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65、美人

　　天枢抬首望去，只见东皇太一足踏虚空，手中捧着的赫然是缩小了的混沌钟。

　　他屈指一弹，四隅的云雾汇拢过来，将二人托起，轻轻地放回地面。

　　“多谢帝君。”方一落地，二人连忙恭敬地说道。

　　东皇太一端详了二人一番，发现除了委实狼狈了些，其余并无大碍后，才微笑着打趣道：“你们这回可真真急坏了禄存，我还是头回见他红了眼。”

　　一旁的天玑抽了抽鼻，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声，旋即朝天枢瞪了一眼。

　　天枢心下却是一暖，回以大哥一个难得正经的笑脸。

　　东皇太一似是感应到什么，转眼望向玉衡手中的玉石，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如此……”

　　天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瞬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玩意儿，我们早就从之前的洞口出去了！”

　　玉衡皱眉，轻斥道：“阿枢，不可无状！”

　　东皇太一笑着摆摆手，示意无须在意，又接着解释道：“祖巫被镇压后，魔念一直存于钟内未曾消散，我便将混沌钟放于青要山中，借兰藉池的灵气洗涤魔念。此次若非它吸干兰藉池，我也察觉不到你们竟是入了混沌钟。”

　　天枢眼角一抽，心中恍然。敢情方才钟内的黑影只是魔念的残渣？

　　一旁的玉衡则捧着玉石，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帝君，此物到底为何？”

　　“先天灵石，可化天地万物灵气为己所用。”

　　道有阴阳之分，法宝亦分为先天与后天。若诞生于混沌中，便是先天，若是开天辟地后方才出现，便是后天。

　　“这般说来，它年纪竟是比我们都大？”天枢摩挲着下颚，暗暗称奇，心道难怪那洞穴中会有妖兽作祟，应是想要这块灵石。

　　思及此，他又抬手捅了捅玉衡笑道：“三哥，捡到宝了。”

　　玉衡不由失笑，叩了叩他的额头说道：“方才是谁还一脸嫌弃来着？”

　　他左右看了看，无辜地回道：“不知道，谁啊？”一双桃花眼却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东皇太一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知会孕育出什么，你们且好生养着吧。”

　　玉衡忙应下。

　　天枢环顾四周，竟未发现瑶光的身影。难怪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原来是少了破罐啊，她应该已经回去了吧。虽是这般想，但他还是随口问道：“大哥，小瑶呢？”

　　天玑的笑意瞬时僵住，原本略有些肿胀的双眼又通红一片，脸色是说不出的怪异。

　　天枢呼吸一窒，干笑地回道：“我叫她去找——”

　　“小瑶她……她……”天玑忙打断他的话，却又哽咽着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向眉目含笑的东皇太一也沉下了脸色，无奈地回道：“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雕花木门被重重地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倚坐于床榻边的天璇回眸看来，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和疲惫，还有未曾消褪的泪意。天枢站在门边，突然就不敢进去了。

　　“走吧。”

　　他愣愣地抬首，只见玉衡已绕过他迈进了门槛，正侧身看着他，眸光依旧冷清，却异常灼眼。他垂眸应下，随着玉衡走了进去。

　　床上的姑娘安安静静地躺着，唇角依稀含着笑意，却苍白得可怕。

　　纱幔不经意地撩开覆盖在她面颊上的发丝，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或深或浅，犹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在那张本该白皙无暇的脸上。

　　这，真的是那个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的瑶光吗？

　　天璇别过眼去，颤抖着声音问道：“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你去哪儿了？”

　　“我……”

　　我去采荀草了，我掉下山崖了，我明明叫她回来了……

　　多少种解释啊，可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纵有千百个开罪的理由，归根结底，也还是他的错。

　　“我们是在山脚寻到她的，她满身伤痕，意识都已是模糊，嘴里还念叨着‘小哥哥，小哥哥’，直到对她说已经寻到你，她才笑着昏睡过去，这些你知道吗？天枢！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天璇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猛然站起身朝他走去，却被玉衡一把拉住。

　　“二姐莫要生气，阿枢当时的情况也不好。小瑶这儿……我先试试吧。”

　　说罢，他将手指轻轻地放在瑶光的眉心，灵气汇集时激荡开的气流将纱幔震得纷纷扬扬。不知过了多久，玉衡掌中青芒溃散，他也因消耗了大量神力而直直地跌了下去，天枢眼疾手快忙将其扶住。

