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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郑家事 ...

  •   郑夫人自来京华寺之日始,便长在郑老夫人跟前侍奉,少有出去走动的时候,这一日原也应当如此。

      怎奈膝下幼子生性好动、喜玩闹,这阵子又实在拘得久了,便是家里赁的几个院子也早教他跑了个遍,再无处可去,因而今日无论如何也再是拘不住他了。

      这小郎君在郑家的地位自不必多提。能在这宝贝疙瘩身边伺候的亦无一不是郑老夫人与郑夫人的心腹。

      因俱知郎君忌辰将至,两位主子正是心绪不佳之时,便有意劝说小郎君乖巧懂事些,好叫老夫人并夫人见了,心中也总是多宽慰一些。

      怎料小郎君到底小儿心性,见往日任他差遣的婢女嬷嬷们并不依他,竟高声哭嚷起来,只一个劲地闹着要出门玩耍。

      既哄不住他,偏又惊动了爱子心切的郑夫人,底下人便也只好如实禀报。

      郑夫人听闻究竟,并不怪罪,只是略略有些为难,她挂念亡夫,本有意伴着婆母在小佛堂中祷祝,但见幼子如此,心知若放任他这样胡闹下去,总也不是个事儿。既忧心他扰了周边人家清净,惹得邻里不睦,复又惊了婆母礼佛。此外,也实是不落忍见他小小人儿这样哭闹不休,生怕要损了嗓子,坏了身子。

      倘若要婢子们领他出去,那就更不成了,就这么一根独苗,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纵身边人皆是可信之人,可又哪能真正放心呢!左思右想,终是不得两全,于是只好原样禀了婆母。

      郑夫人对独孙一贯溺爱有加,待寡媳亦不苛刻,又或许是看在亡子并独孙的份上,很有几分爱屋及乌,因而对郑夫人一向多有怜惜,听闻自然无有不允。反是见了寡媳一副仿佛颇有顾虑,倘自己流露出半分不情愿,她便绝口不再提此事的模样,不由暗自叹息,嘴上却还推心置腹地劝她:“好孩子,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便说句实在些的,咱们娘俩的日子且还长着呢,有的是你孝顺我的时候,很是不必对自己如此苛责。”

      听郑夫人呐呐应了,又细细打量,见她着深檀色,纵有七成新,却仍显陈旧。缎子虽柔滑,用料亦不俗,奈何裙裳上无繁复绣样,只是用些细银线略勾勒了边角处,不免更衬出几分简陋。发上腕上更无金玉,仅穿戴些素银首饰,打造虽精巧,花样却极简,到底瞧不出有甚独特之处。

      兼她周身一派暮气沉沉,朴素消沉竟不似官宦人家的夫人。较之同龄人,更是老态毕现,倒仿佛哪家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一般。

      见之便教人无端生出些许酸楚,更渐浓烈起来。郑老夫人感同身受,自然知她为何如此穿戴,当下既因亡子而心痛非常,一面禁不住恨恨埋怨他,心道,且瞧瞧一家老小因少了你,如今过得是何等日子罢!一时实在悲从中来。一面却又想往事多提无益,只是更沉溺伤痛罢了,再想独子虽已不在世,但他若还在,以他心性必也不愿见母亲妻子这样哀毁。

      故勉力按捺下一腔痛楚,又思及儿媳幼孙俱都孝顺至极,心下便也甚觉宽慰。

      望向郑夫人的目光愈发见柔,复又执了她手,轻拍一拍,慈爱温和道:“这阵子这般穿戴尚合时宜,也就罢了。待回了府,便叫家中绣娘为你多制些颜色鲜亮的新衣。你也还年轻,总打扮得仿佛四五十许人可怎么成?”

      郑夫人先是欲言又止,面露迟疑,仿佛不欲多言,只见婆母颇有询问之意,方又低低道:“打扮得太过亮丽,总是招人眼,也不合乎规矩,难免要教人说嘴的。”

      “只别大红大紫的,稍清浅些的颜色还不许你着么,”郑老夫人甫听她一言,便知道根由在何处,断然道,“每年到日子了便守一阵子,表一表心意就是了。往后还有许多年月,难道日日都这样死气沉沉的,如一潭死水一般?”

