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师兄》薇风凛凛

43、有人天生就是变数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脚下七七四十九步，步步都是定数，步步都是生机。

　　灰师兄的脚步越转越快，及至后来见其影而不见其形，前后不过须臾光景，当脚下第四十九步落下之时，灰师兄心道：“阵已成了”，随即双手拢搭在石小荞肩膀上，堂而皇之便要在肖傹和他带着的十几个鬼面煞面前腾出。

　　到此时，石小荞终于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前一刻还出手凌厉的黑衣鬼面煞们突然无端住了手，就连肖傹看着都隐约有些不对劲，好像完全没防备他二人马上就要从他们眼前逃走一样，竟就这么...无视了他们？

　　石小荞惊讶万分，再看向灰师兄此时颇为淡定的神态，心中想问：“他们怎么好像看不到我们了”，嘴巴刚刚张开还未及开口问出声，就见灰师兄原本淡定的神态陡然一僵......

　　知春子曾经说过，大衍之数，四九为天命、为定数，天下万事皆可以自此之上推演而出，却唯余“一”为天命之外的变数，是不可预知之数，却也是能颠覆万事万物既定法则之数。

　　知春子又说，所谓“变数”，其出现必令你出其不意，正是避也避不得，躲也躲不开。

　　知春子还说，虽是如此，我却还想试一试，教你用四九之数摆出一个迷阵，如若归狼谷二十年内不曾被外人闯进来过，那就是天意让你们安稳。

　　知春子是个话痨，他一年说的话，他的大徒弟两个耳朵都装不下。所以灰师兄当初并没多把知春子这几句话放在心上，直到一个多月以前，石小荞破衣烂衫地出现在归狼谷之外。

　　小丝瓜说“一叶障目”是师兄最得意的阵法，没人可以看破，石小荞之所以能走进来，一定是灰师兄看她可怜，故意放水让她进来的。

　　然而只有灰师兄自己知道，当他拎着破竹篓出门要去收劈好的木柴、却在篱笆门外看到站在门外一脸试探神情的石小荞时，心里瞬间闪过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及至后来石小荞无意间又将灰师兄为布下“一叶障目”阵法而化出的君影草采了回来。

　　阵法即是玄机，能看破玄机再厉害的阵法都是虚无。而君影草就是“一叶障目”的玄机所在。

　　若说上一次只是无意，那梧琰国望天坛上，单谋同九人摆出的“九幽之泽”困阵，玄机便是那密织的光影和耳旁绵延不绝的流水之声。石小荞亦是无意之间替灰师兄的狼形将声音遮住，那阵法便自行破了边角，再不成阵了。

　　再说回此时，灰师兄脚下踩的“遁阵”别名“十里雾”，顾名思义，便是将人隐形于虚幻之中，使旁人明明就在眼前，也看不透望不见。此阵法玄机就在声音之上，若有人自阵中出声，阵法则不攻自破。

　　可想而知，此时石小荞那张要开未开的金口，在灰师兄的眼里便像个定时炸//弹一般可怕。偏偏此时又没有机会能给她详细解释其中关窍。

　　于是灰师兄一边脚下步法不停，快速腾出黑衣人的包围圈，并赶在石小荞一句话尚未出口之时，猝然将脸庞凑近，做出了一个让石小荞毫无防备的动作--四唇蓦然相抵，硬生生将她一句未问出口的疑问堵回到嗓子眼里。

　　片刻光景之后，两人已然绕进了七出八绕的巨石乱阵之中，直到再看不见肖傹和他手下那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灰师兄这才将唇移开后撤几寸，改单手拢着石小荞肩膀，带着她自乱石之上飞掠而过，再行不多时，便看到了小天门。

　　说起来不过是几日之前，两人还在小天门上看过星星，区区数日，那时日倒像已渡过千万重山山水水一般遥远飘渺。

　　不过此时的石小荞却没心情做这些感慨，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两人已然过了小天门、再行不了多时便能见到归狼谷了。

