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把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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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的春日总是很短，似乎清明之前还在穿着棉的，这夹袄都还没有换，一晃眼这四月底，就两件衣裳都穿不住了。日头逐渐升起，刚写完一百个小字的罗扇抬起头来，用手帕轻轻擦着额上渗出的细汗，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竹梢的太阳：“快午时了呢，该去做饭了。”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少年：“陈哥哥，我带你进屋子里歇着吧。”说着，她就准备去扶他。
她的手刚握住他的左边胳膊，她的手就被他的右手反握住了。阳光下，他微微仰起头，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休息，他的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伤痕累累的脸现在也恢复了白净。他如剑一般的眉宇微微蹙起，眸光清澈地映出罗扇的身影:“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我其他没什么问题。整天这样混吃混喝的，感觉我人都要废了。我跟你一起去，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吧。”
罗扇对上他黑亮的眸子，半晌，她笑了起来:“好呀，那你就跟我来吧。”
自打赵婆婆走了之后，这苹娘接连找了许多人，然而都没有满意的。不光是苹娘，就连罗扇自己的嘴都被赵婆婆养刁了。然而，这带来的结果就是，苹娘包里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流出去，而自己的大部分体己都交给赵婆婆去做事了，一时手里没有进项。一看这样下去不行，苹娘就买了许多的菜蔬种子和鸡鸭鱼兔这些回来养，想要自给自足。罗扇还是个小孩子，可喜欢这些小动物了，自告奋勇要去喂它们。再往后，她有一天晚上饿得受不了，自己下厨烙了几个饼。从此，本来口口声声手工艺者应当专注于自己的手工艺的苹娘就不吭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也不找厨娘了，只是找了手脚干净的人每日浆洗打扫，做饭的事儿就不提了。
做饭的厨房并不是西边那个，就是在他们所住的东边。罗扇牢记着苹娘的叮嘱，并没有带过少年去西边房舍，只是将自己练习的东西搬了过来，一边做事一边看着他。这一路走，罗扇一路都在思索:该让他做什么呢？
这一个问题一直到了厨房，罗扇还没想出来。不过，她进去后一扫厨房，瞬间福至心灵：“这样吧，你就负责烧火吧。来，陈哥哥你坐在这里。你的手给我。”
少年迟疑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罗扇给握住了。她带着他的手往前微伸，一直到了一个位置，这才停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就是这个地方。等会儿我喊你加柴你就加。”
“好。”陈少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被她的手带着去触碰旁边的木柴位置。他试了两次，都没有什么问题，罗扇这才放心开始做饭。
罗扇在家就是做惯了饭的，那时候她还小，都是脚踩在板凳上去够灶台的。现在她长高了许多，越发顺手了，这动作也越发灵活了起来。
因着常年拿刀锻炼，她现在拿起菜刀切菜十分有力气，而且下刀十分准，她还能分心去聊天：“对了，陈哥哥，你大名叫什么啊？”
陈少年正将一根木柴递进炉膛，火光逐渐腾起，映红了他的俊脸：“我名青墨，字为乃若水。”
“若水？上善若水，真是一个好名字啊。”已经念了许多书的罗扇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的名字来源，感叹了一句，“跟陈哥哥的气质也很搭呢。”
陈若水垂下了眼帘，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这眼睛，辜负了祖父的一番希冀啊。如今他在何方尚不知，又是那样的原因离家的，现在，他只能寄人篱下，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丫头照顾。想到这里，他心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带出分毫：“火应该够旺了，我还可以做点儿什么呢？”
罗扇正好将最后一点儿菜切完，抬起头来，看到他坐在那里的模样，脑袋转了一圈：还真的没什么太多的可以做的事情呢。她转头看到了旁边的剩饭，忽然计上心来：“不然，你准备鸡鸭鹅它们的饭吧。”
陈真少爷不认识鸡鸭鹅若水少年抬起头来，淡定地哦了一声。他站了起来，先是往左转了半圈，又是往右转了半圈，最后他终于是开了口：“要用什么给它们准备什么呢？”
“墙角有一个大麻袋，里面有些糠。大袋子旁边的小麻袋里面是给它们准备的菜叶。将菜叶撕碎，按照两碗菜叶一碗糠这样混合起来就好了。”罗扇说着，将两个盆子塞在了他的手里，领着他走到了墙角的麻袋旁边。看着陈若水找到了地方，她这才放心回来，将淘好的米放进了滚了的水里，用木勺搅了一下，将锅盖盖上。饭煮上了，她拿出了砂锅，趁这个时机她得先把汤给炖上。自己的师父有一个习惯，这每一顿饭至少要有一个汤，没汤就得要有粥。这汤虽是不难，但是个工夫活儿啊。
外头，苹娘正在打磨扇头。这把扇子她是打算做一个女子所用的，这扇头她挑选了许久，还是想着做一个梅花头。一把扇子阖上的时候，这大骨小骨一般都是没什么特别的花样的，吸引人的第一个就是大骨上雕刻的花纹，第二个就是扇骨和扇坠子了。这打孔的位置和扇头的风格，需要和整个扇子所要呈现的气质相符合。毕竟这扇子是雅物，文人墨客们最喜把玩的，因而，这制扇之人，必得胸中有丘壑，还得心中有墨水。这也是苹娘一面让罗扇精进扇艺，一面还不忘教她读书习字的原因。
只是，这梅花初具模子了，都快午正了，这丫头怎么今儿个还不喊吃饭呢？苹娘放下了扇骨，顺手拿起了竹杖。哼，当初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听了罗扇说她做饭来养那个少年，所以留下了他。她得去敲打敲打了，这救回来的人竟比她一个师父还要重要了吗？
