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可期》秋九月

20、第十九章

　　是萧黎!

　　见到萧黎,重鸳从没像此刻这般开心过。感觉就像无尽的黑暗中,乍然闪现的亮光,坠落悬崖前,抓到的一株救命树枝,总之是从心里散发出的愉悦。

　　在这虚空的境界中,终于有一个她熟识的,而且能同她一起想办法出去的人了!

　　重鸳有些激动,脚步飞快的朝萧黎奔了过去,扑到了他怀里,开心道:“师父,太好了,你也在这里,太好了!”

　　“倾、倾城……”萧黎被她撞的退后一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手回抱住她,“你怎么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什么？

　　他怎么也唤她倾城？

　　重鸳心上凉了半截,从他怀里退出来,双眼直勾勾的瞅着他,像是他若说错一句话,便要将他活剐了一般:“你叫我什么？”

　　“倾城。”

　　萧黎脸上莫名的神色,刺痛了重鸳的眼睛,重鸳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的问:“你是谁？”

　　“董少卿。”

　　这三个字从萧黎口中说出,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到了重鸳的身上,直将她心底燃起的激动火焰给浇了个干净。

　　原来她没了法力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萧黎,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完完全全陷入了董少卿的记忆中。

　　重鸳深深的叹了口气:“董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顺着事态发展,再寻出路了。

　　“倾城,”萧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后,便垂了头,竟是一副害羞的模样,这模样看得重鸳浑身一抖,“我……只是想你,想来看看你。”

　　“哦,”重鸳应了一声,“看过了,回罢。”

　　“倾城,今夜我会陪着你,哪里也不会,”萧黎走到她身前,一把抓起了她搭在桌边的手,深情款款的将她望着,“直到我能为你赎身前,我每夜都来陪你,不会让旁的男人欺负你。”

　　提到这个,重鸳郁卒的吐出了一口闷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董少卿心心念念的竟然是个青楼女子!重鸳本不想理他,但浑身就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她站起身来,朝着萧黎冷冷一笑:“董大人今夜又是唱的哪出？昨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倾城,还没羞辱够么？”

　　话音落后,萧黎眸光一暗,脸上竟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相较于他的悲伤,重鸳已经被自己震惊的无法思考了!她方才说了什么？说的是什么？根本不是她想说的,为何就直接从嘴里溜了出来？

　　难不成……她和萧黎是要将倾城与董少卿的之间的事,经历一遍？

　　若是这样,董少卿与倾城之间有一人命数终结,是不是他们就能回去了？而他们之间最先死的人,是董少卿。

　　新婚之夜,是倾城杀了董少卿。可……她不能杀了萧黎！

　　虚幻之境虽然一些都是假象，可从外而入的人却是真实存在的，若是在这里死了，便就是真的死了。是以以往天地动荡间，青璃流光也曾被她用作造虚境，为的是困住敌军，或杀或让他们沉迷其中，永世不得出。

　　看来，她需得在两人成亲之前，想别的办法出去。

　　正思索间，重鸳只觉身子一动，竟然直接靠到了萧黎身前，身子一歪倚进了他怀中：“罢了,昨夜之事我已不想同大人计较,何况倾城本就是沦落风尘之人,遭此奚落亦是正常。若是大人当真对倾城存了心意,大人便……娶了倾城罢。”

　　“倾城……”萧黎喟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揽紧,“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我会娶你。”

　　听着萧黎同她说这样的话,她这心里还真是异常的复杂啊。

　　许是怕重鸳被那老太婆再拉去接客,萧黎便在这里守了重鸳一夜。重鸳睡在床榻上,萧黎就靠在椅子上睡着。待到翌日天还没亮透,萧黎被醒了。

　　他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床榻边上,看着重鸳两只手臂露在被子外,于是抬手将她的手臂放了回去,又将被角仔细的盖了盖。

　　重鸳早就醒了,佯装睡意朦胧的模样,睁开了眼:“你要走了？”

　　“嗯,”萧黎俯身垂眸看她,“我需赶回去上早朝,天亮之后,你再回自己的屋子。”

　　早朝？哦,是了,董少卿好像是个官。

　　重鸳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却没听到萧黎离开的脚步声,她刚纳闷间,就觉额头上一热,有软软的东西贴在了上面,她猛然睁眼,果然见萧黎就在咫尺间,与她呼吸相闻。

　　“你……”重鸳伸手一把将他推出了老远,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擦着额头,“你做什么!”

