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师兄》薇风凛凛

31、一直自作多情的人

　　她知道她不该问出这句话，尤其是此时，会显得她格外的没良心。可有些时候话到嘴边，就是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灰师兄的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不悦或者惊讶，现下想想，他仿佛也只在小丝瓜受伤时的瞬间展露过和平常的他很不一样的神态。除那时外，似乎什么样的事情对他都是一样的。

　　果然，他眼神静静的看着石小荞，片刻后坦白说道：“我方才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宿命，躲不掉。你为什么出现在归狼谷，难道不也是有你自己的宿命吗？至于我为什么救你，自你出现在归狼谷之外那刻起，我就不得不救你。当年师父临离开之前卜过一卦，他说日后会有一人出现在归狼谷外，如果遇不到便是造化，如果遇到便是宿命。仔细想想果真就是宿命，即使我那般暗中阻止，这个人终究还是出现了。那便是你。”

　　灰师兄说这些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可是那话却犹如兜头的一盆冷水浇注在石小荞的心上，她被这一句句看似平常实则锥心的话刺得哑口无言，傻愣愣地僵立在那。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几次三番出手相救，原来都只是为了遵从一个叫“宿命”的虚幻东西，竟然和他的本心半点关系都没有。

　　原来自己，便是那个一直自作多情的人。

　　方枝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低泣，打破了眼前的僵局，石小荞顺势低下头，眼睛里有一束光亮迅即破灭，什么宿命不宿命的，她果真就只是倒霉催的，才来到这么一个地方。以后再不必有什么浪漫的遐想，老天既然没让自己死痛快，又给了一次机会，除了好好活着，还有什么可以回报上天的更好方式吗？

　　她低头看见方大嫂的双眼已经合上，手还紧紧拉着灰师兄的袖子，似乎还在希望着他会答应她的恳求。灰师兄轻轻将她手拂下去，随后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浅坑边，用掌劲将那个坑又加深了一些。

　　这世道的人命轻贱，如草芥如尘沙如蚂蚁飞蝗，如一切不值钱的东西。见惯了生死便会麻木，即使是至亲之人，也带不来更大的触动了。

　　方枝只是哭泣了一小会，便任由灰师兄将方大嫂的尸体抱到坑里掩埋。

　　三人再次沉默地上路，灰师兄走在前边，后边几步远之外跟着石小荞和方枝。

　　作为一个同样几天没吃过东西的人，石小荞觉得自己的体能已经发挥到最大，饿得已然不觉得这是饿了。

　　她搀着方枝，小姑娘的身体瘦小，走路轻飘飘的，看着十分可怜。
　　本以为她比方大嫂先支撑不住，没想到方大嫂却走到了她前头。从此以后她只能如此孤苦伶仃地走下去，但愿她运气好，日后能如方大嫂所愿，会拥有安乐的生活。

　　方枝越走越没力气，几乎整个人缀在了石小荞的手臂上，而不朽城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走到，谁也不知道。

　　终于石小荞也觉得撑不住，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连带着方枝也一块倒在地上。

　　灰师兄从前边转回身走过来，他又将方枝的掌心摊开，自己食指中指相并，自她掌心劳宫穴输入一股真气，这样足够她再坚持一阵子。

　　他侧头又问石小荞：“你还撑得住吗？”
　　不等她回答，便又捏过她的掌心，正要如法炮制，石小荞一下子便撤回手掌：“暂时不用，我还撑得住。”

　　灰师兄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弯腰将方枝从地上托起，转身托到自己后背上，道：“我总不放心小丝瓜和小白，这样走下去实在太慢，你撑着点，我们尽快赶到不朽城，给她找个安生的地方留下，我就能带着你一时片刻便能飞回到归狼谷。”

　　石小荞点头，自之前灰师兄的那些话说出后，她就知道自己实在没什么资格拖后腿，这条命几次三番被他捡回来，她绝不能再添麻烦。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趁早收一收吧，毕竟灰师兄并不是她的什么人，没有道理总将她的死活挂在心上。之前是她自己托大，眉眼高低未看分明，将无心看作有意、流水当了落花，然而此时分明了，又怎能再放纵自己装傻充楞？

　　便是这样的一个转变，石小荞和灰师兄之间无形中便多了一丝生分和客气。
　　当然，灰师兄从头到尾的态度便没有改变过，即使把话说得明白后，他也依然是他。
　　只不过石小荞此时再想起之前自己的那些自作多情的举动，难免会生出些许别扭和尴尬。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相携着一路向不朽城行去。

