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15、私奔不成住附近

　　冼红尘没有想多久，就毫不留情地断然给出了一个字：“不。”
　　方远眼里的光呀，黯了黯，显出些晦晦的雾色来，他紧攥了一下自己的包袱带，斟酌着开口的工夫，冼红尘已经微微退了小半步。

　　上辈子冼红尘必然是要答应了。然而现在的冼红尘是不会愿意跟他私奔的，她已经不是十五六的小姑娘，能被一些书生杜撰出来的话本欺骗了。
　　私奔之后，她就成了黑户，往后岂不是事事只能仰方远鼻息？虽说以方远的将来，他俩浸猪笼的危机大约是可免了，可以后方远真考上了，因着自己是私奔黑户，方远说她是妾她就是妾，说她是妻她也就是妻了，万一他过了那股新鲜劲，要说自己是妾呢？
　　那还真不如去做姑子实在。

　　冼红尘在这时，鬼使神差地问：“你考试怎么办？”
　　冼红尘想起，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要考试，上辈子方远也没提出要跟她私奔。

　　方远一听，眼底模糊的雾色仿佛都褪了，复又清明了一些，他一把拉住冼红尘的胳膊，凑过来小声说：“是假私奔，不是真私奔。只要你不想给秦好川做妾，我们可以借此拖延一阵子。之后我就有办法了。”

　　“怎么个假法？”冼红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他。
　　方远看看四周，附到冼红尘耳边跟她说起来，冼红尘安静听完了，心中起伏好一阵，还是回了他一句：“不行。”

　　砰的一声，大门终于被打开了，王金桂和计玲珑一起跑出来，王金桂一把拉开冼红尘和方远，她们俩就一个擒了冼红尘的左胳膊，一个捉了冼红尘的右胳膊，王金桂仰头慈眉善目地跟方远说：“小远啊，这亲事你娘已经退了，你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们红尘了，她很快就要做秦少爷的姨娘了，姑娘家的名声重要啊。”

　　冼红尘最后看了方远一眼，她翦秋的眸子眨了一下，半阖上了，朱砂痣也只晃了一晃，就消失在了方远的视线范围里。冼红尘偏回头去，让王金桂和计玲珑半拉着走回去了。

　　方远站在那里，好像被半边黑气笼罩，青天白日下，生生地似让周遭也暗了一大截。

　　冼红尘也没有挣，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如无意外，冼红尘觉着这是此生的最后一眼了。她心里空落落的，怅然空洞，四面漏风……又好像是把什么曾经捧在手心里的东西彻底放下了。
　　她想，这红尘既已负她，佛祖总不会负的。

　　方远在冼家门口站了片刻，只好往外走，走到街口的时候，正撞上他爹匆匆赶来。方勤一把按住他肩膀问：“你背个包袱干什么，准备往哪去？”
　　方远落寞地回话：“去住客栈。”

　　“你这孩子……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了，住什么客栈。”方勤不知方远跟他娘已经是两辈子的积怨，只当他是年少气盛闹脾气，一边叹气摇头，一边劝，一边拉着方远回了方家原来的宅子。

　　方勤上辈子也是两头劝，没有成功的，方远知道他不过是又做一次无用功而已。

　　原来那间宅子跟冼家是地道一条街上的的街坊，后来方家搬家了，这里就租出去了，不过没租全，余了一间空的，正好给方远暂时安顿下来。

　　这间余下来的屋子因为采光不好，租价又不便宜，一般也租不出去，积灰很厚，方远一进去就有点嫌弃，琢磨着还是想去住客栈。
　　方勤一看他杵在门边不肯进去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劝他:“又不是客居别地，去住客栈像什么样子？先在这儿住几天，我给你再去冼家问问，你娘虽然把亲事退了，我不是还没同意。”

　　“还去问什么，给她这一退，有理都变没理了。”
　　“话不能这么说，冼家老太太又不是缺什么救命钱，她越想悄悄的，我们越得让街坊们一起评评理，是不是？”

　　方远没说话了。方勤暂时安抚下方远，他出去找了隔壁屋子的租户借了抹布，又接了水，进来就先给方远擦床板。这屋子灰多得连坐都坐不下去，方远看他自己干上了，就说:“爹你放着吧，待会我去找个人来洗。”

　　方勤拿着抹布回头看他一眼，摇摇头:“你还老觉得小达少爷脾气，其实你自己才是通身的少爷脾气。”

　　方远心想，他还少爷脾气？他都快给自己亲娘折腾得没脾气了。他没有把方勤的话当回事，又劝他:“这屋子也不小，洗下来不累死，别洗了爹。”

　　“能有多累，别人洗能有自己洗干净吗。我还不知道你，床板床脚要是留了灰，你心里觉得脏，睡不好觉又来回折腾。”方勤坚持把床板床脚都来来回回擦了三四遍，彻底擦得一尘不染了，才把抹布放到一边。

　　方远背着个包袱也插不上这手，就去隔壁借了根扫把把地上的厚灰扫出去一些，免得待会再扫，扬了尘又把床飞脏了。
　　方勤还是很了解他的。

　　洗完床，方勤就去收拾抽屉里的一些没用废东西，一面余了空劝方远：“你娘也不是没有她的道理。要我说，这临事了，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来。你觉得那冼家丫头不哭不闹的，她就真那么不想去给秦家少爷做妾吗？”
　　方远沉默了。
　　他微垂下头，有些孤单地坐到了还冒湿气的床沿边，过了一会儿又暗暗地攥起拳头来。