　　他费力地撑起快阖上的眼皮，朝床上看了看，待看清瑶光已是无恙后，方才安心地闭上双眼。

　　天枢亦是出了一身冷汗，向天璇说了一声后便要去安置昏过去的玉衡，天璇只轻叹了口气，也不阻拦，由着他去了。

　　北天殿的夜晚是看不到月亮的。天枢抱头枕着屋檐下的石阶，看着漆黑一片的夜幕出神，待察觉到旁边有衣裳摩挲的声音时，方才侧首看去。

　　玉衡在他旁边坐下，也抬眸看向夜空。

　　“三哥醒了？”话出口才发觉明知故问了，天枢又讪笑了几声。

　　玉衡却放轻了声音：“还在自责？”

　　他心头一紧，细微的疼痛如夜色般渐渐铺陈开，将他笼罩在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中，压抑得他浑身难受。

　　他坐起身来，鬓角处零落的一缕发丝垂下，遮掩了他的眼角，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身影却显出几分落寞。

　　如水夜空下，柯叶摇曳，在凭栏上投下婆娑的影子，这方院落却是沉寂得可怕。

　　“我没想害她。”他有些艰涩地张了张口，终是沉声说道：“我让她回去的……”

　　明明看得不甚明朗，玉衡却莫名地觉得他随时都能哭出来，遂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你和她很像。”

　　见他不解地看了过来，玉衡又问道：“你为何会亲近我？”

　　他脸一红，讷讷地回道：“不知道，只是觉得三哥很好看，就……”

　　玉衡不禁莞尔：“那你可曾想过，瑶光对你也是这般？”

　　他愣住，他真的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他只当瑶光是缺个玩闹的帮手才赖着他，明明长着一副天真的模样，上山摸鸟和下河捉鳖却比他还精通，所以他对她，也不甚在意吧。

　　可如今细想来，这丫头虽会拆他的台，却万事都顺着自己，没有哪一次捣蛋到他头上，而他呢……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好像错得很离谱。”

　　“与你们不同，她独自诞生于宜苏山，定是怕寂寞的。”玉衡起身，低首对他说：“休息了半晌，她也该醒了，去看看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三哥，你也会寂寞吗？”

　　明明是极微弱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闯入他的耳里。

　　玉衡停下了脚步，有些茫然地说道：“谁知道呢……”

　　寂寞与否，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吧。

　　再见到瑶光，天枢眼前蓦然浮现了往昔她的笑靥，渐渐与床上依旧沉睡不起的脸颊重合。

　　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方才唤了一声“破罐”，却是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便明白了，不是什么都能够算计的，世事无常，他纵是玲珑心思，也料不到会是何种结果。

　　“小哥哥……”声如细丝的呼唤轻飘飘地传来，他握着瑶光的手一紧，忙朝床上看去。

　　她的眼睫颤了颤，犹如蝴蝶振翅欲飞，一双清澈的眸子渐渐睁开。

　　“破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一定要说！唔……醒了就好……”他激动地朗声问道，却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人还很虚弱，又不禁放缓了声音。

　　瑶光努力地睁大眼睛扫了扫天枢，才勉强笑着说道：“小哥哥没事就好……都是我不好，原本想抄近路回去，却又滑了下去……”

　　说到最后，她竟带了哭腔。

　　天枢忙捂住她的嘴，佯装凶狠地威胁道：“不准哭！”

　　眼见她活生生将眼眶中酝酿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他又垂首轻声说道：“对不起，以后小哥哥一定好好保护你。”

　　他想，这般乖巧的小尾巴，他是再也找不到了。

　　瑶光在床上足足将养了一月有余后，方才得了天璇的首肯，得以下床。

　　似是为了弥补这些日子的空虚，她与天枢更是变本加厉地到处惹是生非，早上刚在天玑脸上画个王八，晚间便窜进天权书房里放了本春宫，成功惹得两位兄长暴跳如雷。其罪累累，罄竹难书。

　　午后的阳光总让人有些烦闷，为躲开兄长的围追堵截，天枢翘着二郎腿靠在遒劲的树枝上，借由茂密的树荫来消减燥热，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一根狗尾巴草伸过来时，他头一偏避了过去。瑶光自上方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了他所在的树枝上，竟是只让树枝轻轻晃了晃。

　　“呀，被发现了。”

　　天枢甩了甩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慵懒地问道：“何事？”

