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kagula

8、之绝

　　第二天清晨射入的阳光分外刺眼，夜一从床上滑下来，随手披上浦原的外衣，赤足踏上木质的地板，轻灵地穿过尘絮，她擅长这种无声无息的潜行，但是他清醒的声音从背对她的身后响起，依旧闭目枕在手上，被褥还是她撤出时的样子。“牛奶放在冰箱里，去时别吓到孩子。”
　　每个字都很正常，此时此景却透出强烈的抓贼到赃的意味，夜一腾地转身上去就要踹他，浦原直滚到墙角才捂着头翻过身，却在对上她的一刻卡住了，像碰到一头尚未察觉自己的猛兽，想着怎样才能更婉转一些溜掉，梗着脖子却别开了目光：“虽然不想总是提醒您这种事……那个夜一桑……虽然猫形态很方便，但是切换后不第一时间认识到身上少了什么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夜一看看身上仅套的一件上衣，毫不犹豫地膝击了他，抢过被子捂在怀中，蹲坐到他面前：“自己拿过来。”
　　“是…是。”
　　“——好慢！”
　　“不加热不行吧……”
　　“你居然麻烦到去加热了！”
　　“…呃、冷饮对女性不太好吧。”
　　“尽干些婆婆妈妈的事。”
　　“……”他将奶瓶递给她，“是～是。”
　　她靠着床头轻啜液面，皱眉被烫到的样子，改向瓶口吹气，浦原相背并立在她身旁，因为外衣被霸占而试着一件似乎很久没穿的外褂，在窗口阳光洒下的尘絮中咕哝：“天气真好哪～要不要置备几件夜一桑的衣服呢？”
　　“——哈？”
　　“撒～总有些这种时候吧，不便作为猫行动的时候……”
　　“……”夜一犀利地斜视过来。
　　“…那个、我没有什么深层的意思啦……”他伸出食指挠挠自己脸，“别人的眼光是其次，身体受凉了总不太好…也耽误夜一桑的行程不是？”
　　“……”她转回视线，双手捧奶瓶，“…我穿什么都可以。”
　　“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吧…我觉得……”他有些讪讪，“当然夜一桑的喜好和感受是第一，男装也别有风味……但我的衣服会越变越少啦……”
　　就好像，是为了留几件她的东西在身边。她在心里嗤笑，几件衣服就能让人觉得是彼此联系的吗？衣柜里残留的樟脑混杂过体香，珍藏的那个人就会回来了吗？她心里这么想，说出来的却是：“我穿什么都可以…如果你只是想说你我并非露水情缘。”
　　他诧然，张口又却步，朝她略低头：“……肯定不是吧。”
　　她再度提起瓶口：“那是什么？挚友？”
　　“……或许…吧。”
　　有一秒周围静得不可思议，等他觉出一丝不对就只听瓶底暴烈地砸上桌子的声音，奶滴像倾斜的王冠溢出瓶口，她的“我走了”说得幽然冷涩，在溅上桌面前就卷起衣服踏出窗台，浦原的手却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肩。她心底闪过电光火石的惊乍，速度是她最有信心的能力之一，他是什么时候更胜一筹？一扭头，却是他十二万分的专注和意志，通过他压在帽沿下如炬的目光，和扳得她快失去知觉的指节。
　　“…再给我，一点时间。”浦原用力地，一字一顿地说，然而在看清她的现状后，立刻扭头陷入了凌乱，“——您还是没穿下着就打算跑吗？！”
　　但是夜一却没有想象中的反应，没有傲娇羞恼、毫不在乎，没有暴力倾向和一句反击，他回过头来，眼中只有令她发抖的愤怒，他登时松开了她，顺臂而下握起了她的左腕，脉搏在他手中蓬勃地跳动，鸡皮疙瘩全竖了起来，他慌忙拉过窗帘将她扛了下来。
　　夜一斗大的金瞳无知无觉地扑簌落泪。“……别做出那种弃妇般的表情啊，和夜一大人的名头超不相配！”浦原放她回床上，将头埋上被褥，激动处欲抬头，又很快被手蒙住，“…搞得我现在超自责的……如果下跪就可以的话我给你跪一千次可以吗？夜一桑！请求你嫁给我，请求你原谅我！”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酸下去，“…我很高兴啊……你说爱我…我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100年前就明白这种事，颜面尽失却隐藏不了……一分钟都撑不了，可是夜一桑！——你能和我一起生活吗？”
　　我想在这样的天气将被子晒得暖融，坐在躺椅上盖着帽子饱饱地午睡，等着新进的货落到这家店里，再新晾一批鱼干，陪店里的孩子采购，借郊游的名义外出勘测，去主顾的家里走访这个城镇的每个角落，然后回到自己独自一人的店里，关起门来研制另一个世界的玩具。
　　“你其实早已发觉了吧……拒绝我真正的原因。有些事你无法陪我做，才不希望我迎合你的愿想，与我无关的所有时间，从来不说在哪里做了什么。你信任我依恋我……却不肯将心给我。”
　　“…如果您只想要一个公认的身份，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筹备婚礼，静灵庭的户籍虽已封冻，但你可以在这尽兴选择你想要的形式，请所有你想宴请的人，我也会力所能及做到最隆重稳妥……然后呢？等到礼成身退，筵席散场，还是继续走上各自的路，你的心和身体，都不会跟我在一起。”
　　是的，离开尸魂界的那一天，他向她求婚的那秒钟，所看到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开的，幸福的原型。太过遽然的满溢的感情，吞没了她自己，但同时也认清了自己，无法生活在那种幸福之中。
　　她将手探到他乱蓬蓬的亚麻短发中，缓缓抓紧，又不忍用力地松开：“……那现在你面前的人又是谁？”颤抖着深陷，“除了名字，你又能怎样称呼我？”再艰难扳开，“我不在意名位也不需要事实，但你要是告诉我，今时今日我只是你一个朋友——”这次她抓紧他的头发没有放手，“…浦原喜助，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的手撑到床上：“那么夜一桑就会是我的掘墓人…那样的话我反而更心甘情愿。”他抬起头注视着她，挨近额角沿泪痕寸寸吻落，她抽紧的手指也渐渐松开，纷散的碎发中，埋没了他的痛惜，任他滑入耳后，夜一觉得自己要疯了，问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就无法分开。明明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顺水推舟地敷衍而过，就因为说了几句好话，自己就没有办法，因为他作出一副痛苦又透彻的样子，她就再也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