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羁绊》子酽

4、第三章 带上她的眼睛（二）

　　徐撄锋已经走出了好远，一路伴随着小姑娘的絮叨声，“左边那朵叫水晶，是白色的，它的茎上有分开的三片叶儿；右边那朵叫火苗，粉红色，茎上有四片叶子，上面两片是单的，下面两片连在一起。你看，我和她们都互相认识了，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会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们每一个的样儿，象背一本美丽的童话书。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

　　“我这儿的世界？要是你再这么孩子气地多愁善感下去，这也是你的世界了，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医生会让你永远呆在地球上。”

　　徐撄锋在草原上无目标地漫步，很快来到一条隐没在草丛中的小溪旁。他迈过去继续向前走，小姑娘叫住了他，说：“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河里。”徐撄锋蹲下来把手伸进溪水，小姑娘又感叹了起来，“好凉快，像一股清凉流遍了全身。”

　　“你那儿很热吧？”徐撄锋顿了顿，问。

　　“热，热得象......地狱。呀，天啊，这是什么？草原的风？！”小姑娘转移了话题，对于感受微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再次上路后，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轻轻地说：“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徐撄锋不置可否：“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这方面的感觉都磨钝了。”

　　“怎么会呢？！这世界能给人多少感觉啊！谁要能说清这些感觉，就如同说清大雷雨有多少雨点一样。看天边那大团的白云，银白银白的，我这时觉得它们好象是固态的，象发光玉石构成的高山。下面的草原，这时倒象是气态的，好象所有的绿草都飞离了大地，成了一片绿色的云海。看！当那片云遮住太阳又飘开时，草原上光和影的变幻是多么气势磅薄啊！看看这些，您真的感受不到什么吗？
　　”
　　徐撄锋摇摇头，脸上展露出了对女孩无奈的神色。

　　晚饭只吃到一半，男孩又被女孩喊着去看了日落。到了晚上，睡到一半的男孩又被女孩叫起去看了刚刚升起的月亮。草原上的夜雾使得月亮显得有些发红，无数的萤火虫的幽光在朦朦胧胧的草海上浮动，仿佛是草原的梦在显形。

　　徐撄锋伸了个懒腰，眼睛还有些迷蒙，对着夜空喊道，“喂，你是不是从轨道上看到月光照到这里？告诉我你的飞船的大概方位，说不定我还能看到呢，我肯定它是在近地轨道上。”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哼起了曲子，一小段舒缓而轻柔的旋律过后，她说，“这是德彪西的《月光》。”《月光》的旋律同月光一起从太空降落到草原上。静谧、安详，那音乐仿佛就这样缓缓溶入了月光。

　　“好了，月亮也看过了，可以让我回去睡觉了吧。”徐撄锋的口气开始烦躁起来。

　　“再等等吧，现在和刚才又不一样了，西边的云飘了过来，月亮正在云中时隐时现呢，求你了，带着我的眼睛再看会儿吧！”女孩低声哀求着。

　　“你象是来自十八世纪的多愁善感的诗人，完全不适合这个时代，更不适合当宇航员。”徐撄锋对着夜空说，然后摘下她的眼睛，挂到旁边一棵红柳的枝上，“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觉去了,明天还要赶回航天中心,继续我那毫无诗意的生活呢。”说着，他径自离开了草原。

　　眼睛里传来女孩细细的声音，却听不清是什么。

　　徐撄锋醒来时天已大亮，阴云布满了天空，草原笼罩在蒙蒙的小雨中。女孩的眼睛仍挂在红柳枝上，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水雾。徐撄锋小心翼翼地擦干镜片，带上它。声音也软和了下来，“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实在太累了。”

　　“不是因为你，”女孩抽泣着，眼泪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天从三点半就阴了，五点多又下起雨。。。”

　　“你一夜都没睡？”徐撄锋的脸色苦了下来。

　　“......呜呜，下起雨，我，我看不到日出了，我好想看草原的日出，呜呜，好想看的，呜.....。”

　　“草原上总还会有日出的，以后我一定会再带你的眼睛来，或者，带你本人来看，好吗？”徐撄锋的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温和地安慰着。

　　女孩不哭了，突然，她低声说：

　　“听。。。”

　　徐撄锋四处张望着，表情紧张起来。

　　“这是今天的第一声鸟叫，雨中也有鸟呢！”小姑娘激动地说，口气如同听到世纪钟声一样庄严。

　　旅行结束之后，徐撄锋又回归到了日常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很长时间后，当他想起清洗那次旅行时穿过的衣服时，在裤脚上发现了两三颗草籽。有时候，在结束一天的劳累结束后，他会站在晚风中感受风的意境，鸟儿的鸣叫能引起他的注意，甚至会在黄昏时站在天桥上，看着夜幕降临城市。