　　“倾城我……”萧黎脸上通红,不知是害羞的还是尴尬的,总之他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了句,“我只是喜欢你,想、想……”

　　想怎么样他却没说出来,然后落荒而逃一般的跑了。

　　重鸳的手僵在额头上,许久之后她才探出指尖,在萧黎方才吻过的地方摸了摸,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方才的触感。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了一般,痒痒的,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青楼就这般好,白日里安静,晚上迎客。

　　一整个上午的光景,重鸳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半是为了晨间那个吻,一半是为了猜想,和萧黎以后这样的接触,到底还有多少!

　　她是有记忆的,但萧黎显然没有,他一直将她当做是倾城,所以时不时的一个吻啊,拥抱啊,他觉得实属正常,可……

　　她若不反抗,不阻止,待两人打破虚镜回到凡间后,别说是师徒了,怕是都无法在一地共处,毕竟尴尬。

　　不行!

　　这样不行!以后再见到萧黎,她得小心提防,若萧黎想同她……她就一拳揍过去,今日的反抗总比来日的老死不相往来强。

　　打定了主意,重鸳安心的睡了个午觉。

　　只是午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有薄雾渐渐散开,喧闹的人声在漆黑的路尽头铺开,重鸳下意识的踏上了那条路。走到尽头时,烛火明媚,花灯盏盏,眼前霎时一亮。

　　手,突然被人牵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

　　重鸳偏头,看着身侧突然出现的……男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脸型周正俊逸。莫名的,她竟然甜甜一笑:“少卿哥哥,雪儿想猜灯谜赢彩头,我们一同去罢。”

　　“好。”

　　猜灯谜处人头攒动,董少卿拉着重鸳想挤进去,可无奈人太多,两人拉着的手就这般被冲开了。重鸳只觉手上一空,再抬头望去,已不见董少卿的身影。

　　“少卿哥哥,少卿哥哥!”

　　她想挤进人群中,可因着身量矮,力气小,最是竟是硬生生的被人挤了出去,街上行人无数,她只能顺着人流边走边喊。

　　不多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重鸳心下一喜,连忙转身:“少……”

　　来人不是董少卿,而是个陌生的男人。

　　“小姐是在寻我家少爷罢,”男人蹲下身来,对她道,“我家少爷与小姐走散,便着了我们四处找您,此时少爷正在河边等小姐呢。”

　　重鸳无助的看了看四周,最后只能相信他:“真的么？”

　　“真的。”

　　重鸳跟着男子的脚步,走着走着便觉得不对,因为他们已经远离了市集,人烟愈发的稀少起来。

　　她停下脚步:“少卿哥哥在哪儿？”

　　男子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的是一种狰狞的又让人恶心的笑:“少卿哥哥啊……我这便带你去找他!”

　　转瞬间,场景突变。

　　她被卖进了一家名为醉花楼的青楼。因她只有十岁,一个女人便找了不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过来,白日里教她学一些魅惑男人的功夫,夜里便将她打扮成丫鬟的模样,在房中伺候。

　　有好多次,她就站在屏风外,男人同女人的衣袍被扔出来,透过屏风能隐约看到里面人的动作,床笫间发出吱呀声与男女的喘息声,都吓得她不停的流着眼泪。

　　这是一个噩梦。

　　噩梦一直持续到她十六岁,她被人牵到了台上,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是来自无数男人的眼睛,带着欲念与侵略。

　　最后,是有人花了一千两黄金,买下了她的那一夜。

　　噩梦,在她被那个丑陋的男人拽进了屋内的瞬间,戛然而止。

　　躺在床上的重鸳猛地睁眼,只觉额头上冰凉一片,她伸手去摸,触手一片湿濡,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重鸳深吸了一口气,遥想当年她在天地之间杀伐,血流成河之时她都不曾如此惧怕过,而今……竟不想落到了如此田地,手无缚鸡之力的活着,竟是这般滋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重鸳的心蓦地悬了起来,待看清来人是翠儿的时候,才舒了口气。

　　“姑娘不好了!”

　　呵,自从她进了这虚境，成了青楼里的姑娘,她就没好过!

　　“怎么？”

　　“公主殿下来了,”翠儿脸色苍白,满眼担忧的看她,“说要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