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自救指南》携手同行

21、这就是现实

　　陈靖负手而来，绕过跪着楚泽秀走上正前方的石阶。他凝目注视了楚泽秀丝毫不显悔意的脸，打发了其他人：“你们先下去。”

　　“是。”庞岳拱手退下，那两个持刀的士兵也随之而去。院子里只留下二人，四下寂静，只余寒风猎猎。

　　这时，陈靖开口问：“你早就知道东刘的事情？”

　　“是。”

　　“杀人灭口是谁授意的？”

　　“是我。”

　　陈靖听罢，突然冲过去，像一头老虎突然张开了獠牙，面目狰狞狠厉。他攥紧拳头打在楚泽秀嘴角，直接将人掀翻，而后不待对方反应就欺身而上，一手绞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握拳高高扬起，随时准备砸下去。

　　“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楚泽秀看着陈靖眼中滔滔怒火，云淡风轻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殿下。”

　　又一拳落下，打偏了楚泽秀的脸，他微微抬起头，张嘴突出了一颗混着血的牙齿。他低笑两声，重新躺回冰凉的地上，微喘着粗气，道：“我没做错，这一点，我想殿下应该是清楚的。”

　　“你没错？呵，那东刘的百姓做错了什么？他们是因为谁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陈靖揪住楚泽秀的衣襟声声质问，“楚泽秀，你有什么立场说你‘没做错’！”

　　不知是那一句话扯动了楚泽秀的神经，他突然发力挣脱被束缚住的胳膊，把陈靖甩了出去，然后一跃而起，弯腰提住被砸得晕晕乎乎的陈靖，像是报复一般往他嘴角砸了一拳，随即又突然松手，任由陈靖踉跄着坐倒在地上。

　　“我没错，东刘的村民也没错。”楚泽秀蹲下来，擒住陈靖的下颔，紧盯着他的目光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狡邪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如冰似雪的寒冻。陈靖被迫被这凛凛目光一盯，满心的大火被在瞬间被冻住，通身的血液也跟着凝固了。

　　楚泽秀一字一顿，用严厉而郑重的语气道：“他们想活着，我们楚家人难道就不想活吗？是，这件事情东刘村民是无辜，从一开始错的就是楚泽宏，楚家理亏，应该认罪。可是殿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江南大乱，显州侵地案查的正火热，这个时候东刘的事情爆出来，难做的是陛下。搭进去整个楚家，你也别想好过！”

　　“那是楚氏罪有应得。”陈靖推开了楚泽秀，心底一阵失望，“这是因果报应，既然楚家人犯下了罪孽，业果就该由楚家人偿还。”

　　楚泽秀冷笑：“现在跟我论起这个来了，那好哇，你告诉我南阳城外的援军有多少是为着楚家去的！”

　　陈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他很明白，如果没有楚家领头，其他世家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戈的。从这一点讲，楚家是功臣。现在南阳城外战火纷飞，不曾有片刻安稳，这个时候给楚家判罪，无异于自毁长城。

　　“殿下，”楚泽秀语气软了几分，“圈地占地的不止我楚氏一家，江北都这么明显了，就不要说江南的世家豪族。一个案子不算什么，可以用来惩戒警醒百官，让他们收敛一些，但是两个案子就不一样了，尤其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陛下能彻查吗？不可能的，如果其他地方的人们听说了争相效仿，那陛下岂不是把满朝文武得罪了干净。不彻查怎么办，除非死无对证。殿下，就算我不杀这四人，也自有他人动手”

　　“陛下不是这种人！”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也不敢妄议。不过我知道，现世安稳与济世安民从来都是殊途。至于能不能同归，谁知道呢！”说着，楚泽秀双膝一沉，跪在地上，神容庄肃地向着陈靖行了跪拜大礼，“殿下，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望殿下三思。”

　　陈靖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木然受了楚泽秀的大礼。他不说起，楚泽秀就一直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陈靖两手撑地摇晃晃地站起身，怔忡的目光才重新聚集起焦点，神色复杂地看向楚泽秀，“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仅仅想借此来保全楚家呢？”

　　楚泽秀闻言，身体僵了僵，缓慢地直起身子，他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问：“殿下就是这样想我楚三的？”

　　“在孤赶来别院之前，孤从来没有想过孤的好朋友会将手中的剑指向大卫的子民。孤以为孤的朋友是个仁人志士，可是现在，孤不确定了。”陈靖眉宇间划过几分犹疑，语气却冷静地像无波古井，“从连州到裕州，孤亲眼看见你用了太多的心计。你可以对傅晟使诈，可以毫不犹豫地算计楚泽宜，那么你现在对着孤，到底有没有说实话呢？楚泽秀，孤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楚泽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臆间的悲怆与愤懑，神情漠然道：“不管殿下信与否，你都必须承认，我楚泽秀说的事实。”

　　“什么时候凭空臆想的也算作事实了。”陈靖强硬道：“你们不敢做的事情，孤来做。你们怕担责任，孤不怕。你们愿意现世安稳，孤偏要济世安民。大不了就是一死，孤不在乎，孤倒要看看哪些人敢拦着孤！”

