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87、风回路转

　　大殿之外，沈其屾已面色凝重的站了起来，他隐约听到了殿内对答，心中隐隐不安。宋青这一手先发制人确是漂亮，让他们之前的所有布置瞬间变成了捕风捉影。不过，捕风捉影也不是没有文章可做，宋青这个说辞最大的纰漏就在于证人，这证人其一是哥舒衍，其二是王雪凝。依哥舒衍此时的作派，恐怕是要等形势分明再选择进退，他定然是不会先一步与宋青正面对峙，那么此事关键就着落在王雪凝的身上了。宋青既然敢在这个节骨眼儿有恃无恐地拿王雪凝挡箭，想必二人已经联手，那此刻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王雪凝消失！

　　情势急迫，沈其屾不再耽搁，默默退到席后，正预备找暗桩传达指令，却见偏殿游廊处，一个身披斗篷的纤巧身影被内侍引着，往正殿而去。沈其屾脚步一顿，直觉不妙，快步走到乾元宫门处，向守门的侍卫询问，刚刚可是有外臣赴宴。

　　侍卫想了想道：“不是外臣，是宁王府的雪昭媛。”

　　沈其屾心凉了半截，不由追问：“今日国宴，王府昭媛的品阶怕是入不得乾元宫的。”

　　那侍卫无奈一笑：“她拿着皇后的宫牌，是可以随时出入内宫的。”

　　沈其屾苦笑，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当初把王雪凝送进宁王府，原本是为了对付宋青，而今却反被宋青策反，用皇后给的宫牌进宫来拆皇后的台！

　　沈其屾回身看向那高高丹陛上的正殿，向来平静的目光渐渐起了波澜，苍白清秀的面孔浮起两团病态的红晕。

　　大殿上，天恒帝正在询问哥舒衍：“宁王妃所言可是实情？”

　　哥舒衍不语，只是默默盯着宋青，旁人看着，似恼似嗔，似爱似恨。宋青却知道，哥舒衍是真的恨她恼她。看来‘朵朵’于他，果然是有分量的，他会犹豫、会恼怒，正因为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是的，来宫宴之前，宋青便给无伤无痛下了命令，待哥舒衍进宫之际，暗中掳走朵朵。

　　这本是无心插柳的试探，如今却成了未雨绸缪的底牌。哥舒衍因朵朵而投鼠忌器，因而不敢贸然开口。可宋青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个朵朵的底细她并不清楚，因而并不清楚她在哥舒衍心里的份量是否赢得过她手中的魂引。

　　万一哥舒衍选择了后者，硬要在此刻认定他与宋青在嘉峪关相识相知，认定来京是为了宋青，甚至认定二人早已私定终身，那么天恒帝便可当着群臣的面顺水推舟，不得以成全他们这一对痴男怨女。而成全的报酬，想必也足矣说服在场的权臣，皆大欢喜的卖掉她。

　　宋青很紧张，但越是紧张她眼中挑衅的光芒便越是夺目，哥舒衍被那目光逼视，竟迟迟未能开口。

　　内侍便在此时入内，向皇上禀报：“宁王府雪昭媛求见。”

　　皇帝眉心一跳，看了一眼并肩跪在殿中的凌楚寒和宋青，缓缓道：“雪昭媛如何入得乾元宫？”
　　那内侍道：“雪昭媛有皇后娘娘的宫牌。”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皇后，皇后的脸色也是很不好看，她双唇紧抿，狠狠咬着牙根。

　　天恒帝道：“刚提到她，她便到了，还真是及时，唤她进来吧。”

　　已等在殿外的王雪凝踩着小碎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跪在凌楚寒身边。

　　天恒帝尚未发问，皇后便怒声道：“雪昭媛，本宫给你宫牌可不是让你罔顾身份，越礼闯宫的！”
　　王雪凝惶恐道：“婢妾知罪！”
　　宋青突然道：“是儿臣请雪昭媛来这一趟的。”
　　皇后怒容再不掩饰，指着宋青道：“你好大的胆子！”

　　宋青恍若不见，从容道：“父皇母后有所不知，近日京城谣言四起，全因那一日左贤王突然造访宁王府。左贤王本是一番好意送还八宝琉璃簪，儿臣与雪昭媛亦是以礼相待，怎奈一些不知内情的市井小人，将此事断章取义以讹传讹，把儿臣与左贤王说得甚是不堪。儿臣本是不屑理会的，却不能容忍有损皇室体面，不得不趁今日朝臣齐聚一堂，澄清此事给父皇母后一个交待。儿臣实属无奈，还请父皇母后责罚！”

　　天恒帝表情无甚变化，目光扫过宋青，又转向哥舒衍，道：“宁王妃所言可属实？”与前次的问话相比，这一回明显严肃许多，也凌厉许多。

　　哥舒衍本是站在殿前，面向宋青，此时轻轻一拂衣摆，转向帝后，缓缓道：“确如宁王妃所言。”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仿佛这个事实并非众人期待，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一片静谧之中，皇上突然哈哈一笑，高声道：“左贤王不拘小节，仗义相助，实为侠义之表率，该当重谢！你们都起来吧。”

　　宋青三人渐次起身，正待回转坐前，宋青却突然转向那跪在殿中尽力缩小存在感的两位艺人，她轻笑一声道：“二位的曲子不错，戏词更妙，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两位艺人似受惊不小，瑟瑟发抖的跪着，待听了宋青的话，不知是吓得不敢开口，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不停的磕头。

　　皇帝扫了那二人一眼，颇不耐烦地向殿门口的侍卫道：“拖下去。”