　　方勤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不想要冼家二丫头给你做媳妇吗？”
　　“为什么？”方远气归气，倒也要听一听。
　　“你娘觉得冼家二丫头样貌生得太好了，容易给你惹事端。她不想你平白沾惹一些你可能应付不了的官司。”

　　方勤不说还好，他一这么说，方远一瞬间就急怒攻心了，她不想自己招惹官司？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也就是拿来哄他爹的托词了，她要是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上辈子不会生造那么多官司来害他！

　　方远上辈子也算听说过许多风格不同的母亲了，有偏心厉害的，有跟儿子倚老卖老的，但他就没见过能像自己娘一样，为了逼他成亲，逼他辞官回乡，能跑去敲鸣冤鼓，把官司打到皇帝跟前，在皇帝那抹黑自己儿子的……

　　后来别人提起他都是什么:狼心狗肺，不孝不悌，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逼得自己老娘都去告自己了！

　　本朝以亲孝治天下，一个孝顺的奸佞是可以被原谅的，一个不孝的清官是要天天被戳脊梁骨，甭想有前途的。就连皇上也觉得他可攻歼的地方太多，用起来麻烦，晾了他几年。要不是自己审账的本事过硬，抓住机会助大太监苏念恩拔掉了一个对党大儒及其党羽，给皇帝看到了他独一无二的用处，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这一段母子情，方远已经不得不承认十几年下来很失败了，和冼红尘那一段情，方远还不想承认，它也已经被时光磨了个干净透亮。

　　方远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方勤倒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冼家要不是当年被造反头子抓了典型杀了抢了，冼家二丫头现在也是个正经大家闺秀，要没有闹出这回的事来，与你倒……”方勤欲言又止，停住了话头。
　　方远回过神了，问他:“与我什么？”
　　“与你倒是一段难得的好缘分。”方勤把抽屉里的垃圾都捡出来，一径扫进簸箕里:“好了，我收拾完了，如你所愿，你去找人来洗屋子吧。”方勤摇摇头，出门倒了垃圾。

　　方远去最近的牙行请了个丫头来给他清洗屋子的时候，方勤就到冼家门口精神抖擞地站定了，他抹平了自己两只因为打扫卫生卷起来的袖口，粗嗓门把王金桂叫了出来。

　　王金桂手里还拿着佛珠，身上檀香烟气缕缕的，显然方才正在念佛。她看到方勤，面色仍是极和善的，开口道：“阿勤，你要是来说亲事的事，就不必了，这事是我们冼家对不住你们方家。红尘我已经答应把她许给秦家少爷了，这件事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你也回去好好劝劝你们小远吧。”

　　方勤也没有露什么笑缝儿来，大声回道：“婶子，有些话我想亲自问问二丫头。”

　　王金桂回身将大门关上了，面容仍然和气，语气也很好：“这说出去像什么话，你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我，二丫头我看着长大，她什么想法，我还是知道的。”

　　“婶子见外了不是。”方勤听了就知道他怕是见不到冼红尘了，应付了一句。他又在门外等了等，他的嗓门这么大，按理说冼红尘应该是听得到的，她若有心不想给秦好川做妾，怎么也该有些反应。
　　可偏偏方勤又磨蹭了好一阵，那边冼红尘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方勤心中暗暗摇头。他也明白这婚事都已经给刘书筠作主退了，想再弄回来是不可能了，自己再不依不挠追问下去就是自家有理变没理了。

　　他磨蹭了一阵子，没见着冼红尘，也没能听到她诉苦，终究只有走了。

　　送走方勤，王金桂的心情就不是很好，拉着脸回了自己屋中。那边计玲珑听说方远在这条街上住下来了，心中便防备了起来，连忙去王金桂那儿汇报了此事，末了道：“好端端的，他住到这边来做什么？莫不是贼心不死，想要就近勾连二妹？奶奶，我们是不是最近不叫二妹出门比较好？”

　　王金桂抬眼看了看她，半晌，捻着佛珠点了点头：“你自己看着办吧。”计玲珑欣喜地应下，立刻转身出去把大门关严实了，在门内加挂了一把雕祥云纹的铜锁。

　　“大嫂，你干什么？”
　　计玲珑的手从铜锁上放下来，将钥匙小心塞进荷包中，转头来对冼红月笑道：“我听说最近外面有歹人，我怕不安全，就把门锁一锁，又没什么影响。”
　　冼红月瞪了她一眼：“不安好心！”

　　她看着实在拿这把锁没什么办法，只好转去了冼红尘屋中，跺着脚气恼地说：“现在连我都给关门里了，二姐你不着急吗？”

　　冼红尘也已经看到计玲珑的动静，闻言便回她：“我着急有用吗？”冼红尘想起方才方大叔在门外，计玲珑那个紧紧盯着她的劲头，只怕她稍有动作，计玲珑就要扑上来把她捆了。冼红尘很怀疑捆上了自己就别想能松绑了——毕竟，现在她也不做绣件了，是个不创造价值的地道闲人。

　　香囊还没做完，她还是不想过早地让自己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冼红尘看看冼红月，又看看外面，悄声跟她说：“过些日子我得收拾整齐地出去一趟，惟今之计，只能先让她们放松警惕了。你要配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