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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寿安禅林炒梅花 ...

  •   越季没有忘记行礼。祝斗南亦还礼:“一早想来拜会凤翔公,连日来忙着祭祀、册封,不得闲暇,所以拖延至今。”

      这不是该跟爷爷客套的话么,越季在心里想,她不是一个很会寒暄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所以只好微笑了下。

      “原本,求见人家女眷有失礼数,但我想,‘七姑奶奶’冠绝京华,不比寻常女子,何况还有重阳之夜一场际遇,所以便唐突了。”

      他的声音、言语,和微笑,都一样的醇和,有一种迷人魅力,即便稍有逾越,也让人只觉春风化物般的亲切,而非柳招絮惹般的冒犯。

      越季却仍觉得无话可说,忽然道:“殿下的剑法真好。”

      “过奖了。”

      越季诚恳地说:“您的剑法当真神乎其技,我……”她想说自己练了一个月还不得其法,觉得有些丢人,咽了回去。

      祝斗南自嘲道:“游魂落魄之昔,鼓刀屠狗之技,怎敢雄夸?让七小姐笑话了。”

      “不是这样说的,‘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不是说读书不好,只是您不该轻贱自己,轻贱天下侠义。”

      “是是是。”祝斗南这一笑转得天衣无缝,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什么生硬的顶撞,“忘了七小姐一贯是行侠好义的。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偶有扰乱,不过平湖微漪,那些穿窬肖小闻‘七姑奶奶’芳名而逃,只怕七小姐无用武之地了。”

      现在是太平盛世?旁人也许可以这样说,番邦为俘二十多年的祝斗南竟也会这样说?

      “好好一位姑娘家,别总想着打打杀杀了。如今腊梅开得正好,改日我约七小姐去寿安禅林赏花如何?大雪红梅,古刹梵音,令人赏心悦目,修身养性。”

      祝斗南不该是这样的,或许,是她一开始便想错了。初见他时,她以为他的沉冷是饱经霜雪后的凝结,在那坚硬的冰层下,燃烧着一颗拳拳服膺的赤子心。又或许,他本性如此,可京城就像五色染坊,不过一个月,那一道出山清泉早已染得斑驳陆离,就连口音,都带了三分京城腔。

      “七小姐?”看她发愣,祝斗南笑着问了声,“后日吧,我派车来接,天寒地冻,就别骑马了。”

      “不去了,不去了。”越季立即笑起来,“梅花有啥好看,又不能炒来吃,又不结甜果子。而且那里一大堆清规戒律,又不让吃肉喝酒,我从来不爱去寺庙的。”

      “既然如此……”祝斗南只是略微一顿,仍旧没流露出一丝不乐,“等过几日冬至的时候,我请七小姐吃饺饵,馅是皇庄特贡的冬韭菜,外面没有的。再配一坛上好的梅花酿?”

      “殿下真是体恤下情,还是吃吃喝喝的最合我心了,只不过,您差人送来就是了,天寒地冻的,您别再往返辛苦了。”
      ——————————————————————————————————
      越季一推门,只听‘哎呦——’、‘嗷——’两声叫。

      原来门后挤了一群人,越毂一往后退,一脚踩在越孛脚上。

      “我的脚……我的脚——”越孛抱着脚,眼角有泪飚出来,“断了……”

      “你鬼鬼祟祟躲在我身后做什么!”越毂打算用大嗓门儿掩饰自己的不小心,“你看你脚硌在我脚底下差点绊到老人家。”

      “我不是怕她又说出什么丢脸的话,被人家看了笑话去!再说了,爷爷你还不是躲在门后?”

      “皮糙肉厚的踩一下怕什么,爷爷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能有多大力气?”

      “爷爷就是因为你那条腿伤了,所有力气都在这只脚呢,您有多沉的分量您自己不知道么!”

      越毂不去理他了,向着越季一垮脸:“又没戏?”

      越季笑着挽他胳膊:“有戏有戏,南戏北曲,要多少有多少,快年下了,咱们多请班子,我天天陪着您一起看,好不好?”

      “甩不掉了,唉,彻底甩不掉了!”

      越毂长吁短叹中,越三千问道:“姑姑,怎么你这么高兴啊?”

      越季长出口气,拍拍自己脸颊,“也许,重阳那晚上,我真是喝得多了。你知道么,心里装着东西,真的累得很,现在一下子没有了,觉得……”

      “心空了?”

