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11、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这个星球的月亮是蓝色的，温柔的蓝色，微微泛白，看起来空灵寂静。

　　沐浴在这月光下，感觉月华便如同羽毛轻轻飘落，轻盈地黏在房顶，黏在树梢，黏在一架古老的白色钢琴上。

　　人类为安茹家族辟出的简易府邸中，二楼琴房，安茹公爵站在钢琴前方，打开琴盖，双手抚摸过光滑的黑白琴键，垂首道：“这是奥拉婶婶的新婚礼物，有几百年历史，是个古董。”

　　西尔维斯特瞄着钢琴。他不会弹琴，不过，这不妨碍他欣赏别人弹钢琴。于是当安茹公爵倾身坐下奏响第一个音符时，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一人。

　　“听好了。”安茹公爵抬眸，朝西尔维斯特投去温柔的一瞥，“去了军校就再没弹过，这可是特别演奏。”

　　西尔维斯特愣了愣，片刻后从钢琴侧面绕至安茹公爵身边站定，受宠若惊地点头。

　　安茹公爵又望着他笑了笑，手指翩然起舞，霎时一串行云流水的音符由指缝间倾泻而出。

　　“这是？”驻足凝听几分钟，西尔维斯特忽然从凄美的乐曲中回神，略略有些惊讶地张嘴道：“这是什么曲子？听起来有点耳熟……”

　　琴声如诉，优美动听，却不是什么欢乐的曲调。

　　尤其问完话后重新沉浸进去，他似乎不受控制，再度因乐符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片汪洋，比初听时浮现于脑海中的汪洋更加广袤无垠，也更深入灵魂。

　　“鲸……”西尔维斯特努力回想着乐曲的名字。

　　安茹公爵的小白鲸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安静趴伏在他的军帽上，缓缓摆动尾鳍，然后用鳍肢摩挲他的鬓角。

　　过去有人写道：“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

　　一头鲸鱼的陨落，是另一群生物，生命旅程的开始。

　　鲸落海底，其死非终。

　　从肌肉消弭到唯剩巨大骨架，鲸鱼终于在死后完成对大海母亲的反哺，诞生一个孤独的奇迹。

　　“鲸落？”西尔维斯特想起来了。

　　巨鲸落，万物生。

　　其实岂止十五年，鲸落所形成的生态系统，于黑暗无际的深海中，保持完整循环可达百年。

　　想起乐曲的名字后，西尔维斯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他静静看了安茹公爵一眼，下一秒，紧皱双眉，坐下，蓦地抓起安茹公爵的手，打断对方的弹奏。

　　“我不喜欢这首曲子。”西尔维斯特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喜欢，即使它确实很动听。”

　　安茹公爵手指停住，“……”侧脸望向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抿起嘴，用力捏了捏安茹公爵的手指，继续低声说：“寓意很不好。”他顿了顿，“不吉利。”

　　安茹公爵挑眉。

　　真是不知这位年轻军官到底看了多少神州书籍，总之从他嘴里听到“不吉利”，安茹公爵很想笑出声。

　　所以，他也就毫不含糊地笑了，还一边笑，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摘掉对方的军帽，揉着对方的头发。

　　“想什么呢。”安茹公爵看着西尔维斯特的眼睛道：“不吉利？你要笑死我啊。”

　　西尔维斯特抱着滚落怀中的小白鲸，一张委屈脸。

　　“哈哈。”安茹公爵的手指顺着西尔维斯特的头发，慢慢滑到对方的肩膀，“而且，鲸落，大爱无疆，听起来就十分高尚，像这样死去，大概会被所有人铭记一生吧。”

　　然而不要铭记一生，不需要被别人铭记一生！只需像两只小小的松鼠，春夏秋一起生活，严冬时刻挤在温暖的洞穴沉沉睡去，一同走过四季，这样简单平凡地度过一生。

　　“鲸落……不喜欢……”西尔维斯特垂下眼睫。

　　安茹公爵张了张嘴，没说话，片刻之后完全陷入沉默。

　　月上中天，露娜散发着蓝色微光，给寂静的世界笼罩上一层轻纱。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后，安茹公爵终于神情温柔地笑了笑，展开双臂，将执拗的年轻人拥入怀中。

　　“好，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弹了。”安茹公爵拍着西尔维斯特的后背道。

　　他确实感受到对方低落的情绪，而他不喜欢意志消沉的西尔维斯特。如果不再弹奏《鲸落》会令对方高兴，那么他愿意放弃这首他最爱的曲子。

　　“好。”西尔维斯特回拥安茹公爵，用力嗅着对方颈间的芳香。

　　不是信息素，是另一种好闻的洗发水，有着故土的味道。

　　可是，巨鲸落，万物生，若巨鲸不落，人类远离故土，又从哪里开始新的生命旅程？

　　回到人类聚集地的第二天，睡眼惺忪的安茹公爵被西尔维斯特叫醒，披上一件外衣，去奥拉·德·安茹夫人那里用早餐。

　　用餐期间，安茹公爵正式向夫人及其孙子介绍了西尔维斯特。

　　安茹公爵的侄子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他在安茹公爵介绍西尔维斯特的过程中一直盯着年轻上尉不眨眼，不久，他便爬上西尔维斯特的大腿，用手指轻戳西尔维斯特头顶的白鲸。