　　瑶光神秘兮兮地凑到他眼前，笑得极其猥琐：“虽是晚了一个月，但是美人哥哥的秘密，我可是没忘哦……”

　　极具诱惑的尾音骚得他的心犹如被猫抓了一般，但他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两眼，鄙夷道：“你有这般能耐？”

　　她气得跺了跺脚，瞪着他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拽起他，飞身向目的地掠去。

　　屋内水雾弥漫，那人背靠木桶，墨发铺散，有几缕随意地攀在光滑的肩膀上，却又随着他的动作兀自滑落下去，划出诱人的弧度。

　　一只皓腕抬起，将掬在手心的水泼洒在颈边，他侧首垂眸，恰恰露出疏朗分明的轮廓，氤氲在水色中的薄唇异常殷红，引人遐想无限。

　　屋外贼眉鼠眼的两人屏住呼吸，紧紧地贴着木门，目光透过戳开的小孔准确地落在正在沐浴的玉衡身上，心跳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乱成一团。

　　“美人啊美人……”瑶光目光灼灼，垂涎欲滴道。

　　天枢深以为然，咧嘴夸道：“破罐，出息了呀！”

　　难得被自家小哥哥夸一次，瑶光昂首挺胸，甚是自豪。

　　天枢摸着下巴琢磨道：“像三哥这样的绝色，真不知以后会便宜谁……”

　　闻言瑶光眸光一沉，思索片刻后恶狠狠地说道：“不管是谁，先揍服了再说，这种饕餮盛宴可不能一人独享！”

　　“我先把你们揍服了可好？”天玑阴狠中夹带狂风暴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立即打了一个冷战，干笑着回头看去。

　　“哈哈哈……大哥是来找三哥的吗？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这就走……”天枢顶着天玑晦暗不明的神色一把扯过瑶光，悄悄地向外挪去。

　　天玑哪会轻易地放过他们，一抬手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咬牙切齿道：“真是不巧，我是来找你们的。”

　　天枢暗叫不妙，却已全身戒备起来，准备撒腿逃命。

　　瑶光灵机一动，扯着嗓子喊道：“美人哥哥！有人偷看你——唔！”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瑶光挣扎着侧目望去，只见天权一向儒雅文静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目光深邃而阴狠，俯首在她耳边文绉绉地说道：“汝寻亡乎？”

　　见天权挟制了瑶光，天枢咽了咽口水，竟讪讪地说道：“五哥还是说得明白些，小瑶她听不懂。”

　　天权扭头阴郁地瞪着他破口大骂：“日你个仙人板板！瓜娃子呕得老子心口疼！”

　　被捂住嘴的瑶光欲哭无泪，五哥你还是说得晦涩些吧，我还是个孩子……

　　屋门被打开时，天枢和瑶光已被两位兄长狠狠修理了一通，玉衡看见的便是一脸哀怨的天枢和时不时抽泣两声的瑶光。

　　“三哥！”天枢一见出浴的美人，立即飞扑过去。

　　玉衡忙伸手接住他，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瑶光见状也扑了过去，却被玉衡用手拦了下来。

　　瑶光无措地抬眼看着他，他旋即一怔。自己竟不排斥天枢的触碰了？

　　玉衡俯身摸了摸瑶光的脑袋，小丫头眼里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甜甜地唤了他几声。

　　他含笑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又低首朝天枢问道：“方才被大哥和五弟训斥了？”

　　天枢闷哼一声，继续窝在他怀里不出来。

　　嗯，三哥身上好香……

　　玉衡将他从怀里提出来，笑骂道：“胡闹。”

　　天枢忙指着瑶光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出的主意。”

　　瑶光呆怔，又不甘示弱道：“你动的手。”

　　玉衡摇摇头，哑然失笑。看来大哥和五弟的训斥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不过——

　　“门上的洞是怎么回事？”

　　明明三哥脸上是盈盈笑意，天枢和瑶光的背脊却无端端地爬上寒意。

　　“风吹坏的？”

　　“鸟啄烂的？”

　　“水融开的？”

　　“热蒸发的？”

　　看着天枢和瑶光佯装无辜，一人一句地接着，玉衡终是似笑非笑地打断道：“你们倒是自己把自己骂了一遍。”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他们，扬长而去。

　　瑶光目送他清逸的背影远去后，疑惑地问道：“美人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枢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概在骂我们不是东西吧……”

　　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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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直接到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