      “若当真如此浑浑噩噩数十载,直将自己活作木头人一般,竟不如那时随了他去还更来得痛快,”郑老夫人固然重规矩,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将心比心,也只觉儿媳与自己同是可怜人,便是从前有水火不容的时候,如今长久相依为命下来业已亲如母女,自不至于日日拿着女德教条来约束她,更见不得儿媳唯唯诺诺,似是极畏惧家里那些牛鬼蛇神的模样,想起家中扎眼的庶出一脉,更是说不尽的厌恶,不由冷冷道,“你的事儿自是咱们嫡支的事儿,除了我这个老婆子,便是我儿可多过问一句。至于你父亲,他是老糊涂了,可也还不至于为着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说你的不是。”

      郑夫人静静听婆母议论着,这一句“老糊涂了”辛辣非常,委实算不上客气,然由郑老夫人说来却是无妨的,左右少年夫妻扶持至今,情谊深厚,就是真叫郑老太爷听见了,想来也并不会如何。

      但她毕竟是小辈,哪怕心中深以为然,到底也不好非议长辈,因此不搭话,只是默默不语。

      “无须在意她们,”郑老夫人倒也无意对此多做纠缠,只轻嗤一声,极不以为意,复又轻描淡写地将话头转了回来,道,“如今我已经点了头,首肯了,哪里还有她们置喙的余地?倘再要胡搅蛮缠、乱嚼舌根,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你只管押了她们到我跟前儿理论就是了。我竟不信,在我这儿她们也敢大放厥词。”

      那必是不敢的。

      郑老夫人不说如何威名在外,但在家中,却贯是那说一不二的主儿。若说家里那些个心思不净,成天只念着争权夺利的小人对着郑夫人或还不时道几句酸话,在郑老夫人跟前却只会唯唯诺诺应声,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此事郑夫人自是心知肚明,也清楚婆母这话与其说是彰显她在家中独特的地位,倒不如说是为了宽慰自己一二。纵一番长谈绵里藏针,但到底这针句句扎的都是庶出一系,虽不乏有数落自己的部分,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说来总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好,话中袒护之意更是满满。

      郑夫人也惯了郑老夫人的脾性,她既起了话头,心里自然有所预料,此时便顺着杆子往上爬,抿嘴淡笑,“儿媳愚笨,从来谈不上机敏,若非母亲智计过人,又一心护着儿媳与小九,只怕我们孤儿寡母的早被那些豺狼虎豹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郑老夫人深以为然。

      “儿媳无能,诸事还是要仰仗母亲,说来也是母亲待咱们好,事事留意过问着,若无您指点,儿媳实在是六神无主。”郑夫人继而轻轻续了一句,“也不知要连累小九平白受多少委屈。”她微垂了眉眼,面上虽肃颜,一时却也尽显落寞。

      “为母则刚,”郑老夫人满意儿媳的乖顺,固然知晓她并非十成的木讷,总还是有些机灵在的。

      这话也确有奉承之意,然只占了那么一二分,终归是实情居多。细想想,若非自己出身远胜郑家,掌得了大场面,压得住这一起子刁钻小人。

      群狼环伺之下,她们母子又岂能过得同如今一般舒心?

      幸而终究是有她在。

      “既有我一日,又哪里会叫你们母子伏低做小,寄人篱下?”说到此,郑老夫人不免又旧事重提,“改日做几身好衣裳,仔细打扮起来,不说要多张扬,总也要摆出当家夫人的架势来,别太简陋寒酸,倒教那些阿猫阿狗都敢欺到你头上来了。”

      这话说得霸道,郑夫人听了不觉一笑,因心下略安,当下也不再推托,心想推托再多也实是有些矫情过头了,便屈一屈膝,欣然道:“自然听从母亲的令。”

      这厢婆媳二人正相宜,那头小郎君却更不悦意了,身边伺候的仆妇为难,便只好再递话进来,说是小郎君闹着想见母亲呢。

      郑老夫人听了,知孙儿是在耍小孩脾气,一心只念着出去玩儿,虽婆媳二人谈得不久,但幼童耐心不足,又哪里待的住呢,于是笑嗔一句:“这小冤家。”

      便转同郑夫人道:“寻常事不必忧虑太多,总有我兜着底呢。”又说:“你还是快去陪着咱家的小祖宗罢,再不去安抚一二,这天魔星闹起来,你今日只怕是不得安生了。”

      到底也还是惯孩子。

      郑夫人却不急,盖因她听了婆母这推心置腹一席话,心中更是感念婆母慈爱,少不得留下来先将郑老夫人今日一应饭食起居打点好了,复又嘱咐了好一通,见婆母身边伺候的嬷嬷丫头们俱连声应是,这才微微放了心,转头携幼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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