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13、无所畏惧无掣肘

　　第二日冼良才早早就出门了，冼红尘也思考了一夜，觉得反正还有将近一个月，不管最后嫁不嫁得成方远，她总是不会再给绣绣件。每天都故意病着也不大好看，正好能做几天病西施，又拿绣嫁妆挡几天，完美。这天便做了个病稍好些的模样，起来吃了早饭，病歪歪给自己画了嫁衣的绣样。

　　最后她还是画了上辈子在心里描摹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嫁衣绣样。冼红尘看着画愣了一会儿。
　　每每被主母磋磨，被秦好川践踏的时候，她便要偷偷想一想，如果她当初能嫁给了方远，该是怎样一幅光景呀。方远定是不会践踏她的，上头也没有主母阴阴地折磨她，该多好呀。
　　她在梦里觉得自己曾经离幸福那样那样近。恍惚真就得到了。

　　但现在，这辈子，冼红尘感觉自己再也找不回前世那个美好的梦，那种期待嫁给方远的感觉了。方远以后是要做大官的，等到自己色衰恩弛时，给他做妾的女人说不定身份背景都比自己高许多，她就算真能嫁给方远，约略也是镜花水月时移情，又幸福得了几时呢……
　　冼红尘寥寥地放下了画样儿。

　　转头去找计玲珑要她给自己买嫁衣料子了。

　　计玲珑心知她注定是嫁不了方远的，不想浪费那料子钱，便笑道：“我可听奶奶说了，人家未来亲家公都说不介意用买的了，二妹你何必要自己动手？”

　　“那是人家说客套话，我要真一点不绣，岂不是拿乔厉害？再说外面买的，能有我自己绣得好？大嫂，你还是快些去帮我买了吧。对了，我要上好的绸布，我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用来买我自己的嫁衣，总没问题吧。”

　　计玲珑想起自己家当初得了百两聘礼，全给她弟弟买了宅子，她自己的嫁衣都只是布的，还是进了冼家才穿上绸的，别说她冼红尘的聘礼最后送不送得进家门都是问题，就算能送进来，那自然也该全是自己的！
　　计玲珑面上便露出为难来，推辞道：“二妹你先把要交的绣帕绣上，嫁衣料子也不急，我这几日不得空，过几日再出去买吧。”

　　冼红尘也猜得到她这纯是安抚自己的托词，仗着大后天便是交绣帕的日子，她索性虚弱弱病西施模样往门框上一靠，“那大嫂你忙你的吧，哎，我又难受起来了，回床上躺躺。”

　　也不管计玲珑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当真就病歪歪回屋躺回了床上，大白天心安理得睡起了觉。

　　计玲珑如何看不出她这是故意的，却是有求于她，一口银牙暗暗咬碎了，这当面来也拿冼红尘莫可奈何。

　　她面上表情变换几遭，便转身去了王金桂屋中。王金桂整日无所事事，最爱的便是念佛打发时间，今日也不例外，她手里拈着一串佛珠，面前摊开了一本金刚经，正半闭着眼虔诚地念念有词。

　　许是王金桂各类法事讲坛、初一十五从不拉下，屋中也弥漫着一股寺庙道观才有的烧香味。

　　计玲珑在门口附近站了站，等她念完了一段，方才上前去，躬身说：“奶奶，二妹今天又病了。”

　　“什么病，得病上这么多天？”王金桂慈眉善目的脸上带上浅笑，半闭的眼也拉开了一道缝儿，睨向计玲珑。

　　计玲珑一脸忧心忡忡：“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病，上午瞧着还好好的，还在给她自个儿画嫁衣样子呢，转了午才要绣帕子，就病上了。奶奶，您说是不是给二妹找个大夫看看，她的那个绣件还没绣完呢，这后天就要交了。”

　　“懒病犯了。”王金桂把佛珠撸回手腕上，站起了身。

　　冼红尘才闭目养神没一会儿，王金桂就一尊佛一样莅临了她的屋子，一树阴影打在冼红尘眼睫上，让她不得不睁开了眼。见是奶奶站在自己床前，冼红尘还是有些心虚，她移开了目光。