　　侍卫应声而入，那两人高呼‘饶命’却也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侍卫捂了嘴拖了下去。

　　皇后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转头欲开口向天恒帝说些什么。却被天恒帝一抬手拦住，天恒帝微眯着双眼盯着皇后，慢悠悠道：“朕差点儿忘了，之前朕便说了，如若唱得不好，皇后也当一并受罚，如此，朕便罚皇后在坤定宫禁足吧，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相见，明日的殿贺也免了吧。”

　　“皇上！”皇后忿忿高呼，却被天恒帝一个冷眼吓得僵在当场。那一眼，十足的狠戾，十足的冷酷。就像许多年前，她九死一生生下太子的那一夜，她本以为会疼惜怜爱她的皇帝夫君，却用一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她，就如此刻。

　　这一场东凌第一宴，较之往年，惊心动魄，众臣子跟着提心吊胆了一番，也全然没了兴致。战战兢兢地挨到了散宴，个个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的溜出了乾元宫。

　　踏出大殿时，宋青刻意踱到沈青瑶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太子妃可知道，在男子身上动些手脚也可致女子不孕？”

　　宋青的声音极低，却让沈青瑶听得清清楚楚，待将这句话反应过来，宋青却已走得远了，沈青瑶只好既羞且怒地瞪着宋青的背影咬牙。凌楚宸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瞧了瞧，亦瞧见了宋青与凌楚寒并肩而去的背影，心口又是一痛，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温文尔雅的淡笑。他轻轻揽了沈青瑶，并不问她为何色变，只是带了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出了宫门，宋青一眼便看到等在马车前的哥舒衍。见到他那冷冽得如冰刀子般的目光，宋青便知他已得了朵朵失踪的消息。

　　宋青心情大好，示意凌楚寒回避，然后独自一个笑眯眯地迎上哥舒衍。哥舒衍待宋青走近，才冷冷淡淡地道：“本王要在明日一早见到朵朵。”

　　宋青故作惊讶地道：“左贤王这是何意？朵朵姑娘不是在会同馆吗？”

　　哥舒衍静静看了宋青半晌，用他特有的极缓慢的语调道：“东凌皇帝想必不会选择在此时与突厥开战，那么宁王妃拘禁突厥使臣，又该当何罪？”

　　“咦？左贤王污蔑本宫又该当何罪？”宋青眨巴着眼睛道：“再说，不想与突厥开战，把你扣下就行喽！”

　　哥舒衍不语，只似嘲似讽地望着宋青，那眼神分明在说：扣下我？做梦吧！

　　宋青也昂首回他一个似讥似讽的目光，反问：你以为你是谁？

　　二人虽沉默良久，却已用眼神交锋数个回合，最后，哥舒衍道：“你想要什么？”

　　宋青满意的点头道：“这才是左贤王该说的话。”她回头向不远处马车旁等待她的凌楚寒看了一眼，确认他听不到此处对话，才转向哥舒衍轻声道：“魂引的秘密。”

　　哥舒衍眉头一跳，微眯了眼审视宋青，似是疑惑不解，又似在判断虚实。宋青却不再与他交涉，转身走向凌楚寒，二人一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不远处，一个从头黑到脚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盘踞在箭楼顶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这往来宫门的臣官仆从、车夫侍卫，无一人发现箭楼上那一双夜色般幽暗深沉的瞳眸，但是宫门口这些来来往往的热闹，却无一不被那双眼睛细细审视，宋青与哥舒衍各自离去后，这黑色身影亦纵身掠去，身形矫捷，落地轻稳，似一只灵活的黑猫，他轻车熟路的在后宫繁复的宫殿中穿行，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附近停下，四周巡视一番，确认无任何异状后，才一个飞纵，直接翻过院墙，落入一个偏院，闪身进了屋内。不多时，一个佝偻腰背，着总官太监服色的男子打开房门，他缩着双肩，双手交插藏在袖中，面容依稀四十来岁，但帽冠外的白色鬓角，却又显露了几分白发苍苍的衰败之气。

　　这白鬓的太监，走得很慢，果然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架式。宫殿各处值守的太监宫女，见到这白发太监，均是恭恭敬敬地弯身行礼，唤一声：黄公公。

　　这黄公公七拐八拐地来到这座宫院的正殿，在殿门前站定，吐了口气，才低唤了一声：“娘娘！”

　　殿内半晌无声，殿门处值守的小宫女上前一步，福了一福，轻声道：“娘娘今日精神不济，想是又发了旧疾，此时怕是睡了。”

　　黄公公蹙了眉头，对这宫女摆了摆手，这宫女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黄公公则径自推开殿门，动作毫不迟疑，没有半点不合礼仪的猥琐胆怯。宫门口守着的宫女亦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太监总管私自进入娘娘寝殿，是再正当不过的一件小事。

　　黄公公进殿后便随手闭了门，闭门的一瞬间，他腰身不再佝偻，神情不再萎靡，虽然鬓角的白发还在，但双眼中精锐凌厉的光芒，却徒然令他换了一个人。

　　黄公公疾步走到内殿床畔，步伐轻盈得似一只点水而过的蜻蜓。他撩起帐幔，便看到床上盘膝坐着的女子，那女子双目紧闭，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滴落，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着。

　　黄公公大惊失色，翻身掠到那女子身后，一掌拍在那女子后心处，女子‘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倏然一软，斜着倒了下去，黄公公抄手一捞，便将人捞在怀里，眼里痛怒交加，最终也只是长长一声喟叹：“容儿，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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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皇图劫第二部《天阙杀》，第一部完结后跟上，求预收，多谢！
天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