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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鸣钟 ...

  •   钟楼在金陵镇最东面,鼓楼在最西面。
      晨钟暮鼓。提醒着人们朝朝暮暮,昼出夜伏。现在时代先进了,很多人家里有了钟表,但金陵镇的钟鼓不曾停过。
      陆一鸣去过很多地方,国内,国外。但真心觉得没有哪个地方的钟声比得上金陵镇的钟声清朗宏亮,也没有哪个地方的鼓声比金陵镇的鼓声更浑厚悠长。
      每天晨钟响起,金叵罗都会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发呆。
      所以陆一鸣打算这天一大早带金叵罗去钟楼转转。

      天蒙蒙亮。东方鱼肚白旁的暗影里还隐约有星子闪烁。
      街头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人挑着担子出来顾生计。
      陆一鸣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边引着金叵罗往东街里走。心里寻思着昨晚的事,恍惚着想,是做了梦?但心底也知道绝不是梦,是真真切切亲眼所见。这事绝不能让陈姐知道,她表面上悍,心里头还是一个小女人。要不要请道士来捉捉妖?比如昨天那个莫老道就看着挺不错。不知道他住哪里?价钱几何?
      转念一想,那阿金怎么办。道士会不会把他也捉了?罢了,阿金自己就能吓鬼,也用不着道士上门。
      陆记药铺隔壁布店的伙计钱进刚好打巷子里走出来,跟陆一鸣打了个照面,颇是吃惊:“哟,这不是陆少爷吗?您这一大早就要去铺子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陆老爷早些年已往生,但因为陆一鸣年纪不大,镇上的人都还是习惯叫他‘陆少爷’。
      陆一鸣笑笑,“不是,我带朋友上钟楼转转。”指指金叵罗,“姓金。”
      “这就是您的外国朋友哪?”钱进把金叵罗暗暗打量了下,“金少爷好。”对这洋人他早有耳闻,其实也曾远远见过一面,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碰到。长得还真是,啧啧,又好看又稀奇,这眼珠子跟琉璃似的。
      金叵罗像是没听见,兀自低头玩着手上的一张纸。黄色的纸上印着奇怪的画符。
      陆一鸣戳了金叵罗一下,指指钱进,“小钱。”他教过金叵罗好几次为人礼仪,但金叵罗见人总是爱理不理。这也难怪,毕竟对他这个主子,金叵罗都是爱理不理的。
      金叵罗抬头瞟了钱进一眼,竟然难得应了声嗯。
      “看钟……”钱进想起什么似的,“咱金陵镇这口老钟也得有几百年了吧,听敲钟的说,快成精了。”
      “修成人形了?”陆一鸣忍俊不禁。
      “那倒没有,敲钟的说了,”钱进压低声音道,“有次卯正,他睡过头忘了敲钟,结果到点儿了钟自个儿响了!还整整齐齐齐响了六下,一下不少。你说这可不是成精了么。”
      陆一鸣不怎么信,“估计哪位乡亲好心替他敲的吧。”这敲钟的他见过,整天神神叨叨的胡吹,上次还非说自己会看相,说陆一鸣鸿图将至,结果没几天陆一鸣就输了两个铺。
      “哎,谁知道呢。不跟您说了,我先去铺里整整货。回见了啊。”钱进说完一溜小跑没了影。
      陆一鸣跟金叵罗继续往前走没几步,钟声就响了起来。
      小镇上空激荡着当当的钟声,整整六下。
      清亮,空灵。
      陆一鸣抬起头,天边已经不见夜色和星子,发烫似的红光正从东边升起。
      这钟声,仿佛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带来了无限的光明。

