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37、长廊

　　次日，萧锦风果然践行了他在饮宴上的承诺，一大清早就亲自领着一堆下人堵在了濮阳昭的屋门口，让她无处可逃。碍于情面，濮阳昭也只能顺从地跟着他去了。

　　可萧锦风却变本加厉，在之后的几日里都拉着濮阳昭逛东逛西，这股子大献殷勤的劲儿，直教她叫苦连天，不堪其扰。

　　天枢虽知晓此人不怀好意，但因着濮阳昭被萧锦风纠缠后便再没来烦过他，他也算乐得清闲，于是便打定主意不趟这滩浑水，只做个嗑瓜子的看客。

　　因此，即便濮阳昭顶着一双肿得跟核桃似的大眼睛到他面前诉苦，他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头，扼腕长叹几句后一笑了之。

　　可惜袖手旁观的报应很快便降临到他头上。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向来是一觉睡到天明的天枢莫名地从梦中醒来，他微微掀了掀眼皮，见屋内尚还昏暗，便扯过被子翻了身，却在恍然间瞅见床边飘着个鬼魅黑影，登时双脚一蹬就往后方退去，一身冷汗被墙壁一贴，更是冻得他牙根发颤。

　　“你是何方神圣？”

　　那黑影猛地将床幔撩开，将半个身子钻了进来，在天枢举起枕头正欲砸向她时，开口说道：“小哥哥，是我啊！”

　　也不知是何时，濮阳昭竟悄无声息地蹿进了他的房里，站到了他的床前。

　　天枢蓦地松了口气，却依旧将枕头狠狠地扔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三更半夜前来造访，有何贵干？”

　　濮阳昭伸手接住那个枕头，随后拍拍屁股，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床边，神秘兮兮道：“你听说过百转千回廊么？”

　　天枢眸光一敛，一把掀开被褥凑到她面前，不自觉地低声道：“可是传言中那条只要走完全程，便能看到自己一生中所有事情的百转千回廊？”

　　濮阳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搓着手笑道：“既然被人吹捧得如此神乎其神，我们便一起去瞧瞧？”

　　天枢伸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嫌弃地推开了她：“那是萧家的禁地，你活腻了？”

　　濮阳昭倏地站起身来，叉着腰怫然道：“我们只消谨慎一些就不会被发现了呀！你要不想去，我自己去便是！”

　　说罢，她昂首冷哼一声，转头挥开微微摇晃着的纱幔，抬步向外走去。

　　“得了得了，跟你去还不行吗？你要是捅出什么娄子，三哥又得头疼了……”天枢烦躁地挥挥手，妥协道。

　　闻言，濮阳昭当即重新冲回床边，将顺手自衣架扯下的外衫双手奉上，恭恭敬敬道：“小哥哥请。”

　　天枢一把扯过外衫，见她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只好挑眉提点道：“怎么？我换衣裳你也要看？”

　　濮阳昭故作娇羞地捂着脸一溜烟地小跑了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天枢摇着头冷笑道：“德行！”

　　待天枢拾缀好自己后，两人便借着夜色与树影的遮掩，偷偷摸摸地向后山挪去。

　　许是霜寒露重，巡逻的人也忍不住犯了懒，回被窝里热和去了，他们疾驰了一路，竟是无惊无险地到了山脚。

　　说是禁地，可天枢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屏息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问道：“你是不是走岔了？怎么只有两个守山的人？”

　　濮阳昭当即秀眉倒蹙，阖眸感受了片刻后回道：“结婴期的，对付一些小喽啰也够用了。”

　　天枢侧首看了看她，又问道：“如果是像你这样的高手来闯山，这样的道行恐怕不够看吧？”

　　濮阳昭龇了龇牙，鼓着腮帮子忿忿不平道：“既然同坐一条贼船，你就别拐弯抹角地损我了。像我这样的高手，他萧锦风当然得给点儿情面放行了！”

　　天枢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躲在树丛中又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阵后，天枢再次打破沉默：“带上我这个拖后腿的，你有几层把握？”

　　濮阳昭提了提嘴角，很是自信地回道：“十层。”

　　话音刚落，她便提起天枢的后襟，身轻如燕地自那两个守山人的头顶无声掠过，足尖踩着漫山遍野的树枝柯叶扶摇直上。

　　冰寒刺骨的山风如洪水般灌入两人的袖袍之中，天枢忙伸手拢了拢，紧咬着牙关挤出了一句话：“就不能从林子里爬上去吗？”

　　濮阳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林子里有机关，如果你想赶着去投胎的话，我不介意现在松手。”

　　天枢战栗了一下，拢了拢衣襟后才哆嗦着说道：“那你飞快点吧。”

