任务交给了班长李亚洲。
　　最后一节晚自习不用上，大家自然开心无比，恨不得能以光速收拾完东西，该回家回家，该回宿舍回宿舍。
　　忙活到放学铃声响，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走完了，少数几个凑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
　　尹依将提前准备好的小台灯拿出来，屈起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草稿纸上的数学题。
　　按照她的经验，晚自习放学后二十分钟左右，全校教室就会灭灯。
　　果不其然。
　　灭灯之后，几个聊天的小女生似乎也没了兴趣，抱着东西结伴回宿舍去了。
　　她们刚走没多久，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借着台灯散发的淡淡柔白的光芒，尹依抬头瞥了眼来人，是白永智，他似乎是忘了什么东西，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在自己课桌里低头翻找着。

　　看他找的费劲，尹依将台灯开到最大，微微举高，白永智回头看了她一眼，扯着嘴角冲她笑了笑，继续翻找。
　　尹依托着下巴盯着桌面上的草稿本，等她抬头，发现白永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头瞄了眼桌面上的题目，“你不回宿舍吗？”
　　“回，不过要再等半个小时。”看来东西已经找到了，尹依又将小台灯放回桌面。
　　“听说你是从江南回来的？那边的孩子学习都那么用功吗？”白永智说着，举着手机四周转悠，语气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
　　“嗯，那边的孩子学习压力大，老师跟父母都抓得很紧，作业多得整天写不完。”尹依说着不由无声苦笑，而运州这里的教育氛围似乎恰好相反，除非自己找作业写，靠老师监督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们私底下都叫你第一名。”白永智说着走到后面的黑板报处，举着手机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一时的，没有谁会永远第一。”尹依抬腕看了眼时间，回头问道，“你家离这儿远吗？”
　　“有点吧，骑电动车也要一二十分钟。”
　　“那快回去吧，到家就很晚了。”
　　他也瞅了眼手机屏幕，往教室门口走去，临走前留下一句，“你也早点回去，一个小女孩在教室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