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颜十欢

39、妻子

　　吴彦的腿在发软，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

　　叶垣仍然在昏迷之中，他若是背着他逃跑，肯定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这个女人追上，到时一箭双雕，他们谁也活不了。

　　吴彦死死盯住那个一步步靠近的女人，颤抖着伸出双手，感受到唇边呼之欲出的“语言”。他必须一次性成功，不能失败，因为他的身后，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叶垣。

　　深呼吸了一口气，吴彦的眸中猛然迸发出一点坚定的光。他缓缓启唇，一字一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不能过来！”

　　感觉到了！

　　流水一样的热度在“语言”出口的刹那流遍全身，顺着吴彦平举的双手流淌出去，在空气中织出一张流动着虹光的水样屏幕，向街道左右延展开来，如同一面透明的墙。缓缓走来的女子微微抬起脸，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横亘在眼前的屏障。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吴彦身上。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温度，在惨白路灯的映照下瞳孔扩散到了极致，乍一看像是没有眼白。吴彦的手在抖，腿也在抖，但他仍坚定地维持住了“语言”扩散开的屏障，一步也没有后退。

　　那女子走到屏障前面，缓慢地举起手术刀，动作有些机械。她的目光仍然盯着吴彦，手里的刀却向屏障挥砍下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心脏，吴彦晃了晃，稳住身体，仍然没有后退。那女子端详吴彦半晌，将举起的刀又慢慢放了回去。她的睫毛轻轻垂下，那张遮掩在黑色长发中的脸竟然显得有几分哀伤。

　　“求求你，我想救救我的丈夫……”

　　她捂住脸，哀哀切切的声音传了过来，仿佛她正在哭泣。

　　吴彦一愣，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有些发懵。他不知道尸体会不会流泪，但他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在哭。

　　“你丈夫？”吴彦重复了一遍。他最见不得女性的眼泪，因此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但他并没有后退或者撤掉“语言”屏障，因为他清楚，一旦他引狼入室，会丢掉性命的不止他一个人。

　　那女子啜泣起来：“求求你，他就要死了……”

　　“不，他已经死了。”

　　叶垣冷静的声音从吴彦身后传来，把吴彦吓了一跳。还好他稳住了“语言”，屏障并没有碎裂的迹象，但仍然在空气中泛起一片水样的波纹。

　　叶垣揉着太阳穴，仍然倚靠在路灯下，但坐姿已经变得随意起来：“托你的福，我总算知道了你的身份……”

　　那时他本想拖着吴彦跑出楼门，却在走廊的拐角处感受到一阵如潮水般涌来的“心语”。他的“第十感”这几天本就有些问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接受到这个女人大量的“心语”，对他来说不啻于在脑子里捅了一刀，当场他就昏了过去。

　　还好，吴彦这个半吊子总算靠谱了一次，没把他们两人的命丢在那个废弃的医院里。

　　“你就是赵小雅，你的丈夫名叫孙厉钧。”叶垣已经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眉头紧锁，一指抵住太阳穴以缓解一阵阵的头痛，“两年前，你的丈夫死于一场车祸。”

　　吴彦有些微微的讶异：他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会动的尸体就是赵小雅。

　　“……”叶垣像是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撇过头，目光落在别处：“我们此次前来就是因为你丈夫的委托，他说要找到你。”

　　女子愣住了，如果她还有“愣住”这种表情的话。她此刻的表现就是呆愣愣地用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叶垣，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她和那个在小区门口的女孩子一样，‘认为’自己没有死。”叶垣的声音出现在吴彦的脑海里，“为了把她带回去，我们务必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否则她会迅速腐烂……我相信你不想带一具腐烂的尸体上火车。”

　　吴彦更加吃惊了：如果这个女子就是赵小雅，那些被“掏心”的死者难道都是她干的？她要做什么？

　　叶垣还没有回答，就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叫打断了。赵小雅在原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里闪烁着疯狂而不可置信的光，她像个失去理智的母狮子，在原地徒劳地打着转，嘴里不住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我明明救下了他，我明明救下了他！”

　　她猛地掉头向医院的方向狂奔，叶垣拽了吴彦一把，喝道：“快跟上，我们得把她带回去！”

　　.

　　赵小雅疯了一样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跑着，那一只只惨白的路灯像是一张张嘲笑她的面孔，冰冷，无情。

　　她狂奔进医院的大门，顺着走廊冲进了先前发生过打斗的点滴室。里面并排靠着几张床，在最里面靠窗的床位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吴彦和叶垣冲到门口，看到赵小雅对着那个人俯下身，像是在哄自己心爱的情人一样，一声声轻柔唤着他的名字。

　　“厉钧，厉钧……”

　　吴彦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冲出去时余光瞥到的那个死人，正是孙厉钧的尸体。可是经过了这么久，他怎么会保存得如此完整……？

　　这个疑问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叶垣已经回答了他先前被打断的问题。

　　“赵小雅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我仍然‘听’到了。”叶垣注视着那个一声声呼唤自己爱人的女子，似乎有些叹息，“她认为孙厉钧没有死，于是给他挖活人的心脏来续命。孙厉钧的尸体已经不可能存活，正是因为这些心脏和她的执念，尸体才完整保留到了今天。”

　　病床前，赵小雅终于确认了她心心相念的丈夫已经死亡。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喊她“小雅”，再也不会对她笑。

　　她趴在他的尸身上，失声痛哭。

　　.

　　吴彦和叶垣领着赵小雅，回到了他们暂时下榻的宾馆。

　　赵小雅已经恢复了面色苍白的模样，瞳孔比任何一个时候发散得都要厉害。听说是孙厉钧的鬼魂委托了他们来找她，她本该死去的面颊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

　　“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走的。”

　　盥洗室传来她哼着小曲的声音，她要在见丈夫之前为自己上个妆。为此，吴彦不得不拿着长长的购物单，为她买来粉底、腮红、眼影、口红……而且不得不和叶垣并排坐在盥洗室的门外，等着她从里面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死去的尸体还会流泪。”叶垣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吴彦的脑海里，他的声线带着不可掩饰的疲惫，“……而且一具尸体还要为自己化妆。”

　　吴彦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他也有些头痛了起来：“这么说，新罗大街和北方佳苑如此破败，都是因为赵小雅的缘故？”

　　“十有八九是这样。”叶垣闭上眼，“我在她的记忆中发现了数十个她掏心杀人的记忆……她虽然可怜，但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我懂。”吴彦侧过头看着叶垣，“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之前为什么会昏倒？如果是因为倾听赵小雅的记忆，你以前从未这样过……”

　　叶垣睁开了眼睛：“别问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峻，即使吴彦在脑海里又问了数声，他也没有回答，而是把意识收了回去。盥洗室的门就在这时开了，赵小雅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仍然穿着那件在医院时穿的衣服，长长的黑发搭在肩上，因为化妆的缘故，使得她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血色，看上去竟然显出几分秀美。吴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面对赵小雅的情绪总是有些复杂，一方面她为了丈夫竟然苦守两年不肯离去，另一方面她又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那些被她掏了心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而更令人感到可悲的是，他们连追究所谓的刑事责任都无法追究，因为杀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如果“第十感”拥有者中也能存在类似法院一样的机构，善恶赏罚分明，这个特殊人群和非人生物，会不会减少一些类似赵小雅的悲剧？

　　“走吧。”

　　叶垣的声音把吴彦从沉思中唤了回来。他们拿起背包，锁上房门，到前台交了钱，两人一尸这个奇怪的组合正式踏上了返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