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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花月·之二 ...

  •   十六年前越王谋反,薛曹两家附逆,谁知事情提前败露,先帝震怒之下,以雷霆之势将他所认定的乱臣贼子尽数铲除。

      上到王爵,下到被稀里糊涂牵连的小官与百姓,即便没有掉脑袋,也抄家的抄家,服役的服役,刑场的血从隆冬流到第二年春末,而押送罪人出京流放的队伍,更是隔了一整年也仍旧络绎不绝。

      昔年风骨凛然的士大夫死了大半,朝中剩下的几乎全是明哲保身的“贤良”与阿谀奉承的识时务者,先帝手握大权乾纲独断,别提被当作凶手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便是他认定了“惜花客”一案乃是政事堂里那帮人沆瀣一气做出来的,只怕那些高官大臣也只能伸长了脖子等死。

      如此看来,广平伯执意要与先帝认定的“凶手”会面,其中缘由便愈发显得古怪了。

      广平伯刘瑾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听不出薛绮的言下之意,他垂着眉眼,手指微微屈起,猝然发力,将手边那只纤薄的冰裂瓷杯“叮”一声弹开。

      杯子滑倒桌边,没能停住,直直落了下去,“啪”地摔成了几瓣,青白莹润的裂片大大小小散落一地,宛如玉碎。

      他淡漠地笑了笑,话音里挑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何时何地?”

      薛绮收敛了浑身的散漫,默不作声地直视过去。

      广平伯却不看她,盯着地上的碎瓷发了半晌的呆,忽然抬手拈起倒扣在桌上的那纸证词,另起了个话头,轻飘飘地说道:“给出这证词的时候,舍弟已经缠绵病榻难以言语了,所以他的意思大半都是我转述的。录完了证词,没过几天,他就走了。”

      薛绮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广平伯弯了弯唇角:“先帝的意思我违抗不了,但这案子上,毕竟押了我家好几条人命,在临刑之前,我私下里去见上‘凶手’一面,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罢?”

      薛绮忽觉手上一紧,便顺着这话问道:“您曾私下买通看守,去过大牢?”

      “嗯,是有这么回事。”

      广平伯一点也不掩饰,换了个更加松散的坐姿,指节敲着几案,轻叹道:“杜郎君此人,虽做着商贾营生,但为人却颇有些古时任侠之风,我与他交谈了整日,觉得他与人争执失手杀人倒还可能,但淫/辱残杀弱女这般下作的事,却决计做不出来。”

      这话竟与萧涵当初对舅父的评价如出一辙,薛绮不由沉吟起来。

      虽说人心隔肚皮,但这万分相似的评价若是同时来自于与犯人血脉相连的亲姐、外甥和本该对其毫无好感的死者家人,便让人不得不深思了。

      更何况,翻案已经无望,死到临头,若杜成岳果然是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再伪装下去呢!

      这样简单的事情,只需稍加留心就能判断出来,那么当初三司会审,几只主掌刑狱多年的老狐狸早已将这案子过了一遍又一遍,难道就没有一个看出来的么?

      又或是……不敢看出来?

      广平伯对着墨迹陈旧的那纸供词唏嘘良久,终于又说道:“这上面说的其实也没有错,非要说阿冰和杜郎君有所联系,恐怕就只有这一件事了,但这些年来,我时常回想当初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就容易多疑,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薛绮凝神道:“何处不对?”

      广平伯掩口咳嗽几声,摇摇头:“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前因后果对不上。”

      证词上的内容薛绮能够倒背如流,大意就是证实死者遇害当天,随母亲出城礼佛的途中恰好经过西市附近,又因身为她的乳姐的贴身婢女将要出嫁,死者一时兴起,便执意绕路,打发那婢女去挑几件零碎饰物当嫁妆,这样一来,一行车马便在西市几家首饰铺子外停了片刻。

      杜成岳的铺子不大,虽也被光顾过,但所用时间甚为短暂,至于这短暂的时间里杜成岳是否见过死者,又或者两者有没有起争执,刘冰的母亲说没有,车夫与跟车的仆妇说没有,她的贴身婢女还是说没有,就唯独杜成岳签字画押的供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确有此事——他对自己见色起意,并嫉恨死者锦衣玉食的气派,因此尾随至城外庵堂,趁夜将其杀害的“事实”供认不讳。

      广平伯叹道:“既然你们能断定在平郡行凶的就是当年的犯人,想必也知道了当年的那些案子里没有外传的事情罢?”