　　“哥哥。”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这是你的精神体吗？为什么它身上有叔叔的气息？”

　　西尔维斯特一愣，猛地转头望向安茹公爵。

　　安茹公爵正和面包作斗争，见西尔维斯特看过来，歪着头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伯爵夫人淡定地喝咖啡，就像没听到这句话。

　　于是，得不到主人的回应，西尔维斯特也不知能说什么。他把疑问默默埋进心底，只暗道公爵的侄子似乎快要觉醒，原来安茹家族竟然同样拥有此前被人避之不及的血脉。

　　……呃，先等一等，为什么他是哥哥，公爵却是叔叔？

　　早餐结束，安茹公爵准备领着纠结的西尔维斯特离开府邸。便在即将离开那一刻，安茹夫人走过来，神情祥和地望着安茹公爵，轻声道：“就是他吗？”

　　安茹公爵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了。”夫人点头，“下次再回来吃饭吧。”说完便牵着孙子离开，留下依旧莫名其妙的公爵。

　　平静的时光，大概只能存续一个早晨。

　　当露娜的幻影完全消失，虚拟太阳完全升起时，昨天没能解决的事件，今天终于再度被摆上台面。

　　首先，是事件经过一整夜发酵，普通人类已经对外星人产生强烈的抵抗情绪。

　　寄居在别人的土地上，对主人产生抵抗情绪，其结果可想而知。

　　再者，刚刚睡醒的外星人什么事都不干，七点就派人过来，要求人类领导者到城市中央广场，公开向外星人民道歉。

　　道歉方式当然没有之前说的下跪那么夸张。不过，站在中央广场接受众多身高巨大的外星人的叱责，也不是什么轻松的道歉方式。

　　“我们为什么要道歉！”

　　已经跟随安茹公爵回到特蕾莎女王号修理基地的西尔维斯特挡住门，眸底火焰翻腾，脸色却寒冷如六月飞霜。

　　“我们没错，为什么要道歉，去他妈的！”西尔维斯特生气地道。

　　西尔维斯特出自中等贵族家庭，特诺奇蒂特兰也是一所贵族军校，照理说他教养甚好，绝对不会出现爆粗的行为。

　　但是现在，他就是骂人了，骂外星人，而且内心深处恨不得将它们通通骂死。不过，能动嘴，必然是无法动手。憋屈的西尔维斯特紧盯安茹公爵，往左移动几步，彻底将门拦得水泄不通。

　　“您不能去。”他气咻咻地拧着眉，“我不会让您出去。”

　　安茹公爵：“……讲真话，其实我也没打算出去。”

　　西尔维斯特不相信地看着安茹公爵。

　　安茹公爵叹气，后退两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嘴角弯起望向西尔维斯特，轻轻地说：“你别光拦我，你叔叔那里，你不去？”

　　西尔维斯特摇头，表示他不去。

　　安茹公爵“呃”了声。

　　“我叔叔不会委屈自己。”西尔维斯特手一摆，把门给关上了，“您不用担心，他比您立场坚定。”

　　安茹公爵：“？？？？？”所以说，对方到底从哪里看出他立场不坚定？

　　“我的意思是，您也许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西尔维斯特解释道：“华羲的事情……”他深深看了安茹公爵一眼，“站在您的立场，有很多事不能做，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事必须做。当初是我不成熟，我向您道歉。”

　　安茹公爵：“……”瞬间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父亲眼光看向西尔维斯特。

　　顶着“老父亲”欣慰的目光，这次，换西尔维斯特无话可说。两人安静了一阵，时钟上的数字跳向七点四十，这时，安茹公爵的智脑响了。

　　就在五分钟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而这次发生的事光靠处死几个人，及当众道歉完全解决不了。

　　安茹公爵揉了揉额角，把刚刚传到智脑上的邮件转发给西尔维斯特。

　　“你看看吧。”安茹公爵神色嘲讽地道：“我们人类走过最长的路，不是从遥远的银河系来到这片异星域，而是造物主的套路。”

　　一个人类和外星人的孩子被另一个人类虐杀了。

　　杀人者被击毙前还使劲叫嚣，说孩子的母亲是叛徒，所有与外星人结合的人类都是叛徒。

　　叛徒就应该被诅咒，该受折磨，该不惜一切代价，诛杀！

　　可是，那个人类只是一个十二岁大的普通少年，他虐杀的那个孩子，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三个月，相当于人类的六岁，已经觉醒为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