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师兄》薇风凛凛

29、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什么？
　　“渡气？！”

　　灰师兄道：“不然你以为…？”
　　石小荞不相信：“又不是在水里，渡的什么气？”

　　灰师兄答：“你方才不是说饿了，这荒郊野外也无处弄吃的，我把自身元气渡一些给你，你难道没察觉此时腹中已无饥饿之感了？”

　　石小荞的脸皮和自尊心同时遭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咬着牙吐出一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因使用隐微之术过急，导致元气损耗厉害，虽然休息了几个时辰，仍不能全数补回来。故而回去余下的路程便不能像来时那般痛快，不能飞不能化形，只能暂时劳累两条腿了。

　　灰师兄也是许久没出过远门，外加旁边还有一个据说三天没吃东西的石小荞，两人走路的速度不很快，从酉时初到戌时末，才将将走出不足三十里路。

　　也不知道灰师兄方才所说的“渡气”究竟是真的还是瞎掰掰的，总之石小荞还真有那么一时半刻的功夫不觉得饥//饿难//耐了。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会，总共还不到半个时辰，饥饿感就又重新回到身体里，成了她忽略不了的一件大事。于是她暗戳戳地考虑，要不要同灰师兄说说，再重新帮她…渡口气？

　　自方才开始，灰师兄便没再开口说话，好似在沉思着什么。

　　石小荞忍不住凑上前去，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在担心小丝瓜和小白？小丝瓜的伤好些了吗？”

　　灰师兄随口答道：“已无碍了。”
　　说完便又继续陷入了沉思之中。

　　于是石小荞也识趣地闭上嘴巴，两人趁着夜色一刻不停地赶路。荒野之上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空气中总时不时飘过来一两丝儿怪味，要不是身边还有灰师兄在，这样的夜晚，难免不叫人毛骨悚然。

　　二人又走上许久，途经一座村子，夜色中看房屋轮廓，大致分辨出是个不大的村子，应该也就有个二三十户的样子。

　　灰师兄回头向石小荞问道：“还能继续走吗？如果实在累，我们就找户农家借宿，顺便给你找点吃的。”

　　不说还好，一说吃的，石小荞双腿立马就像灌了铅。
　　“能吃上一点东西，我就还能继续走。不然耽搁太久，小丝瓜和小白在家里怕会害怕。”

　　“也好。”灰师兄应得痛快，可见这一路他心里大概也实在放心不下吧。
　　毕竟这许多年，除了到谷外近处的集市采办物品之外，他还从来没有单独离开小丝瓜和小白这么久、这么远过。

　　两人进了村子里，这个时间农家的人大概都早已沉入酣睡之中，院子里也是乌漆墨黑的，并不比野外强上多少。

　　走到靠路边最近的一户农家，灰师兄抬手拍了拍门，许久里面无人应声，再一推，门咯吱一声向内敞开了。

　　原本饿得没什么力气的石小荞，一听见门开的“咯吱”声，立马身形利落的晃到了灰师兄的身后，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静悄悄的夜里来上这么一声，简直就是恐怖片的标配啊！

　　灰师兄抬腿迈进屋里，石小荞回头看看黑咕隆的后面，也赶紧随着灰师兄进了屋子里。

　　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出现，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房，只是里面破烂溜丢的，像是许久都没人住过的样子，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找到吃的。

　　两人没做停留，随即出门走向另外一家，不出所料，这还真是一个废村子，行走在村中小道上，果然连半点生气儿都感觉不到。

　　周围断壁残垣，几棵老树孤零零地立在村子几处角落之中。

　　石小荞对于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便开口道：“好好的一个村子，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灰师兄道：“不是遭灾便是遭难了。”

　　不管在什么世道，老百姓的生活都是最艰难的。盛世里少不了苛捐杂税，乱世里更是活的步步艰难。说不得什么时候便遭了天灾人祸，偌大天下，几无可避可藏之处。

　　灰师兄拿眼打量过整个村子，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回头对石小荞说：“既然已是荒村，我们就走吧。”

　　两人顺着原路正要往回走，空气中却隐约飘过来一丝烟熏火燎的味道。

　　石小荞刚要说句什么，灰师兄回头冲她“嘘”了一声，示意她悄悄跟着，两人顺着烟味飘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绕过大半个村子之后，终于找到了味道的来源，一间半面墙壁塌掉、只剩三面墙围着的房子里有几个人影在地上蹲坐着，人影中间围了一口小锅，下边支着架子燃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像是在炖什么东西。