      没等两人走到钟楼,就见着一个人伛偻着腰迈着小碎步从前面跑过。
      陆一鸣怔了一下,咦?这不是敲钟的老头儿吗?
      只见老头儿跑到钟楼下,从腰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大钥匙,打开钟楼大门上的虎头锁。
      陆一鸣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刚才是谁敲的钟啊?”
      老头儿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笑出了一脸皱纹,“陆少爷啊!嘿嘿嘿。昨晚喝多了,喝多了,来晚了!刚刚应该是我外甥帮我敲的。”
      “这钟楼里还住着别人啊?”陆一鸣一惊,“你把外甥锁里边?”
      老头儿脸上有些尴尬,“哎,家里地方小,没地儿住。他就来这里小住几天。反正他安静,也不喜欢往出跑。不打紧,不打紧。”
      “呵,我还以为这钟真成精了呢。”
      老头儿挠挠头,“钟怎么可能成精呢,陆少爷真会说笑。”顿了下,看看陆一鸣没有要走的意思,“您这是要?”
      陆一鸣指了下金叵罗,“我带我外国朋友过来钟楼看看。他对中国的文化有点儿兴趣。我们金陵镇这口三百年老钟,也算是本县之光了。”
      “啊?这……”老头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意思,“您要往常来,我肯定欢迎二位上去参观参观,但今天吧……我还没收拾呢。其实吧,这破钟,也没什么看头。”
      陆一鸣迟疑了会儿,掏出一块大洋,塞到老头儿手里,“我们就喜欢看这口破钟。收不收拾都没关系,顶多不就是点儿灰么,我们不嫌弃。”
      这平时见钱眼开的老头儿犹豫了会儿,居然还是把大洋塞了回来,“哎!陆少爷,今天真不行。”
      “哟呵,这是嫌给的少了?”
      “这哪儿能,这钟楼又不是我家的,是镇里的,免费进免费看。”老头儿顿了下,“只是吧,实话跟您说了,您可别见笑,我这外甥,他怕见生人。”
      陆一鸣失笑,“啧,这有什么。我们是进去看钟又不是去看人,绝不扰人。”把钱又塞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面色复杂地收下钱,揣到怀里,“哎,那……行吧,我先上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且避开你们。”
      二人在钟楼下等了半刻功夫,便被老头儿请了上去。
      钟楼里面确实没什么看头。只一柱转梯扶摇直上。
      陈旧的楼梯板踩着吱吱作响,扶手朱漆剥落。角落满是蜘蛛网结。走得快了,头顶台阶上的灰尘便簌簌地飘落。
      老头儿一边用手拨开蛛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平时没什么人来,也不怎么打理,嘿嘿。”

      直到了楼顶,出到了天台,景观才截然不同。
      一出云台天地宽。
      作为镇上最高的两座楼之一的钟楼,站在天台即可俯视整个金陵,往西眺望甚至可以看到那边的鼓楼遥遥相对。上好的景致。
      大钟挂在天台中央的亭子里,足有一人多高,三四个人才能合抱。青铜的钟身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绿绣,透过绿绣,上面的铭文和兽纹依稀可见。
      陆一鸣以前虽然上过钟楼,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压根没注意这口钟,光顾着俯视整个金陵的楼台屋宇鳞次栉比,眺望远山苍翠绵延。当时还跟朋友笑说,整个金陵镇这样看起来,像极了一颗龙头。还指着自己家宅子说,那里便是龙目,多好的风水!
      现在年纪大了,心思沉淀下来,才对上面的铭文来了兴趣,凑近想细读一番却发现上面印的不是汉字。看着也不像篆文。尽是些弯弯勾勾的符画,倒像鬼画符。

      “这是翀文。”老头儿笑呵呵地说。
      “翀文?”陆一鸣闻所未闻。
      “翀文是我们金陵镇以前老祖宗们用的字,后来被汉人收服之后我们老祖宗就慢慢和汉人通婚交往,用上了汉文,后人自然也渐渐成了汉人,慢慢地没什么人再用翀文,”老头儿叹息着,“已经失传很久啦。我也看不懂哩。这些还是我从钟楼的记事册上看来的。”
      “可惜了。”陆一鸣从来没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金陵旧事,或许到他们这辈也已经知道得极少。
      他轻轻摩挲着钟面上的铭文,粗糙的突刺感从指尖传来,似乎是这口老钟试图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这上面也许记录着一段辉煌历史,也许歌颂着一个伟大的人物,又或许是一首颂诗,一段训诫……
      但是现在,再没人能懂。
      陆一鸣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它该有多寂寞呀。

      扭头,却发现金叵罗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铭文和图案,像能读懂似的,慢慢地绕着钟边看边走,走了好几圈。
      陆一鸣看着他难得的认真模样有些好笑,想问问他看懂没有,没开口,就听到钟楼底下有人群骚动的声响。
      低头一看,只见一辆警-车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后面一队制服警|察抄着枪-械和警|棍也往东南方向小跑。
      紧跟着的是镇子里的人们,略略一数也有约摸五六十人。
      看这阵仗,是出大事了。

      隔得远,听着人声嘈杂,不晓得是什么大事件。三人赶紧往下跑。
      到了路边,陆一鸣拽住一个跑得慢的姑娘问了话。
      那姑娘他认得的,是琴行鲁老板家的丫环,她哭丧着脸,“隔壁,隔壁陈家,被,被,被!”
      “被抢啦?”
      鲁老板隔壁是典当行的陈家,陈老板虽然出身富贵,为人却低调温厚,只是好蓄小妾,没什么大毛病,人缘好得出了名,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姑娘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轻轻地说出三个字:“灭门了。”
      听到灭门陆一鸣脑袋嗡地一声。
      ……灭、门?怎么灭,灭什么门?是他脑海里跳出的那个灭门吗?
      陈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五十口人呐。怎么就能灭门了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翀:音同聪
    为了表示这是一个高大上的失传文字特意用了个生僻字,哇哈哈
    小修,JJ抽得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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