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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沐春儿与沐淳 ...

  •   今儿晨起下了一场暴雨,雨后清爽气息沁人心脾,罗衣巷的石板子路上都透出股凉意。几个身着短褐麻裙的街坊们凑在一处唠闲话,道最东头那沐家的五岁女儿救活过来了。

      说来也是好笑,就没听说过膝盖高的水缸还能淹死人的,若不是路过的罗木匠刚好瞧见搭了把手,那孩子一准给憋死过去,造孽喔。

      有人说是沐家娘子正闹合离,两口子才疏忽了孩子。这时马上有人插嘴说哪是合离,明明是义绝。

      也有人讲是重男轻女的沐老爹和沐老娘下的手也未可知,据说那日两个老家伙来赶集了,去过次子家。说这话的娘子眉眼看着爽利,她家的儿子也是虚五岁,就不相信孩子会自个儿趴进水缸里玩,然后倒裁进去憋死的。

      众人听着不忍,可是歪头想想,还真有这可能。无论是何种原因,说到底,可怜的是那无辜的孩子啊。大家陆陆续续叹出一口闲气,然后拍拍屁股各回各家。

      可怜的孩子沐春儿这时微微睁开眼,雨后刚冒头的太阳透过几片稀疏烂瓦照进床铺,正映在她小鼻子上,有些痒呼呼的。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扫,她眼睛有了焦距,瞧见青色帐子顶上有只芝麻大的蚊子胡乱飞,眼神显出半丝疑惑。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陌生的视力……她以为又在做梦。沐淳近几年患上了失眠多梦的毛病,夜里不做梦倒怪了。

      她刚有些意识,忽然间脑子昏胀难忍,各种似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凌乱演绎……胃里莫名酸痛,一股呕吐欲望涌上来,挣扎中惊觉身子异常棉软无力。

      心道:又魇住了?

      就在她忍不住即将吐在枕头上的时候,外面一男一女的吵骂声如炸雷凌空,把她的吐意给逼了回去。

      这梦好真实啊……

      “挨千刀的沐二郎,我顾杏娘好手好脚不愁再嫁,情愿一头撞死也不跟你这偷人的畜生过!”说话的女人音色清冽,约摸二十出头。

      “又吵,郎中刚走你便撒泼,能不能清静半日。”年轻男子烦躁地回应。

      “你想清静?那就把你下面那脏玩意儿绞啰,个不要脸的死汉,我呸!”

      男子的情绪应该升级成了暴躁,抬脚踢翻什么东西,“哐”一声,屋子里静了两秒,尔后便是女子压抑的哭声……紧接着,男子像是走过去哄了起来。

      沐淳承受着身体各处不适迷迷糊糊听到这里,感叹一句:神转折啊!两眼一翻晕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口中一股苦味,下巴和胸口黏湿湿的透出好大的药气,床后面的灶房传来锅铲碰触铁锅的呛呛声。

      她刚睁开的眼又闭上,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皱成一坨,良久,终是流出泪来……好些年没这样释放过情绪了。

      消化完沐春儿的记忆,沐淳摸摸自己的小脸小手,不知道该不该认命灵魂附身异时空的事实。那个世界的她应该是“没有”了,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有的?

      沐淳目光定了足有一分钟,心下冷笑:肯定累没的。辛苦半生,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换了种身份,她的心境莫名就不同了,约摸一刻钟后,她无意识地吁出口气,惊心魂魄又勾心斗角的日子,她还没受够吗!何况上一世她本就无多少牵挂。以后的日子兴许并没什么不好,可以把这辈子过得像养老一样?

