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不可期》秋九月

16、第十五章

　　前因后果皆已知晓,重鸳从小桃木的回忆中抽身而出,落回到了客房中。

　　跌坐在地的小桃木也猛然回神,看着重鸳的目光中带着惧怕:“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重鸳喝了口茶,茶水冰凉,“看了一段故事。”

　　窗外日头隐没,月上柳梢,竟是已经黑了天,萧黎还没有回来。

　　重鸳拿起萧黎给她的瓷瓶,把玩在掌心:“好不容易修炼成了人形,却在凡间助纣为虐,小桃木,你便不怕这两千多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也不怕……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地步？”

　　“我不怕!”小桃木这时倒来了胆子,“你没爱过,你不懂。为了他,我什么都不怕。”

　　“呵,”重鸳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你我打个赌,看看他是真心爱惜你,还是真心利用你。”

　　说罢,重鸳将小桃木收回了瓷瓶之中,抬手撤了布在周围的结界。屋内有些闷热,她打开房门走到屋外,却在长廊之上,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萧黎。

　　身姿挺拔,在漫天星河之下,恍如顶天立地一般。

　　重鸳愣了一下,嘴角扬了起来:“师父,你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萧黎回身,点头:“嗯。”

　　“何时回来的,怎地不进去？”

　　“结界。”

　　哦,是了。她的结界在这六界之中,可是结实的不得了,便连神尊帝皊都无可奈何,更何况是萧黎。

　　重鸳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凑近去盯着他:“师父,这下晓得徒儿的厉害了罢？”

　　萧黎静默的看了她一瞬,继而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你的结界,无人能破。”

　　那是自然。不过……萧黎离开这一会儿,怎地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非但没有出言讽刺她,竟然顺着她的话说,哄的她有点开心。

　　不正常。

　　一时静谧,无声的风划过了萧黎的一角,吹乱了重鸳的发丝。

　　重鸳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师父,府衙那里可查明白了。”

　　“嗯。”

　　“是楚啸云。”

　　“不错。”

　　“那我们……”重鸳眸子一转,灵动狡黠,“我们在送楚啸云走之前,先让小桃木见见他的真面目罢。”

　　“什么真面目？”萧黎偏头看她。

　　“楚啸云一直在利用小桃木对他的感情,可怜小桃木还以为楚啸云是喜欢她,”重鸳顿了顿,“但若不让小桃木亲眼所见,她定是不会死心的。”

　　“利用与否,是他二人的事,你为何这般生气？”

　　生气？确实有点。

　　重鸳偏开一步,冷笑一声:“我重鸳这辈子什么都能忍,唯独忘情负义的臭男人,忍不了。”

　　身后顿时没了声音,便连呼吸也没了一瞬。许久之后,萧黎才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若你遇到了这样的男人,会怎么做？”

　　“这个……”重鸳想了想,然后转回身看着萧黎,眸中盛满了他和身后星河的影子,玩笑一般道,“他若忘情负义,我也不会重情重义,但师父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心狠的人,最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

　　又过了一夜一日。

　　待得第二日的深夜,小桃木才回到府衙,一身的狼狈。

　　“回来了？”小桃木刚回到房内,屋门转瞬便被推开,人未进来,一股有些腐臭的味道,却顺着风丝先飘进了屋内,随即是一男子抬脚跨了进来,风度翩然,温文尔雅,“怎地才回来？”

　　小桃木抬眼打量了他一番,没说话。

　　楚啸云这才发现她身上绢黄的衣裙有些凌乱,胸襟前还有血迹,于是淡淡的的说了句:“你受伤了。”

　　“嗯,”小桃木点头,“城内来了两个顶厉害的仙人,前夜去藏尸体时,不慎被发现了。”

　　“怎地这般不小心!”楚啸云似是有些不耐烦,“罢了,近日天热,你受伤我也跟着受创,我这身子已经有了腐臭的味儿,若是再挺下去必会被衙门的人发现。你今夜便趁着月黑风高,再去给我抓一个人。”

　　小桃木状似没听明白他的话一般,愣了会神才道:“我受了伤……”

　　“今夜抓了人,你便能歇上两日,”楚啸云顿了顿,走到她身边,伸手拉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你总不忍心见我,就这样被人发现罢。”