　　侧眼望过去，旁边的灰师兄一脸坦荡荡，目光没有丝毫旁顾，正专心赶路。

　　毕竟灰师兄的目的就跟他的神情一样坦荡荡，方才那蜻蜓点水也不过就是为了防止石小荞突然发出声音破坏了阵法。

　　可石小荞又哪里知道这些呢，她的心里早跟被火燎了似的，扑腾得乱七八糟的。拿眼瞄了灰师兄侧脸足有十好几次，奈何灰师兄坦荡如君子，完全寻不出半点其他的痕迹来。

　　幸亏石小荞这次还算稍沉得出气，随即转过头来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渐近的一片熟悉景色，也同灰师兄一样，就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灰师兄携着石小荞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飞落下来，这里就是之前石小荞梦里梦外两次遇狼又在此处下过猎套的那片树林。

　　树林深处一团浓雾覆盖，二人走到那团浓雾近前，灰师兄伸出手掌在浓雾边缘轻轻搅动了几下，然后示意石小荞身后跟上，二人一同迈进雾团里，那雾气便突然自行消散了。

　　石小荞想都不用想也猜得出这一定又是灰师兄临出门时做下的什么乱七八糟障眼的阵法。

　　出了树林，再往前就是杂乱无章的石林，两人轻车熟路从其中穿过，灰师兄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无头无脑地开口说道：“不朽城城门外三十里处也有一片浓密的树林，我之前不留神曾踏入几个黑衣鬼面煞围出的幻形阵里。”

　　石小荞一时没回过神来：“啊？”

　　灰师兄又道：“多亏当时有人出声唤了我，我才能快速脱阵而出。”

　　石小荞陡然想起当时和雍不朽在大厅等灰师兄回来时，自己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面灰师兄确实是站在一片树林之中，微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当时梦里的她情急时曾出声提醒灰师兄已经入夜怎么还不出来……
　　而灰师兄此时言语的意思，莫非是说自己在梦里帮了他？

　　石小荞后知后觉，手从袖筒里摸出那根灰色的束发带递还给灰师兄，灰师兄接过来，向她温和一笑，随后转过头目光柔和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熟悉的景致，轻声说道：“我们到家了。”

　　山谷、小河、竹篱茅舍、海棠花，一草一木映入眼睛里，仿佛带有温度般，让石小荞恐慌了数日的心一下子便落回到实地里，整个人都仿佛被温暖包围了起来。

　　她随着灰师兄小心地从脚下那道长满青苔的石阶迈下，从河上架着的小桥上走过，到了篱笆院前。

　　那日雍不朽带着他手下一干同他一样愣头愣脑的青衣护卫突然出现，伤了小丝瓜，随后又被灰师兄出手所伤，顺便还波及了厨房的那半片墙壁无辜坍塌，此时那半片墙未经修缮，仍十分残破地立在那儿。

　　二人绕过前排房屋，轻手轻脚向后面二层小楼行去。此时这个时辰，怕是小丝瓜和小白睡得正沉。

　　一楼右边小丝瓜的房间门前，灰师兄轻轻推开门，朦胧夜色之下，小丝瓜的身影侧躺着面冲墙壁，背后靠着小白，四只毛爪子揪在小丝瓜贴身衣服上，两个都睡得极其深沉，丝毫没意识到门口站着的两人。

　　灰师兄再度轻轻将门掩上。

　　此时此刻石小荞的心境，当真不是几个词能轻易概括得出的，谷外几日颠沛，至此时，她才仿佛彻底松下一口气。

　　小丝瓜和小白都安然无恙，归狼谷平静如往昔，世外的一切纷杂至此全部止步，再没有残暴的屠杀和凶险的人心算计，一切又归于宁静祥和。

　　石小荞转身摸上上楼的木梯，却又被灰师兄抬手拉住，摇了摇头，她当即会意，木梯踩上去有些声响，怕惊醒了熟睡的两个，灰师兄两手从后面扶住她手臂，轻轻一送，将她送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前面，随即灰师兄又落了下去。

　　二人隔着楼上楼下对望了一眼，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回了自己房间。

　　此时天上一轮弯月斜斜挂着，漫天星辰灿然闪烁，子时已过，再过个把时辰天色便会转亮，之后便又是一天的开始，竹篱茅舍、悠然自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