      嗯,希望如此。

      只是她继承的原主记忆着实有些诡异,明明是四岁半的孩子,却出现很多成年后的经历,这些经历,完全当得“悲惨”二字。

      事实就是,她拥有原身沐春儿完整的记忆,两世。

      重生后的沐春儿在第二世只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因其惊骇莫名,非要在门前接雨的蓄水缸里细看自己的样貌,于是就……

      “春儿该是醒了吧?没醒去唤醒,两天没进一粒米了。”顾杏娘把菜豆从大锅里铲出来,一边就着灶裙擦手一边使唤男人沐二郎。

      沐二郎低头走进屋轻轻撩开帐子,见到正在流泪的女儿,想到什么一时鼻头发酸,柔声道:“乖儿,饿不饿?爹爹抱你起来吃饭饭。”

      沐淳偏头用被单把眼泪沾干,毕竟她瓤子里是个成年人,并非四岁孩子。紧接着,身子就被沐二郎抱起。

      她挣扎着挪到地上穿好自己的旧布鞋,嗓子冒出三个字:“我能走。”声音糯糯的,听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想抱抱自己,一定很可爱吧。

      这奇妙的感觉,真是……

      “好,自己走,自己吃饭,我儿最乖了。”沐二郎见女儿走路摇晃,伸手在后面扶着她。

      没料前面小沐淳一肚子的唉叹,她见到相貌年轻俊俏的沐爹,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这便宜爹几年后的样子,以及他将来的诸多行径。一时接受太多讯息,沐淳脑子仍是充塞得厉害。

      揉着脑门脚步歪扭往堂屋去,顾杏娘已经把饭盛好了。是大米饭,只是杂质比较多,颜色也不像前世吃的那般透白。深褐色的简易木桌上只摆着一盘炒得发黄的菜豆,这就是一家三口的下饭菜,她娘的面前却有一碗浓香直冒的鸡汤。

      “咕噜”沐淳的小肚子不争气,身体显然很饿。

      “让你爹抱着吃,晚上还要熬一副药,好好听话喝药,我儿最乖了。”顾杏娘说完把鸡汤倒了半碗泡在女儿的碗里,麻利的挪开凳子好让男人坐。

      不管怎么说,这夫妻俩现在对他们唯一的女儿很好,沐淳耳边一直回荡着“我儿最乖了。”

      沐淳默默远离沐二郎,用力爬上木凳,双手抱碗低头先嘬汤。鸡汤极香,以往只有讲究的农家乐里才能喝上,但此时喝在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猴急的样子也把顾杏娘惹得鼻酸,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男人,低头不吭气儿,使劲夹一筷子菜戳进碗中,像是戳在沐二郎的脸上。

      “杏娘,明天再买只鸡。”沐二郎讨好的语气。

      “买买买,买你娘!银钱还不够你讨好那贱货!”

      沐二郎登时怒了,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下,刚拿在手上的碗重重磕在桌上,发生沉闷的“砰”声,一甩袖子冲了出去。

      “你!”顾杏娘想追,又瞧见女儿茫然望着她。罢了,嘴里嘟哝骂着走了永远别回来之类的废话,拍拍女儿的头:“好好吃,难得吃到你那死爹买的鸡。”

      沐淳埋头吃着,忍受着米饭的霉涩味……没见过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既不合离,又不甘愿好好过,不知到底要图个什么。她知道娘前些日子小产了,鸡汤是给娘补身子的。那孩子有五个月,是个成形的女娃,因着娘初始确实气得要义绝便一狠心流了。知道胎儿性别后,众人都大松一口气:幸好是个女娃!不然不知又将闹成什么样。

      后来在她外公顾万德的调解下,沐爹这边好话说破嘴皮,终是平息了那场危机,得了今日这情形。

      如此情形会持续到一年后小妹出生,两年后小弟出生,直到四年后沐二郎离家出走,跟别的女人私奔外逃,只寄银子不见人为止。敢情古代并非个个男人都有本事娶二房纳小妾,也有玩私奔的。这倒跟后世很像,后世里很多出轨的男人都爱玩这一出。

      沐春儿小小年纪就得被苦水里泡着的亲娘逼着学刺绣帮补家用,亲娘要强,为向世人显示她的哀苦与沐二郎的无情,自己不合离再嫁,也把孩子弄得苦兮兮,好似这样就能让私奔的相公内疚。古人常言,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沐顾二人上辈子绝对是宿敌。