苹娘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那厨房背后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声和一阵鸡鸭鹅的叽叽嘎嘎声，一时之间吵嚷极了。一个人影从厨房里面执着刀跑出来，苹娘定睛一看，正是罗扇。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发生了什么？”
话还未说完，只听砰砰几声，一个男声的闷哼夹杂在那一片鸡鸭鹅声之中，显得特别的明显。罗扇一听，瞬间脸色就变了，连忙放下了刀往厨房后头跑去。苹娘瘪瘪嘴:看看看，那臭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这丫头连饭都不做了。看起来，她得先教训教训那臭小子。想到这里，她也拄着竹杖，飞快地转到了厨房后面。
苹娘走得太快，走过去的那一瞬，没留意到有人站在转角，差点儿一头撞上去。她连忙停住，看清前面站着的是罗扇，这才拍拍胸口，正要说话，忽然眼光瞄到了前面的情景，顿时，愣住了。
一片鸡鸭之中，陈若水正端着一个木盆往角落里缩。然后，两只大白鹅正扑棱着翅膀，伸长了脖子，对着墙角里面的陈若水不断地引颈长鸣。而陈若水已经是一瘸一拐地，一只手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边臀部，头上身上还挂着一些毛和菜叶。
苹娘一见到这个场景，顿时就笑了起来:这人，居然怕鹅。她的笑声刚一出来，那两只鹅听见了后面的声音，一下子转过身来。罗扇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拦在了苹娘的面前：“师父，你快跑，鹅咬人会很疼的。我去引开它们。”说着，她手里拿过了一根竹竿，立刻就冲着那鹅过去了。
陈若水只听见耳边的鸡鸭鹅们都叽叽喳喳嘎嘎地叫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太多，纯靠听来辨别周围形势的陈若水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木盆。刚才被鹅咬的阴影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完了完了，他又要被咬了！
就在他的心再一次提起来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罗扇清脆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走。”他一下子没意料到，被她这么一带，整个人趔趄了下去。然后，他将她扑了个满怀，扑通一声，两个人都栽在了地上。
然后，被压在下头的罗扇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被自己的竿子给赶开的鸡鸭鹅们纷纷围了过来。再然后，陈若水的惨叫，响彻云霄，惊飞了竹梢上栖息的鸟儿们。
当天晚上，月朗星稀。
罗扇耐心地站在陈若水的房间外面：“若水哥哥，你让我进去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上就可以了。你把那药放在门口吧。”里间趴在床上的陈若水连忙出声道。
罗扇又拍了拍门：“可是，刚才大夫说你伤到的地方不好上药，让我们一定要帮你上。这个鹅都把你咬破皮了，你还洗了澡，这水浸过伤口，更要上药了。若水哥哥，你不开门的话，那我就自己进来了哦。”说着，她就自己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趴在床上的陈若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一个不用还没出口，就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他的手连忙在床上胡乱抓着：被子被子被子，被子在哪里，他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里啊。
他刚抓住被子盖住自己，忽然背后一凉。罗扇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耳侧:“若水哥哥，大夫说了，这天气热了，伤口不能这样盖着，不然说不定得化脓呢。你看看你，你的屁股都被鹅给咬起一个大包了。来，我给你上药。”
刚走到屋门口的苹娘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扶住了额头，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她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怎么就忘记教这个丫头男女有别了呢？
里面的陈若水一张脸红得恨不得咬舌自尽：他的一世英明，真的要毁了毁了毁了啊！
因着这一番变故，陈若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谁来都不开门。他每天都在房间里面锻炼着用听觉和触觉来自己独立照顾自己。经过那一天的事情，除了羞愧之外，他心里更多的是难过。自己竟然沦落到要被一个小姑娘从鹅的包围圈里救出来。虽然自己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若是这一辈子都看不见，那自己往后，就真的要这样成为一个废人了吗？若水，若水，水在遇到堵住去路的坚石之时，会逃避吗？若是自己一直这样下去，怕才是辜负了祖父最大的希冀吧。想通了这一点儿，陈若水那颗忐忑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面。
不就是一只鹅吗？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怕，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陈若水扶着墙走了出来，取下了自己的玉佩:“罗扇，明儿个我们吃全鹅宴吧，我请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把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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