      他指的是什么,薛绮与萧涵自然明白。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薛绮谨慎道:“三司重臣知晓分寸,其中细节,尤其是各案共通之处,从没有人在外提起过,我等也是回京翻阅卷宗之后才知晓。”

      想了一想,又补充:“这些年里,除我之外,也并无他人碰过案卷,盒子上的封条确实是当年旧物无疑。”

      这便是在暗示不会是有人偷窥到案件未被披露的细节,从而模仿作案了。

      广平伯摆摆手,冷哂:“不用这么小心,说几句陈年旧事而已,刘家早已是明日黄花了,难道还能挑你的错处拎出去扯皮不成?”

      薛绮没说话,只竖着耳朵听,心中却不以为然道:“这可没准。”

      “罢了,”广平伯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这是先帝御批的案子,板上钉钉,但你要真有心要翻案,我自己虽然没有什么线索,但我劝你不妨去找阿碧问问,阿冰带了两个贴身婢女,死了一个,剩下这个往阿冰出事的庵里出家修行去了。”

      案发时,刘冰的两名婢女都被打晕过去,其中一人不巧倒在门口石阶上,正好磕到了太阳穴,被人发现时已经晚了,而另一个摔在屋子里的虽然死里逃生,却受不住这血淋淋的打击,没多久就皈依了佛祖,吃斋念佛以求心安。

      薛绮拱手:“多谢广平伯指点。”

      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广平伯却忽然道:“我想不明白,凶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薛绮脚步顿住:“莫非您说的古怪之处,就是……”

      本朝民风再开放,京中贵女正儿八经出门礼佛的时候,也不会不带足人手,除去马夫和低等仆妇以外,身边往往还会有数名婢女随侍。而这婢女的人数,从一二人到七八人不等,一是看主家的门第,二来,也和出门的小娘子个人有关——体弱又或挑剔的,便多带些服侍之人,活泼好动不喜约束的,便少带几个人,左右也没有前朝那般啰嗦麻烦的礼教束缚,究竟要如何行事,就全凭自己心意了。

      所以……
      薛绮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恰好能让广平伯听见:“既然当日是母女二人同去礼佛,想必随行之人不少,无论凶手是谁,若真是临时起意的话,只怕单是看到那么多仆婢环绕,就要打消念头了罢。”

      广平伯没说话,目光却微微一闪。

      薛绮便知道他果然在怀疑此事。

      一个临时起意的凶徒,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有条不紊地定下计划,避过了所有人、杀人毁尸,然后再全身而退?

      更何况,那么多仆婢,如若刘冰身边的人不只是两个柔弱婢女呢?万一人多嚷了起来呢?凶手能做下十几起命案不被捉到,难道会两眼一抹黑地尾随到寺院碰运气么!

      薛绮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凉——真凶恐怕对刘冰的行动与习惯了如指掌,这才选了礼佛的时候作为最佳的杀人时机。

      她正要开口,便听广平伯淡淡道:“当年没人问过,但你或许想要知道,我二弟身体不好,所以阿冰她们母女每月初一十五都去礼佛祈福,时间和去处倒也不难打听,有心人一问便知,但阿冰喜欢清静,身边不爱留人的习惯,却所知者甚少了。”

      所以,能够知道的,绝不会是与广平伯府毫无来往的平民百姓。

      薛绮心念电转,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脸色愈发凝重:“案发前,阿碧已跟随贵府二娘子多少年了?”

      广平伯满意道:“她们从小一块长大的。”

      一起长大……那便是刘冰的事情她全都知道了?

      薛绮沉默了片刻,轻舒出一口气:“广平伯放心,我会问清楚的。”

      说完,匆匆一礼,朝萧涵道:“走罢,去静云庵。”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计算失误,越野车(并不是)要拖到下一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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