　　这几人衣着褴褛，从头到脚透着被乱世糟蹋个够呛的狼狈形容，靠东墙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小男孩，对面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女人歪躺着，她的腿上枕着一个人，看身量和轮廓大约是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女孩子。

　　他们围着的锅里也不知道煮的是什么，半点香味都没散出来，那中年男子手里持着个破碗，在锅里舀起汤水也不顾烫地喝到嘴里吧砸了一下味道，语气很不满意道：“清汤寡水如何充饥，老子都几月没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娘的，小狗子，去她身上割下块肉来放锅里煮一煮，今天老子再带你吃顿肉！”

　　他身边不足十岁的小男孩立马便从地上抄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就要往对面那两个女人处走。

　　歪躺着的女人立时便嚎了起来，两手抱着枕在自己膝盖上的女孩，嘴中嚎哭道：“小狗子你不准过来，她可是你姐！”

　　那小男孩顿了一顿，中年男人便恶声恶气开口道：“她就是个杂种，不是你亲姐，你还等什么？没饿到头，不想吃顿饱的？你们娘俩白吃了老子好几年的饭，她都快死了难道不能回报老子？！”

　　小男孩的身板瘦的跟个猴子似的，行动倒还麻利，当真就蹲下身去扯那个一直躺着没有半点声响的女孩的手臂，用手里方才从地上抄起来的东西便要割上去。

　　妇人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残疾，只双手使劲抱着女孩，却也不知道站起来闪躲。

　　石小荞看着灰师兄袖子动了动，然后就见小男孩猝然摔倒在地，后背将那口架起来的锅拱翻，锅架下原本便不太大的火立时就被汤汤水水浇了个透彻。

　　灰师兄当先从墙头上迈了下去，石小荞却怎么也挪不动脚，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那口锅倒了后从里面滚落出来的不止是清汤水，还有一颗人头骨形状的东西。

　　那中年男人的胆量跟弹簧一下收放自如，方才还一副恶煞样欲从活人身上切肉吃，这一刻突然就成了鼠辈，连蹬带刨向身后墙角退去，随手捞起个东西慌不迭地向突然现身的灰师兄身上砸去。

　　灰师兄抬手一挡，将砸过来的物件拍掉，也没去看那中年男人，径直走到了两个女子身前，探手将躺着的女孩子手腕握在掌心里片刻，而后将她手掌摊开，灰师兄另一只手中指食指相并，戳在她摊开的掌心之中，只须臾，那女孩子手指动了动，已然醒转了过来。

　　抱着她的那妇人早忘了嚎哭，眼睁睁看着灰师兄这一串动作，竟也没推没挡。

　　见女孩子醒过来，灰师兄便回头问妇人：“你是否能站起来行走？”

　　妇人摇头道：“前几日伤了腿，之前还能拖着走路，这两日便只能爬着走了。”

　　女孩子醒了后就怯怯地退回到妇人身后，跟个猫儿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

　　灰师兄就势蹲下来，手指在妇人一条平伸的腿弯处按了按，随即将那条腿放在自己膝上道：“没大碍，只是伤着筋了，我用手劲帮你缓一缓，回头再敷些草药就好了。忍着点。”

　　妇人一声痛哼，不消片刻面色就缓和了些许，翻身拉着身后的女孩跪倒在地，向灰师兄戚戚哀求道：“神医救救我们母女吧，带我们走吧，不然他会害死我们娘俩的。”

　　灰师兄转头看向站在墙那头的石小荞，石小荞愣了一下，随后也从墙头上迈过来，走到灰师兄旁边，什么话都没说。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胳膊肘杵了下石小荞示意道：“把她扶起来吧，我们继续赶路。”

　　石小荞现在是彻底不想吃的了，估计真给她上盘肉她能直接把胆汁吐出来。

　　她扶起那个小女孩，灰师兄搀起妇人，谁都没再瞅身后那对父子。

　　四个人出了村子上了大路，那妇人说顺大路往前不到百里就是“不朽城”，城主雍不朽是个大好人，自己养兵护着一城的百姓，还能收留远处过来的难民。原本她一家四口就是慕不朽城城主大名而来投奔的，结果这一路行得艰难，身上又无干粮，几乎要饿死在路上。后来见路边有刚死没多久的难民尸体，她当家男人便用锅炖来吃，她们母女下不了口，体力又跟不上，等行到那个村子时，女儿饿得已经半天醒不过来了，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石小荞听得反胃欲吐，便开口说：“吃完死人肉还要吃活人肉，那人心肠狠又毒，才真是该死。”

　　灰师兄侧头望了她一眼，像是对她说、更多却像是对自己说：“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世道一天如此，这样的人，又怎能杀的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