　　几个画面的切换过程中，画外音响起，是鹿晗清澈的声音，“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点点的嫩绿在其中出现，并在增多。当这种变化发展到让我觉察出来时，我又想起了她。也是无意识地，在闲暇时甚至睡梦中，她身处的环境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那封闭窄小的控制舱，奇怪的隔热太空服......后来这些东西在我的意识中都隐去了，只有一样东西凸现出来，这就是那在她头顶上打转的失重的铅笔，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睛，这只铅笔总在我的眼前飘浮。”

　　画面切换到徐撄锋再次地走进航天中心高大的门厅，一副出现过无数次的巨大壁画吸引住了他。这次镜头从上一路摇下，壁画上是从太空中拍摄的蔚蓝色的地球。那只漂浮的铅笔再一次浮现，与壁画叠印在一起。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怕封闭。。。”徐撄锋眼神一变，“除了太空，还有一个地方会失重，”他发疯似地朝楼上跑去。

　　画面开始在他的奔跑和另一些画面之间切换。

　　“飞船现在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15公里，还需要航行20小时才能达到预定深度。”一直以令人怜惜的邻家小女孩形象出现在微电影中的迪丽热巴此时虽仍是一样的打扮，精气神却恍若是另一个人般，说话做事十分利落，一副专业精英的派头。

　　“警报，航行区的物质密度由每立方厘米6.3克猛增到9.5克，物质成份由硅酸盐类突然变为以铁镍为主的金属，物质状态也由固态变为液态。”女孩看着面前屏幕上的分析，沉着冷静地告知着船员发生的噩耗，“我们闯入地核了。”

　　指令长紧急做出了指示，“地幔中多了一条通向地核的裂隙，导致古腾堡不连续面向上延伸了近1000公里。沈昕，现在立即转向，冲出裂缝。”

　　“是。”沈昕向舱室的航员们发出指令，全力冲出裂缝。

　　“很好，船体顶住了每平方厘米1600吨的压力。”一个航员强压住兴奋，继续操作着飞船。

　　但是下一秒，不幸就发生了。警报叠声响起，“烧熔发动机与主舱结合部脱离！”众人赶到主屏幕前只能看到已分离的烧熔发动机在一瞬间被发着暗红色的液态铁镍吞没。

　　众人沉默了一瞬，脸上都不由现出了丧气的神色。地质工程师叹道，“地层飞船的烧熔发动机用超高温射流为飞船切开航行方向的物质，没有它，只剩下一台推进发动机的“落日六号”在地层中是寸步难行的。地核的密度虽然惊人，但构成飞船的中子材料密度更大，液态铁镍对飞船产生的浮力小于它的自重，我们现在只能慢慢地向地心沉下去了。”

　　“没有获救的可能了吗？”沈昕望向指令长，大眼睛闪着企盼的光。

　　指令长扯出一丝笑，“沈昕，我不想骗你，我们现在误入地核，就如同二十世纪中期的登月飞船偏离月球迷失于外太空，获救的希望是丝毫不存在的。”说着，指令长整理了下情绪，“好在我们主舱的船体是可靠的，船上的中微子通讯系统依然可以和地面控制中心保持完好的联系。”他又笑了笑，给众人鼓气，“食物也管够，大家打起精神来，把这里的情况和地壳数据发送到地面。”

　　画面一切，徐撄锋仍然在楼梯间狂奔。

　　“本台报道，“落日六号”沉入地心已过去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我们的科研工作者以大智慧大毅力顶住了地核里的艰苦环境，向地面发送了大量宝贵的资料。”“本期科技通讯带来的是地壳内部的环境分析，我们的“落日六号”包裹在几千公里厚的物质中, 这里别说空气和生命, 连空间都没有，周围是温度高达五千度，压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钟内变成金钢石的液态铁镍！它们密密地挤在“落日六号”的周围，密得只有中微子才能穿过，“落日六号”是处于一个巨大的炼钢炉中！ ”

　　徐撄锋一路冲到了主任室，猛砸主任办公室的门。他不在。徐撄锋马上转移，朝走廊尽头的小房间跑去。

　　画面回归到“落日六号”，这次看到的航员们人数已经所剩无几，都在自己的位置休息。突然地质工程师从睡梦中突然跃起，竟打开了他所在的密封舱的绝热门！虽然这只是四道绝热门中的第一道, 但瞬间涌入的热浪立刻把他和身边休息的另一个航员烧成了木炭。指令长在一个密封舱飞快地关上了绝热门，避免了“落日六号”的彻底毁灭。他自己被严重烧伤，在写完最后一页航行日志后死去了。

　　从那以后，在这个星球的最深处,在“落日六号”只剩下沈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