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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   昏暗的过道没有开灯,朗歌死死捂住嘴佝偻着腰,踉踉跄跄穿过漫长的走廊。在拐过弯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膝盖瘫软跪在地上,捂住嘴的手按住脖子,脸色青紫地咳嗽干呕。
      撕心裂肺的喑哑震碎一片寂静的空气,朗诗听到声音出来看了眼,见朗歌弓着腰跪在地上,瞳孔涣散无望。

      “哥哥又病了,”朗诗抱紧猴子躲回卧室,喃喃重复,“哥哥病了,我没办法救他。”
      能救他的人存在,又不在。

      眼镜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朗歌最终什么都没吐出来,从胃部到喉咙的灼热反酸仍在汹涌。他发颤的左手摸进口袋中,翻出两粒抗抑郁的药剂扔进嘴里,费力地滑动喉结干咽下去。

      他不适合给许风沐做治疗,朗歌一开始就知道。
      心里辅导的基本要求是能够客观评判,但朗歌听到许风沐声音时就会被主观意识引导。
      听他的叙述的过往,比自己亲身经历还难受几倍。

      “我记忆开始在三四岁的时候,窑子里,就西区那种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小时候我经常在那些房间里钻来钻去。”起了开头,剩下的话似乎并不难说。
      许风沐以前设想过他说这些话的情景,应该是当着郑功成和其他伤害过许雯的人们,以无比悲壮的方式嘶吼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快感。
      真正开始叙述时,他比想象中平静太多。
      “许雯…我妈…身体不好,生我时落了病根,没等养好又被郑功成赶出来。郑家赶出来的人其他公司不敢录用,她当了半年苦力,实在凑不够奶粉钱,就进了窑子。西区窑子你也知道,只要是个女的张开腿,都能在那里接到客。”
      给农民散工开得窑子肯定没有某某洗浴中心里高级,还提供什么全套服务。当地老鸨盖了套小民房,屋矮楼高摞了好多层,每层用薄薄的墙板隔开分得跟鸡笼似得租给来卖身的‘小姐’。许风沐懂事起就混迹在上下左右的鸡笼里,周围姐妹接客他隔三层墙都能听到淫词烂调。
      每间鸡笼都是标准的一居室,从附近小商店里买个两块钱的塑料尿盆,吃喝拉撒睡都在小屋里解决。许雯毕竟受过教育,还保存有基本道德廉耻。为了避免污染许风沐,她从附近工地捡了两块木板在鸡笼角落搭了个狗棚,平常接客时会提前把许风沐放在里面,也尽量不发出声音让他听到。

      朗歌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艰难地挪到屋子里,扎在书桌前用颤抖的手指握紧毛笔杆,蘸足墨在纸上晕开,挥笔继续誊写之前抄了一半的金刚经。
      ‘念起即断,念起不随,念起即觉,觉之既无…’

      “西区人多还杂,尤其是男人,来逛窑子的什么都有。我最早记住的客人脸非常黑,胡子很长。他踢开盖在我眼前的木板,把许雯拽到我眼前强|暴。”似乎是发觉措辞不合适,许风沐停了下,“应该算强|暴,许雯一直在挣扎。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可能你觉得不可思议,但许雯是个特别理想化甚至还有点圣母的人…起码在我面前很温柔。可那时候面目非常狰狞,从头哭到尾。我当时可能两岁,可能三岁,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第二个客人、第三个客人…
      “许雯偶尔会接待醉鬼,喝醉的男人在我面前打她,也会打我,她就护着我。她考虑过换工作,但是她身体很弱。后来她死了,我才模糊的意识到,她身上应该一直带着病,但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许风沐很少以母亲或者妈妈称呼许雯,即便是她在世的时候,“我讨厌她的工作,讨厌她接待的那些人。”
      但我无能为力,许风沐暗暗补充。许雯到死,也没有等到他变强大的时候。
      整栋楼里,许雯是唯一带着儿子来卖身的女人。别的女人即使有孩子,也会选择寄养在别处,导致随时拉扯着儿子的许雯成为异类。
      许风沐幼年长相非常可爱,两只随时带笑的眼睛跟许雯极其相似。在花街柳巷里,男孩长得太可爱并不完全是好事。当着许雯面时,她的姐妹们会对许风沐表示怜爱,给他塞两颗糖或是小额零花钱。在背后,女人们会把许风沐呆到别的地方,逼他做些下作的事情,比如摸她们的脸和胸部。
      “长大后,我对女性没感觉,应该是因为那个时候。”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跟前半段的工整形成了强烈反差。朗歌停下笔,点燃烛台,把墨迹未干的纸架在火上。
      汹涌的火光瞬间淹没了纸张,朗歌注视着流泻与指尖的火苗,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从报考心理学专业后,他情绪甚少有失控,即使失控也不太会表现出来。