　　“发现又如何,在衙内囚牢内犯人全被你杀了之后,你便应该放下凡尘一切,随我寻个地方隐居起来,可你……偏偏眷恋这俗世。这里究竟还是什么,是你放不下的？”

　　“我放不下的？”楚啸云顾自喃喃一阵,才猛然大笑,扔开小桃木的手,“我放不下的,这里我什么都放不下!我是人,就在生存于凡间;我是一城之守,就该享受这荣华富贵。难道你要我同你一样,整日里躲在深山老林里不见天日么？”

　　“……”小桃木红了眼眶,“楚啸云,当年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是啊,”楚啸云回头看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当年你帮我杀了乔策,又救了重病的我,我感激你,自然要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便是而今,我亦不会食言。”

　　楚啸云声色一顿,手掌滑上了她的脖颈处,五指猛然一曲一握,狠狠的将她的喉咙扼住,面露阴狠。

　　“你……你做什么……”小桃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厌倦了吸人的血肉,人的精气,若是我今日将你的精气你的血肉你的修为都吸过来,把你的内丹占为己有,那我便不再是半妖之体。待我成了完完全全的妖之后,我的身子……我的血肉便都不会再有问题了!”

　　“你想杀我？”

　　“早就想了,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无法去寻回嫣儿,”楚啸云手上用力,一张俊俏的脸颊变得狰狞无比,“你给了我半身的血,半生的修为,若你没有受伤我定然是伤不了你的,不过今日……”

　　今日,他们二人都受了伤,法力都不济,便如同一个普通男子与一个普通女子的较量,天生的力量悬殊,小桃木赢不了。

　　楚啸云手上一挥,径直将小桃木摔了出去,身子撞上了门框,小桃木才跌落下来,张口呕出了一口血。楚啸云没待她喘息,化手为爪直取她心房,只要夺了她的内丹,自此之后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楚啸云,”小桃木没躲,只是静静的开口,“当年你不顾爹爹责罚,也要救我为我求情,而今……当真要杀了我么？”

　　楚啸云动作一顿,但却没有停手:“而今的楚啸云,再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楚啸云了!”

　　便在他指尖穿透小桃木心房的时候,一道紫色金光直接劈了过来,金光过后血光四溅,伴随着鲜红的血,是他已经断了的右手,嗒的一声落在了小桃木的身前。

　　小桃木身子往后瑟缩了一下,十分嫌恶。

　　没等她自己站起来,身侧却伸来了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师父,你行事越来越粗鲁了!”

　　地上的小桃木轻松起身,摇身一变化回了重鸳的模样,而后抬手撤了缚住小桃木的仙术,将她的隐身术除了。可小桃木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疼的低吼的楚啸云,神色复杂。

　　“无事罢？”萧黎只看着重鸳,她唇角那抹血迹红的刺眼,他伸出右手想要替她抹去。

　　重鸳被他这动作弄的一愣,赶忙退后了一步躲开:“师父,你做什么？”

　　萧黎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而后竟像是自嘲一般牵了牵唇角:“不过演戏罢了,你何必这般认真,将自己伤了。”

　　“不认真,怎能骗得过他？”

　　萧黎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小桃木终于缓了过来,抬脚走到楚啸云的身边,蹲下:“楚啸云,原来你真的是在利用我。”

　　“不,不是的,”楚啸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是的,我不是利用你,我是喜欢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你……当真喜欢我？”小桃木低声问了一句。

　　“是,真的,真的!”

　　“那好,”小桃木蓦地笑开了,笑靥如花开般灼灼明朗,“既然你这般喜欢我,想要陪着我,那我们……便一起去死罢,这样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了!”

　　说罢,小桃木猛地伸手直取自己的心房,快的连重鸳都没反应过来,胸口被撕裂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小桃木满手是血的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泛着氤氲光芒的珠子。

　　“木本无心的,”小桃木看着楚啸云,“可我就是记住了你,记得你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或许那些……都被我刻在了内丹里。”

　　小桃木掌心向上,让内丹悠然飘起,楚啸云一愣过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直起身来伸手去抢,可在指尖触及内丹的刹那,内丹却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是小桃木用剩下的妖法,硬生生给捏碎了。

　　“你……”

　　楚啸云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鲜血便不停的从眼角鼻孔流出,不多时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也没了动作。

　　“呵……”小桃木也不再撑着身子,倒在他身边,“你别怕,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