      因着爹有年年寄钱回来,沐春儿一家本不缺吃少穿,但她还是不到十岁就进绣房当了绣工。其实她悲剧的各种缘由也不全赖顾杏娘的倔强性子,还因顶着个爹私奔的坏名声吧,有这样一个爹,女儿势必要比其他同龄孩子更努力才行。

      后来沐春儿出落得模样儿明艳动人又身负赚钱的手艺,算得上小有名气的绣娘,嫁于了邻县一位家境贫寒的穷秀才为妻。面上看着好像是高嫁,秀才家也得了真正的实惠,皆大欢喜。为此,顾杏娘也曾扬眉吐气过。

      可是沐春儿婚后被婆家折磨得瘦成皮包骨头,始终未曾怀上生孕。为供夫君进学,她上晌下地劳作,下晌做绣品交去绣坊,长年累死累活的片刻也不得闲,眼睛早早的就不好使了。跟人说话习惯性的眯眼睛凑耳朵,婆婆骂她鱼目珠子上不得台面,辱没了秀才家门庭。夫君新婚半年的新鲜劲儿一过,后面已是不知尊重为何物。

      从明艳动人的豆蔻少女到鱼目老珠子,好像就只隔了两三年而已,生活还真是会锻造人,黑心煤矿也不过如此。

      最后怎样了?好像是穷秀才祖坟冒青烟成功中举,便嫌弃她碍眼挡道,于是想法把她蹉磨死了。

      死后重生,竟又魂归西天,唉……

      沐淳真心的想为原主哭一场,心疼她。似完全忘记,沐春儿即是她沐淳自己,将来的事情便是她会面对的。

      沐淳吞下最后一口鸡汤饭,听着娘还在兀自骂着狠话,一时思绪万千,忍不住歪着小脑袋环顾堂内古旧简陋的家什,想到纵然沐春儿重生没死,或许还是难以破解这局面吧。

      吃完饭,顾杏娘要出去卖货。康朝商业颇为发达,不但有早市还有夜市,上到天子居住的京都,下到如沐淳生活的容州碧水县也不例外。夜市在庆源坊中,只要交够官府的灯油钱,就能摆上两个时辰,酉时开市戌时结束。沐春儿家主要经济来源就靠夜市,生意比白日里要好。卖的大都是讨巧的小玩意儿,跟时令蔬菜一般,什么好卖便卖什么,从没个定数。

      夜市嘛,少不了鱼龙混杂,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讨生活也一样,低层百姓的谋生手段向来是艰辛的。

      顾杏娘搬出独轮车正在码货,独轮车也称鸡公车,上面堆放有高高的用麻布盖起来的各式花灯,罗衣巷住的大都是小贩,鸡公车是主要运输工具。七月将近,花灯很受手里有闲钱又有雅兴的公子小姐们青睐。

      她出门前照例将沐春儿拜托给隔壁的房东一家照应,这是由一座六间房的小四合院分隔成的东西两户宅子,各自开了门朝向罗衣巷,房东姓尹,自己住着四间。

      沐家左边那户四合院住着一位胡姓贩水产的商人,胡家娘子的侄子就是沐春儿后来嫁的穷秀才魏聪林,那胡家娘子算是半个媒人。

      顾杏娘不免用好话安慰孩子一翻,说回来给沐春儿买甜米糕。

      沐淳木木的没回话,她知道娘只是顺嘴说说而已,因为现在家里钱很紧。

      待鸡公车吱吱呀呀穿过罗衣巷行到岔路口的时候,沐二郎已经守在那里了,他伸手闷不作声抢过顾杏娘的车绳套在肩上,低头向庆源坊走去。

      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女人家没男人力气大,何况这个女人还没做满小月。

  • 作者有话要说:  嗨,见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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