      “我四岁才有名字,许雯一笔一划教会我写风和沐。她教过我很多东西,为人,处事,知识。她告诉我没有人能改变我,除了我自己。她跟我说未来会有希望,但是又给我名字里刻满苦难。”四岁时,许风沐已经有了基本思考能力,他比同龄人早熟太多,“她告诉的,风沐代表如沐春风,希望我能沉浸在美好的环境中,但她眼睛里不是这么说的。”
      许雯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在最肮脏龌龊的环境里,却总会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从事最下贱的工作,却从未对生活埋怨和憎恨。
      她只是认命,正如她生下了许风沐,却拒绝许风沐叫她妈。

      朗歌在纸上逐条记录下重点,直到许风沐停止叙述才放下笔。
      “你讨厌你母亲吗?”
      许风沐不假思索地否定,“不讨厌,我很感谢她抚养我。”
      “第二个问题,你母亲的事情对你现在的情感价值观有没有影响?”
      “…”许风沐沉默了小半分钟,点点头,“不止是现在。”
      他的过去,甚至未来,他的整个人生,到处都有许雯的痕迹。
      他跟着顾爷的时候,也想过干脆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但每当即将深陷的时候,总会听见柔和的女声在他回忆里说:这个世界上你最了解的人只有你自己,自己甘心堕落了,你怎么敢奢求别人会拉你一把。

      “行,我知道了。”朗歌合起记录本,顺手端过茶杯把冰冷的普洱饮尽,又看了眼左腕上的表,“两个半小时,每次时间不宜过长,你认为呢?”
      许风沐翻了一眼,恹恹地表情已经透露答案。
      他从来没有今天这种体验,把沉重甚至沾血的过往翻出来一丝,赤裸裸的暴露在天光之下。
      能讲这么多,已经超出他的极限了,天知道朗歌用了什么魔法。
      “那今天就到这里,具体方案等我研究出来告诉你。”朗歌站起来的动作有些慢,大概是坐久了腿麻。他露出一贯轻佻地笑,“我送你回去吧,毕竟沐爷大病初愈,得让人贴身伺候着。”
      “真君,你这是改行做太监了?”许风沐没有对朗歌的嘲讽表示不满,如果他露出悲悯的模样,许风沐才会觉得难以适应。
      “我到底是不是太监,你张开腿不就知道了?”

      …

      朗歌以为他足够了解许风沐,相识之后他熟悉的许风沐一直凌厉而坚强,即使被人踩在脚下满身带血,也能拼着一身狠重新爬起来。

      原来他还有那种时候。
      原来当初自己在阴暗泥泞里挣扎时,向他伸出手的阳光,背后也是一片雾霾。
      烛火明明灭灭,旁边躺着燃尽的纸灰。
      朗歌透过层层昏暗,依稀见到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那张满面泪水的脸。

      “你生命里所有的苦难都会留在过去,现在你能看到的都是希望…”当初,他看着远处的太阳说,“希望所有人的未来都能一片光明。”

      愿我们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即使你在白昼里捆缚,我在黑夜中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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