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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乡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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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生负箧曳行在郊外的小路上。
天色渐晚,小阴风嗖嗖,诡异的虫鸣应和,远方树影婆娑,有些晦暗不明。
宁生打小怕黑,一个震颤,险些于心中幻听出狼嚎之音,好在他曾偶然听得五娘对胆小的四娘说起:
打败魔鬼的最好方法是——找另一个魔鬼。
这个混话当下是救了他一命,然而不等他在心间雀跃一个遍儿,另一个魔鬼,更可怕的"鬼哭"便幽幽出现了…
黑暗中的人听力都比较敏锐,宁生反射一般的竖起耳朵。
只听得不远,隐隐有呜呜咽咽声,如泣如诉,伴着草叶沙沙。
这不就是哪家鬼奶奶哭坟吗?
哎呦娘嗳,宁生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六神无主,瑟瑟发抖。
如他往常,碰见了此等景象一定什么也不言什么也不语,只一味自己害怕。可想起临行前的二娘嘱托:“万事不要去碰硬,打不过便赶紧求饶。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
离家的游子,父母一言,烙于心间。娘亲决计不会哄自己,她说的话,怎能不听!
管不了穿堂风是不是灵便,是否能将话带到鬼奶奶的耳朵里,书生此刻吓得已吐不出个囫囵儿 :
“ 这位小、小姐、嫂嫂,我,在下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仅是个过路的书生而已,是个良善,若不甚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饶我一命,姐姐千万开恩。”
说罢便半趴在地上。
他行大礼的姿态虔诚,然而鬼奶奶并没有回应。
古话有言心诚所致,金石为开,宁生只当请求他人原谅这种事,除却虔诚外,还须得坚持。
于是就这这个姿势,他继续保持了下去。
……
宁生抖抖擞擞委在地上,约摸两三刻钟的光阴,却不见鬼兄应声,耳中仍有听得低低的呜咽之声。
跪了许久,腿酸。
他怯怯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眼神之中带着些幽怨。
“这鬼莫不是个哑巴鬼罢。”
而后又抬眼一望仍旧阴诡的四下,书生很是佩服自己面对逆境的幽默感。
然未几时,风却淡了下来,天已全黑。
清脆的虫声悄悄响起。
四周变得有些安详,连带着宁生亦逐渐冷静。
冷静下来的宁生觉得这世上大抵是没鬼的。
然他仍是不敢大动。
他怕不等鬼来,暗处别再是什么野兽伺机而动,只等着取他小命。毕竟此处不是二毛山,此处的野兽自然也不同于二毛山上。不若在家中,有大娘二娘三娘五娘在,二毛山上的熊和大老虎皆是温驯且乖。
然不妙的是,冷静下来的宁生只觉得腿上愈发一阵酸软,几个蚊子将才咬得的包也暗暗开始发力。
宁生只是轻轻动了动左脚。
“哎呦!麻麻麻,疼疼疼。”
列位看官可曾试过抽筋和脚麻并行?
是了,就是这么巧。
他腿一后蹬,duang的向前栽倒,跪变趴,堪堪一个狗啃泥。
这却还不够,腿一后蹬,便踢翻了方才抖掉的书篓,其中书卷盈溢而出。且不说书全散挺恼人,整出的动静亦十分惊人。
“这是天要亡我。” 书生绝望的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果不其然,书筐落地的声音惊动了什么东西。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得,那处草丛一声嚎,一团血红色的物体,只向得宁生嗖来,因其速过快,以至面目不明,然白色的牙却于暗夜闪现出莹莹的诡光。
直教人心中也发寒。
……
那一团大物直直向着宁生,白森森的獠牙,遍体污血,眼珠子还会发绿光。
夜色朦胧,无需看太清,也能感到其满的要溢出的杀气!
这物什书生只在书中见到过,却仍然很快就辨认出。
这体型,这尖牙,这绿油油的眼珠子,除却狼,还能是什么。
是狼,是狼啊! 大抵还是头狼王。
不是说草原才有狼吗,书生这时也顾不得了。
可他哪还动得!
一直忙着赶路,他只盼能在天大黑前找到一爿客栈,以至于未曾得空进些吃食。
腹内空空,又三魂丢七魄,全身早已软成了个无骨鸡,未等狼兄近身,便一蹬腿儿,晕过去了。
……
约摸两个时辰,宁生方得悠悠转醒。
他自是希冀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因得梦里的事,大都是信不得的。
可趴在他眼帘子前头、方才正用沙糊糊大舌头舔他脸的这位仁兄,却是用实际行动否定了宁生的痴心妄想。
不待宁生尖叫,狼兄反先开了口。
没有狂躁的嚎叫,几声软塌塌的呜,倒像是谁家狗儿受了委屈。
他竟能感觉到这狼全然没有攻击他的征兆。
宁生怔了一怔。
趁着这一怔,狼便自宁生身上下了来,直低头衔住他的衣裳角直往方才它来源的那处拽。
宁生虽已无起初那般畏惧,却仍是不敢不遂狼的意。于是他只能一味顺着它的力道,朝着那个方向走。
当时的宁生自是不会想到,他的一生,便是自那一刻起,被生生扭转去了不同的轨道。
……
那狼拽着他走到一簇竹子前,停了一停,放开了宁生的衣角,而后哀叫着引他往里瞧。
宁生于是轻飘飘的瞥向四下,然其不觉有甚奇怪。
倒是此丛竹子长势颇为喜人,其下有灌木半人高,结的果子沉甸甸且略有青涩,倒是奇异,这个时令竟还不曾熟,当真是个村童捉迷藏的好去处。
宁生夸天夸地夸野花,也不见他解得那狼什么意图。
唉,这厮长着一个抓不住得重点的脑子,当真令人无可奈何。
狼见他慢慢打量周边,许久都无甚么余下动作,便有些上火。于是它咬起宁生的衣角,往前就是猛的一拽。
宁生即便有防备,也怎能奈何得过一头强壮凶狠的狼。于是一个踉跄,向前一步倒地,撞开许多弱竹。
血,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不知是否是因为过于饥饿,以至于嗅觉短暂失灵,宁生方才竟不曾闻到这气味。
……
眼前的是一个了无生机的男子。
他一身锦衣华服,但被血污得不成样子,面皮亦七七八八糊满血和泥,看不清相貌。
宁生却迟迟未动,不敢上前,没法定夺这人的死活。生平从未见过尸体,他亦是纠结得很。
狼见宁生不为所动,直急得呜呜哀嚎。
它一头狼,无法说出如何悦耳的哀求之词,却在那人身边,望着宁生的方向伏倒在了地,起身,又再伏,直到如此重复了三次,绿莹莹的眼里竟也似酝了一包泪。
宁生懂了,狼是在求他。
他原就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对尸身当前,有些无助。但这狼这般的重情义,他又有何理由继续袖手一旁。
宁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鼓励自己。
深吸一口气,他走近地上那人,而后小心翼翼就着袖子略一擦那人的脸,探了一探鼻息。
好在云开见月明。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有气,那便不必怕了。
于是如释重负的对着狼轻声开口,“你家主人没死,无须再这样担心。”
也不管狼是否能听懂。
然它却好似通得人言,周身顿时一下轻松,也倒在地上。
宁生慌忙走近,这才发现,原来狼亦受了很重的伤。其腿是断的,身上还有单手数不清的几条大口,有的甚至见了骨。
原来方才它一直是在撑着,现在应该是乏的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