　　陈靖敢说就敢做，转身就亲自写了状子替东刘的百姓投到了裕州刺史的衙门。这一做法大出众人意料，刺史薛淮趔趔趄趄接了状纸，顶着太子爷诡异又平静的目光，硬着头皮吩咐衙役前去楚家拿人。

　　整个审理过程进行的非常顺利。楚诲父子皆是白身，太子爷在堂听审，他们楚家老爷公子的身份也不顶用，对簿公堂，他们的地位甚至不及那四位东刘村民。楚家父子放火烧田与拦路围堵是事实，除却有几个三房的管事下落不明，其他家丁的口供倒是一致，是以薛淮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案子结了。

　　不过这薛淮也是个机灵人，抓住了一个楚泽宏只下令羁押并未命人杀人的漏洞，判了楚泽宏流放，楚诲五年监.禁，至于东刘村被大火烧毁的房舍与土地，则用楚家对等的良田来赔偿。

　　这一去，整个三房便不剩什么了。二房被除族，三房父子锒铛入狱，大房仅存的独苗苗重伤昏迷，偌大的裕州楚家一夜之间就如大厦将倾。年迈的楚家主一遭逢变，经受不住打击，吐血昏倒，再醒来已是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俨然是中风之症。主心骨倒下了，也没有能主事的人，整个楚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豪族的事情总能引起寻常人的关注，裕州的百姓无一不支棱起耳朵听着楚家的消息。有人说楚家要完了，这个时候，楚泽秀作为姜国公府的公子，不得不出面打理起楚家上下的大小琐事，好歹是把局面稳住了。另有人说太子要完了，然后这些造谣生事的人就被庞岳抓了起来。裕州城内纷纷扰扰，一天复一日，没过几天，当所有事情走上了正轨，便没有人再去回忆起这件案子，就好像曾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有陈靖还记得。

　　乘船来到温平郡，双脚踏上这片传说中的乐土，入目的疮痍再次还原那场烧了一个昼夜的大火。在一年前，他们还在这片土地上过着男耕女织丰衣足食的日子，现在这里却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当大火拔起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化为一阵黑烟，这里的百姓该是怎样的绝望。当他们一次又一次拿着状纸投向温平郡衙，他们可知头顶的这片青天早已被利益充斥。到了最后，始作俑者受到惩罚，可依然活着，助纣为虐者押解回京，由刑部审理，而最无辜的东刘百姓只活下来四个，他们手里握着楚家赔给全村人的土地。多余的地他们不能种，只能荒着，等到了期限成为了无主荒地，与这片土地一起由衙门收回，等待有钱的人来买。

　　陈靖捧了一抔焦土，指尖上传来的寒冷仿佛是一个讽刺。

　　可这就是现实。

　　庞岳请来里正引路，然而脚下并没有什么路。里正眯着眼分出脚下的田垄，然后向东北方向一指，“太子殿下，那里就是东刘村了。”

　　陈靖点点头，沿着里正所指的方向走去。这时，一阵风吹来了几张未烧完的黄表纸，其中一张恰好落在陈靖脚边。

　　里正觉得这不吉利，害怕太子怪罪，连忙弯腰去拾，结果陈靖抢先一步，将那张烧了大半张的黄表纸握在手里。里正见状不安地解释道：“这附近还有三四个村子，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伙儿抽空就来祭拜祭拜，太子爷就饶恕他们吧。”

　　“没关系。”陈靖深邃的目光落在前方，“我也想去祭拜一下乡亲们。”

　　里正听了忙诚惶诚恐地引路。

　　来到村舍的旧址，随处可见烧焦的房梁、坍塌的土墙与漆黑的死树。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里除了落上一层灰尘，其他的一点变化都没有，仿佛是在刻意铭记这一切。

　　可是能铭记多久呢？陈靖颇为颓然地往前迈着步子，他知道，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盖上新的房子，可能会比原来的更大、更气派。就这样，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当所有见证过这场大火的人逐渐老去，当新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谁还会想当年呢！东刘村？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现实呐。

　　村口有一颗梧桐树，据说有千年之久，被村中百姓视为祥瑞。此刻这颗祥瑞被烧得光秃秃的，树干一分为二，一半折断倒在地上，另一半在风中摇摇晃晃，准备随时殉情。树下摆了一张香案，摆放着祭品和香炉，底下的铜盆里燃着火，正有位衣着素净，背影宽厚的公子往里面添纸钱。

　　陈靖在公子身后不远处站定，不知怎的，这公子的气质竟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这时，那公子听到身后响动，侧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丽质神飞的脸庞，赫然就是传言中重伤难愈的楚氏玉郎。

　　楚泽宜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那模样恍若是见到了应邀而至的朋友。他从容的起身，转身，走来，下跪，行礼，没有任何失仪，看不到任何重伤的迹象。

　　“楚氏廿七任家主楚泽宜，叩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