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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金叵罗 ...

  •   陆一鸣踩着三尺厚的雪回了家。
      他讨厌冷,害怕冷。但还是不得不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出门办事。
      一进屋,陳姐便急忙为他脱下黑色长风衣,掸掉上面开始被屋内的暖意融成水珠的雪沫,挂上衣架,再为他端来热茶。
      陆一鸣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掠过冻僵的口腔,滑过还充满寒气的喉咙,渐渐暖了肠胃。是自己最爱的普洱。
      他满意地叹口气,禁不住炫耀今天的战绩,“下午赢了三十块大洋。”
      陳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少爷,别再赌了!”顿了顿,又补了句,“老爷留下的八个铺子,都被您赌得只剩两个了,好好寻思着过日子吧。”
      陆一鸣不爱听这些,他懒洋洋地靠在坐椅的貂毛靠背上,眯起眼,“我会把铺子都赚回来的。算了,女人家,不跟你说,你不懂。”挥挥手让陳姐出去。
      人生苦短,欢乐更短。他不爱逛窑子,不爱听戏,不爱琴棋书画,什么都不爱。所以一直觉得活得很无聊。

      半年前被朋友带着赌了一把后,他就迷上了这种勾人心胆的刺激玩意儿,一下就就上了瘾。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讨自己欢喜,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一鸣这么想着,就随着自己性子来赌。
      不过半年,竟然断断续续输掉了六个铺,他也始料不及。明明一开始手气都很顺的,最好的一次,还赢过五千块大洋。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他都忘了是从谁手里赢来的了。
      今天下午赢了三十大洋,一定是时来运转。明天再赢个三五十,也是极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回本儿了。
      想到这里,陆一鸣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背后响起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是门开合和的声响。
      知道陳姐去了院里,陆一鸣嘴角勾起,起身进卧房栓上了门,顺带扫了一眼关好的窗,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月牙状的钥匙,那月牙尖儿上钩着冷冷的银光。

      卧房底下有个秘窖,这是陳姐也不知道的所在。
      只需要把书架挪开,搬走那一块地砖,便能看到下面的石门,用月牙钥打开门,正对着蜿蜒通往地下的幽暗梯道。
      陆一鸣也不晓得是哪个祖宗造的窖子,父亲第一次带他来时,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陈年老酒,只说若是遇上战乱能来躲个三五月。
      现在,里面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一层温暖的长毛毯子,便是寒冬睡觉的好地方。
      陆一鸣执着油壶和火折子,往石梯边的墙上每隔几米挂一盏的烛台里一一添满油,依次点上。
      火苗跳动,梯道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陆一鸣轻快地数着三十级台阶走到窖底,开心地去看他的宠物。

      那东西还在厚毯上酣睡,脖子上的项圈连着的锁链在他身后缠成一圈又圈。
      他的模样乍一看跟人没什么两样,侧卧着的身子一|丝|不|挂,手脚纤长,肌肉线矫健漂亮,每一块皮肤都繃得恰到好处,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苍白的光泽。头上银灰色的毛发垂落在脖子旁,看起来像是鹤的羽毛,柔软,篷松。
      真是赏心悦目。
      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乍一看体貌五官,都与世间男子无异。但是细细一究,便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它的头发明明摸着又细又软,但是用铁剪子都剪不断;它的蓝眼睛在生气的时候会慢慢沉淀成纯黑;它的两颗尖利的虎牙能把铁棍咬断,锋利得胜过祖父高价买来的日本刀;它肉菜饭一概不碰,偶尔喝点水,陆一鸣试过一个月不喂任何东西,它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

      这东西还对陆一鸣爱搭不理,指望它端茶递水提东西是不可能了。陆一鸣得哄着它,它才会偶尔瞟这主子一眼,冷冷地,带着点嘲讽似的意味。
      陆一鸣倒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索性将它偷偷养在了家中的地窖里。
      原本有些顾忌,还用了链子锁。
      但养了这半年看来,这东西,虽然脾性有些古怪,却没有什么攻击性,寡言好静,只要捋顺了毛,乖得很。
      这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陆一鸣常常端详着它,心想,这究竟是个人生出的怪胎,还是个修炼成人形的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渐渐醒来,睁开了琉璃似的眸子。
      眸子映上陆一鸣的脸后,他略有些嫌弃地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陆一鸣并不打算跟宠物计较,反而很欣赏它的桀骜不驯,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豆大的闪着金光的东西,像逗狗一样捏在手里对着他晃:“看看这是什么。”
      他终于朝主子瞥了一眼,在看清那枚金坠后,他的眼睛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坐起身子,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我要。”
      听到它说话,陆一鸣就像驯兽师看到猴子钻火圈一样的欣慰,“唱首歌就给你。”
      它冷冷地看着他,闷不吭声。
      “那讲个故事吧。”陆一鸣很随意地在它身畔躺下,似乎吃准了它会为这块金子动摇。
      它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吃金子和讲故事之间挣扎,良久才回了两个字:“不要。”
      陆一鸣忍俊不禁,把金子摊在掌心送到它嘴边,“阿金真是个坏孩子。”宠溺地看着他的宠物贪婪地张开嘴用舌头把金坠子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金是陆一鸣给它取的名字,全名是金叵罗。
      因为陆一鸣发现它居然嗜吃金子,如同孩童迷恋糖人一般。
      有次他拿金链子逗它,被它一口咬下来津津有味吃下肚,一脸飨足。为了吃到他的金表链,它甚至开口搭理他了。陆一鸣很难得才找着了它这点喜好,顿时为了能取悦到它、与它建立和谐的交流感到由衷的高兴。

      阿金喉头浮动起优美的弧线,打了个嗝,显然对这顿晚餐很满意。灰蓝色的眼睛跳耀着灯盏里映进来的火苗,看起来光华熠熠。对主子的态度也温驯了许多,趴在地上像条飨足的狗任由他在它光|滑的脊背上上下抚动。
      陆一鸣一边摸它的背一边想,漂亮又会说话,多好啊,这可比赵老二养的那头又丑又笨的黑瞎子有档次多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好在人面前展示。这种小地方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见不得奇怪的东西,被人知道了,估计是要请道士来除妖的吧?
      看着阿金那跟人毫无差别的五官和躯干,陆一鸣心中蓦地一动:……不过,谁又看得出来呢?

      “你说,我明天跟赵老二他们赌什么好?”陆一鸣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今天终于从他们手里抠来了点大洋,明天后天要是再赢几十大洋,很快就又能给你弄来金子了。”
      阿金眯起漂亮的眸子,淡淡地来了句:“输光。”
      陆一鸣也不生气,只是笑兮兮地啧了声,“乌鸦嘴。”

  • 作者有话要说:  【pǒ】叵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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