　　当日夜半，终于见到了城郭的影子。走进了再看，高高的门楼之上，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仨字：“不朽城”！

　　不朽城城门紧闭，城墙也甚高大，防护更是周密。灰师兄一把松针甩过去，立时便有利箭从城上回应他。
　　他回头看了看灰头土脸站都快站不稳的石小荞和她旁边同样虚弱不堪的方枝，便放弃了硬进城的想法，找了个僻静又安全的角落里，歇了三几个时辰的脚，待天色瞑朦渐亮之时，城门才缓缓打开，放人出入。

　　三人进了城，灰师兄当先找了摆在街边的一家面馆，三人在路旁的桌椅上就坐，灰师兄从身上掏出六文钱点了三碗面。

　　面是刀削面，很大的面片下在锅里，上面零星飘着点油花和小葱碎。待店老板煮熟端上来，面碗上腾起的热气都简直让人感动不已。

　　三人一人一碗面，各自抄着筷子埋头吃起来。

　　方枝大概许久没有吃过热饭了，她对着那一碗汤面便像对着什么绝世珍馐美馔，一口一口细细的啜食着，一张将要长开的小脸，神情里透着对面前食物的无比珍重。

　　再反观石小荞，那一碗汤面就犹如虾米入大海，几乎片刻间便无影无踪、汤水不留。

　　其实那面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多好，面片太糯，没有丝毫咬劲，汤里显然油盐放的过少，没大滋味。
　　但是饥饿会让人失去了挑挑拣拣的资格，有那么一碗面能入口，便是最大的恩惠。

　　这边坐着的灰师兄却好似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戳了一筷子面片入口，随后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把碗推向石小荞面前。

　　此时石小荞那碗面已经吃得见了底，陡然看到又一碗推过来，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灰师兄，又将面推了回去：“我已经饱了。”

　　灰师兄眼盯着那碗面脸色平淡说道：“这面没甚滋味，让我实在无胃口，不吃便就倒了吧。”

　　石小荞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把那碗面扯回来，实在是“勉为其难”地吃了下去。心里还自腹诽着：“外面都这般世道艰难了，还好意思如此浪费，况且这面不知道比之前你自己煮的白粥好吃多少倍。”

　　面摊老板虽然面做的不怎么好吃，然而心却很善，眼瞅着这桌上三位客人满面尘土之色、形容又有些狼狈，显是自远处长途跋涉过来的难民，见他们把面吃光后，便又主动端上来三碗面汤。

　　三人就着这三碗面汤又在桌旁坐着歇了一些时辰的脚，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出来摆摊的，也有自城外进来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不一时竟就让街道热闹了起来。

　　面摊上桌位吃紧，老板也并不赶他们走，任他们在那里坐着歇脚。

　　灰师兄琢磨着不朽城也到了，后边的路是绝对不能再带着方枝的了，他需要快点赶回归狼谷，离开太久，心中对小丝瓜和小白甚是放心不下。然而，又能把方枝安排到哪里呢？总不能任她在不朽城里自己飘荡，无依无靠。

　　正这么思考不定的时候，眼角陡然扫到前边不远一栋二层客栈的房顶上一条黑色的身影闪过，紧接着空气中有细微的声响擦过，凝目看去，竟是几支小巧的飞镖冲着身后某一个方向飞去。

　　灰师兄眼疾手快，随手将桌上筷子甩出，“叮当”几声轻响之后，飞镖还未飞到目的地，便尽数在半空中夭折落地。

　　侧头看去，身后不远处另一间早餐铺子前一个身着水蓝色锦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这边坐在那里吃包子，毫无疑问，飞镖的目标便是其人。

　　那男子后背没长眼睛，但好在听力还算不错，筷子之间夹着的包子重新掉回小笼屉里，他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乖乖不得了，几条黑影子跟几道黑风似的就飘了过来。
　　他“啪”的甩了筷子，将桌子一掀自身前稍挡，自己就势身子向后飘去。

　　甫一看到黑影子之时灰师兄想都没想便出手帮蓝色锦袍男子挡掉了那几枚飞镖，然而在看到锦袍男子正脸之时，灰师兄就后悔自己方才出手太快帮了那人。

　　此时石小荞也转头见到了那人正脸，惊讶出声道：“怎么是他？......啊，还有他们？”

　　这个他不是旁人，正是这些天石小荞所经历的这一串事件的始作俑者，那天出现在归狼谷里、纵容手下伤了小丝瓜之后、又被灰师兄打出去的...那位扇子哥。

　　而“他们”好巧则是石小荞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到的除了灰师兄之外的第一批人--黑衣鬼面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