      “胃空了。”越季咂咂嘴,“被他说馋了。爷爷,咱们晚上也吃饺子吧,大冬天的吃什么韭菜馅儿呢,吃冬菇馅儿的吧,支他一百口大锅,全府一起吃!”

      “姑奶奶,你省着点儿花钱吧,还不知道要在娘家多吃多少年米呢!”

      越毂好生头痛,越孛脚痛。
      ————————————————————————
      祝斗南一出门,等待多时的下人们赶忙迎了上去。一人替他披上银貂裘,另一人小心系好系带。三蓝宝相花的厚毯骨碌碌展开一直铺到八骏同驾的象辂前。两人齐齐趴跪着,祝斗南一足踏一人之背,蹬上车。

      一直到坐下,祝斗南始终阴着脸。太监递上水磨红铜手炉,被他一手拨开。

      “殿下——”一人接过手炉,跟着辂车慢跑,一手提着袍角,一手又把手炉递上去,“您这贤身贵体,万万不能大意了。”

      “你是谁?”

      “臣,新任钟离王府左长史高瞻,见过殿下。”

      若非辂车正在行进,怕他要当街跪下了。

      祝斗南却没有施与他哪怕一瞥:“高大人不在府中等候,冒寒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高瞻还一手举着手炉,一手提着袍子跟车跑,有些喘:“殿下是……人中龙凤,能够攀鳞附翼,臣……幸甚。竭忠尽孝之心,刻不……容缓。”
      “你倒是性急。”祝斗南冷笑一声,“本王欣赏你这份急功近利。”

      这并非什么好话,高瞻有些尴尬,立即便干笑两声:“能得殿下金口一赞,哪怕长了颗疮呢,那也是个好疮。”

      “你有什么事么?”

      “臣有要事禀告。臣已查明,月前重阳之日,三大营驻军并无操兵,殿下京郊受阻,只怕是有人……刻意而为。”

      “哦,是什么人啊?”

      “奋武王世子。”

      “能在京中调兵,又敢拦截本王的,除却奋武王又有其谁?这丝毫也不难猜。”

      “是是,殿下圣明。另有一事——”

      高瞻一直举着那手炉,样子颇为滑稽,其余从人都悄悄而笑。祝斗南却仿佛看不见一样,还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展开了慢慢摇晃:“说吧。”

      “御史于耿明,向皇上上了一道奏疏。”

      这于耿明官位不高,却是大名鼎鼎,祝斗南刚到京中一个月便已听说了:“他不是因言下狱了么?”

      “正是这次大赦天下,赦出了这根‘鱼刺’。他还真不枉‘百折不挠,如鲠在喉’的美名,刚脱刑狱便又极谏‘北狩’。”

      祝斗南手中的扇子一磕,示意停车,这才转头打量了一下高瞻:“上来。”

      象辂重行,高瞻立在辂亭中俯身:“陛下一向不愿兴干戈,这于耿明却频触逆鳞,每每以先帝遗诏为名力谏对鞑靼兴兵,终于惹得龙颜大怒,将他降罪下狱。”

      “他不知死活,刚脱牢狱便旧事重提,又与本王何干?”

      “殿下试想,那鞑靼是游牧之族,擅长游击,行踪不定。以往,主和一派大可以敌踪难觅为由打压朝中主战一派,可如今殿下还朝了,旁人不知鞑靼行踪,您,还不知道么?此其一也。其二,尚孝王尚在番邦为质,您身为人子,不该救父于水火么?您主战,则忤逆圣意,主和,则有悖人伦,何去何从,臣替殿下忧心。”

      祝斗南停下手中扇子,慢慢从他手中接过手炉:“说下去。”

      高瞻几分得意:“当初,将于耿明问罪下狱的,是次辅吴大人,如今请旨大赦的,又是他吴大人,这一出捉放曹,只怕其中是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说,吴家有意让本王为难?”

      “事关储位,臣本不该妄议,但臣身在长史司,凡事当以殿下为先,不敢独善其身,少不得直陈。想殿下获封钟离王,钟离者,中京也,本朝有太子守中京之说,无人不知,殿下与那天宫贝阙,只一步之遥。而吴家一门,虽先后有皇后、贵妃,却终究不能诞育皇子,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此之际,能不急、不计么?依臣所见,立储在即,他们是拖得一刻是一刻,只待吴贵妃诞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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