　　王金桂瞅了她片刻，问她：“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这病没有爽利了，而是愈发沉重了。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亲事不满意，你要是不满意，回头我就去给你退了。”

　　冼红尘听了，倒把目光移了回去，和王金桂对视。奶奶气定神闲的，像戏文里的观世音一样，无论孙大圣做什么，她都有办法拿了他。

　　冼红尘知道，这不过是她拿捏自己的办法。

　　也许上辈子这时候的自己，是会被她拿捏住的，因为那时候她还有所巴望，她还是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嫁给方远。
　　这世上不是还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不怕要命的。

　　现在她已经无所畏惧，没有人能拿捏得住她了。

　　冼红尘浅浅笑了，眉心的朱砂痣一跳一跳地晃在王金桂眼底，“就算我满意，奶奶不会给我退亲事吗？”

　　王金桂仔细瞅瞅她，稳稳地问：“你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我给你退什么亲？”

　　好端端的当然退不了，不好端端的，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冼红尘想来，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伤心。大抵是连日来伤心得太多了些，便只余些钝钝的痛，丝丝的疼来。

　　这么多年了，她在奶奶心里算什么呢，也许从来是不算什么。小时候，冼红尘也还是希望过她奶奶能多拿正眼看自己，为此……她渐渐变成了最听话的那一个。
　　有什么用呢，其实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讨她欢心罢了。她不喜欢自己，就从来是不喜欢的。上辈子冼红尘回冼家求助，也不过换来她一句都嫁出去的人了，就不要回娘家了。不过换来一扇紧闭的大门。

　　天地之大，只有跳出世俗之外的神佛能永远给她一个平静的容身之所了罢？

　　冼红尘偏头看着她，微微笑了：“奶奶，我真的病了。”说罢便往里侧去，安静地闭上了眼。

　　王金桂看她不吃敬酒，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打她，只好骂了一句：“有了亲事就拿起乔来了，也不体谅体谅你哥念书辛苦！”

　　冼红尘听着，也没有与她对峙分辨。

　　又过了一阵子，红月进来了。她搬了个凳子在冼红尘床边坐了下来，跟冼红尘埋怨：“大嫂竟然想让我把你那张绣帕绣完充作你的，她真是异想天开，我的绣工和你的要是分不出来，不是早就把我的充成你的多赚一笔了？”

　　冼红尘笑了笑：“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冼红月听了，也开开心心笑起来，特别解气地跟冼红尘说：“先头我还担心你嫁妆也要被她吃了。现在我总算放心了，就该这样，她一天不给你买来合适的好料子作嫁衣，你就一天不要理她。”

　　冼红尘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又笑了。

　　到了晚间，大家都睡了，冼红尘又点起了油灯悄悄地绣香囊。如此僵持两日，冼红尘任是威逼利诱也死活不肯动针线，计玲珑也不肯给她买绸料，便到了绣铺伙计来取绣帕的日子。

　　计玲珑也只好跟那伙计说是冼红尘病了，才差了绣帕。那伙计翻捡一番，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差的可是知州家大奶奶要的绣帕啊。怎么别的绣帕都没落下，就落下了这条？这可不成，还是让你家冼二姑娘快些把绣帕赶出来。”

　　计玲珑听了，心中倒是一喜，知州家的大奶奶！看你这小蹄子还硬气不硬气得起来？连忙回了冼红尘屋前扯着嗓子喊:“听到没有？你落下了一条知州家大奶奶的帕子，你得罪得起？就算病着，也得赶紧赶出来！”

　　知州家的大奶奶？那不就是她主母吗？

　　这不是不得罪将来也很可能是她眼中钉吗。冼红尘更心安理得了，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才懒洋洋地扬声说:“病得路都走不动了，怎么绣帕子？要不还是嫂子您自个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