　　濮阳昭轻哼了一声，登时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累得天枢被山林间一闪而过的景色晃花了眼。

　　待两人终于落到了山巅时，天枢已然被冻得双腿打颤，脚刚一沾地便双膝一弯，险些跪倒在地上。

　　濮阳昭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抱手鄙夷道：“好歹是个金丹期的，怎的还弱气成这样？”

　　天枢正欲凝神运气，听见这话登时火冒三丈：“你行动前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连真气都来不及运，就被你生拉硬扯地拽到半空耍了一转，换个人早就晕头转向地瘫在这儿了！”

　　濮阳昭愣了愣，旋即语气便软了下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歉疚道：“对不起……”

　　见那张一向笑容明媚的脸被几缕丧气的碎发遮住，天枢也有些于心不忍，当即无奈地摆摆手，道：“行了，正事要紧，长廊呢？”

　　闻言，濮阳昭如获大赦般的松了口气，旋即抬起头咧嘴笑道：“小哥哥这边走。”

　　天枢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便沿着她指的方向阔步走去。

　　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那条百转千回廊像是被揭开了神秘面纱，以极其壮阔的姿态呈现在他们眼前。

　　长廊是傍着悬崖峭壁修筑而成的，云吞雾绕间，繁星点缀下，也难以窥见它的全貌，宛如一条盘曲长眠于山中的巨龙，大气又不失壮美。千百盏光怪陆离的琉璃灯悬挂在梁柱上，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如同美人挥袖起舞，翩若惊鸿。

　　得见此等奇观，连对太微天门里各种美景都司空见惯的天枢也不禁发出一声喟叹：“如此鬼斧神工的长廊，恐怕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能够造出来的吧……”

　　濮阳昭抿嘴一笑：“凡间要真有这等人物，早该被三陵九州各大修仙门派和世家收归旗下了……据说这条长廊是百年前‘杀破狼’之劫平息后突然出现的，当时的萧家人皆道它是九重天给予拂云州的恩赐，便心安理得地占了去，还将整座山封锁起来，不许外人踏足。”

　　天枢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还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说罢，他便撩袍走上了台阶，迈步踏入了长廊。

　　仿佛是感应到了有客到访，那些琉璃灯在刹那间愈发的明亮，衬得天边璀璨的星子也黯淡了不少，宛如雨雪天里江畔通明的灯火般绚烂夺目。

　　长廊中，左右两边的一对琉璃灯都相隔一丈的距离。每当天枢行至某对琉璃灯前时，那对琉璃灯都会自行旋转起来，而灯上画着的小人也会随之跃动，栩栩如生。

　　天枢不禁暗暗称奇，而跟在他身后的濮阳昭似乎也看得不亦乐乎。

　　可当他缓步走过约摸十几对琉璃灯时，他终是回过神来，略微回了回头，困惑地问道：“不是说能看到人一生中要经历的所有事情么？怎么到现在我连一个影儿都没见着？”

　　濮阳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状，映照着琉璃灯的光辉，甚是好看。她指了指就近的一盏琉璃灯，替天枢答疑解惑道：“灯上的小人，可不就是你吗？”

　　天枢嘴角一抽，紧盯着那盏琉璃灯东看西看了一会儿后，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终是难以置信道：“我长这样？”

　　濮阳昭轻咳了几下，温声道：“你将手放在灯上试试？”

　　天枢半信半疑地将手覆上了那盏琉璃灯，顷刻间，一道白光在他脑海中闪过，陌生的场景如画卷般在他面前徐徐铺开——

　　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孤身一人站在中央，左右两边皆挤满了人，可他们的脸仿佛被一团雾气给遮住了，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地去看，都看不清楚。

　　嘈杂纷乱的议论声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突然，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猛然回眸望去，熟悉的面容便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低声唤道：“三哥……”

　　玉衡依旧淡漠地看着他，眸中无波无澜，如古井般一片死寂。

　　他的心顿时没了着落，只能捏着自己的掌心，怯怯地看着他，再度唤道：“三哥……”

　　话音一落，场景骤然转换，血海尸山，断壁残垣，刺鼻的血腥味在他鼻尖萦绕不去，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心疯狂地跳动着……

　　在这满目疮痍里，玉衡却望着他，目光缱绻而哀凉。他朝他缓缓地张开了怀抱，温柔地笑道：“阿枢。”

　　下一刻，梦境支离破碎，目所能及，不过是万里的山川和漆黑的夜幕。

　　可他什么也触碰不到。

　　“可看清楚了？”

　　天枢望向濮阳昭，脸色晦暗不明：“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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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