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鹿玄

61、20

　　安静的场地上，只有苏已不时的喘息声和远处飘来的欢快歌声。

　　几人屏息凝神直勾勾地盯着门缝，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又怕打草惊蛇。

　　安平端着手/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视线中冰冷的刀光上出现了一抹蜿蜒的血色。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像是被那抹鲜红刺痛了一般，鼻头一酸，霎时便红了眼眶。

　　安平端枪的手异常沉重，像绑了秤砣一般使劲下坠，将他的手压得不由自主地轻颤。

　　他拖着沉重的脊背不复刚才的厉声，放软了态度低声哀求唐琪。

　　话一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早已嗓音沙哑。

　　“……唐琪……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到底为什么……你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比他更为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间传出，尾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已经……太迟了……”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未晞见苏已渐渐平复下来后挣扎着要起身，便将他小心扶起。

　　安平上下牙不断地轻轻磕绊，他狠狠咬了一口嘴里的软肉，把眼里氤氲而起的雾气又吞了回去。

　　“……唐……唐琪……”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痛苦将他几近溺毙。

　　“……唐琪，我不信你会对馨馨下手……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安平边说边一点一点悄然向前挪去。

　　“唐琪，你不是他们，我不信你会伤害馨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出来，我们有什么都好商量……”

　　嘶哑的声音带着些莫名的喘息从门缝里传来。

　　“……安队长……你凭什么相信我……我都已经……不是我了……”

　　安平继续向前挪动着，柔声安抚他。

　　“我知道的，你别怕，精神分裂不是没有办法治好的。你还是你，你只是暂时生病了。”

　　未晞扶起苏已后，将他交给了无法拿枪/的白鹿。

　　他没跟安平前进，相反一步步向后退着，悄无声息离开了那条狭窄缝隙仅能看到的范围。

　　“……嗬……嗬……啊……”

　　这时里面没有继续回应，而是发出了困兽一般低哑的嘶吼声。

　　安平焦急地盯紧那里不敢放松，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滴落。

　　“唐琪？唐琪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嗬嗬……很多声音……在我脑子里……很多很多人在说话……在笑在哭……他们……他们说……警察……没有一个好东西……”

　　安平皱紧眉头，心里咯噔一下。

　　幻听幻视都是精神分裂最常见的现象，但如果加上最后一句，那情况就严重了。

　　这不是病发，是寻仇。

　　安平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和忐忑，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将满嘴血腥味咽了下去。

　　“唐琪，他们说的不对，精神分裂的征兆之一就是幻觉，你听到的看到的都有可能不是真的，别被他们左右了你的想法。”

　　“……嗬……嗬……可是……安队长……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唐琪像虚弱的老人一般断断续续地粗喘着，连讲一句简单的话都要费很大力气。

　　安平眉毛扭成一团，这情况太不正常了，可缝隙中那道寒光的确还在。

　　“唐琪，你把馨馨放下好么，别伤害她，我们有什么话出来好好说……”

　　那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小了，唐琪的声音像是累坏了一般带着浓浓的疲倦，顿了好久这才断断续续轻轻响起。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晚……你们还不懂么……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啊……”

　　这时，未晞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周围的栏杆，来到了舱门的侧面。

　　从这个角度，未晞只能看到一大片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从昏暗的角落里一直漫延到了舱口。

　　安平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给他打手势的未晞。

　　未晞向他简单地比划了一下，意思自己先突击他们跟进，然后他转过身，稳稳端着/枪对准了那条门缝。

　　安平继续说话吸引着唐琪的注意力。

　　“唐琪，我不明白，到底什么迟了？是因为我们找来的太迟了吗？”

　　“…………”

　　唐琪罕见地没有出声，而未晞则在安平话音刚落的这一秒，猛地贯起一脚瞬间踹开了舱门。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抹寒光不放，黑洞洞的枪/口带着寒意指向了舱内坐在地上的人。

　　地上一片血红，唐琪就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

　　一个孩子背对着未晞跪在那里，她身上裹着一件带血的衣服，一把锋利的刀从孩子脖颈侧面的缝隙中伸出，紧紧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唐琪全身都蜷缩在那个孩子的身后。

　　孩子裹着的病号服上已经被血浸透了，一把刀堪堪横在那段肉嘟嘟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流从那里蜿蜒而下。

　　未晞的突然出现把唐琪吓了一大跳，令唐琪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像黑夜中瞬间被点亮的萤火那般闪耀。

　　下一秒，他猛地挥动起手臂，将原本贴在安馨颈后的刀疯狂地向她的脖颈刺去。

　　唐琪的半个脑袋因为他的动作而露了出来，出现在未晞黑洞洞的/枪/口中。

　　未晞的瞳孔倏然紧缩，他不假思索地对着视线中的那半个脑袋开了枪。

　　“——砰——”

　　“——咚——”

　　“不！！！馨馨——”

　　从未晞踹开门到开枪，全程没超过一分钟。但这时，“砰”一声巨大的响声震惊了舱外的所有人。

　　安平撕心裂肺地叫着安馨的名字向摩天轮冲了过去，白鹿和苏已也跟在后面使劲跑。

　　苏已边跑一边抓着自己的领口痛苦嘶吼着。

　　“——馨馨——”

　　巨大的冲击力将唐琪瞬间击穿，将他带倒紧贴在了舱的内壁上。

　　唐琪手里锋利的刀在最后一秒时堪堪脱手，随着他的身体向后抛去。

　　一大股温热的鲜血倏然间喷洒在未晞的脸上、身上。

　　不仅染红了未晞，还将唐琪怀里的孩子染的浑身是血，连乌黑的发丝都被鲜血濡湿。

　　唐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血从头上喷涌而出，弹孔中一丝白浆静静流了出来，地面被鲜红的血液一层层晕染覆盖。

　　他胳膊上那条蓝白的手链早已变成了鲜红，静静沁在血泊中。

　　未晞小心翼翼地将唐琪怀里随着唐琪而扑倒的孩子翻过身，抱了起来。

　　安馨浑身像是从血泊里捞出的一般，没有一丝干净的皮肤。但她却仿佛不知所以般轻轻打着小呼噜，睡得脸色红润。

　　安平三两步跑了上来，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恐怖的场景。

　　唐琪的尸体躺在血泊里悄无声息，而安馨则在未晞的怀里睡得香甜。

　　安平颤抖着手双手接过安馨，将她身上的衣服层层解开，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安馨身上，竟然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而血泊中横尸的唐琪，脖颈上却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外翻的皮肉里还在细细淌出鲜红的血液。

　　未晞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枪。

　　他的手臂突然抽筋了似得战栗起来，小指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他手一抖，枪从他沾了血滴的手掌中猛然跌落，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血红的颜色，从未晞脸上滑下。

　　温热的液体沿着纤长的睫毛凝聚滑落，一滴一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未晞轻轻抹了一把眼睑上的血，沉默地看着那个由于失血过多脸上已经全无血色、眼窝也突出了的孩子。

　　未晞眼里的泪水，随着温热的血液静静流下。

　　苏已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安平怀里的孩子，两人浑身颤抖地抵着头，相互支撑着对方。

　　安平颤抖着唇，伸出沾满鲜血的大手轻轻抹去了苏已脸上滚落的泪珠。

　　“……别哭……馨馨没事……宝贝别哭……”

　　白鹿则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呆呆站在唐琪尸体前独自战栗的未晞。

　　他浑身都无声地震颤着，眼里空洞无神，像痴傻了一般脑海里只剩那一片血色。

　　这不是他第一次开枪，也不是他的双手第一次沾上鲜血。

　　可只有这一次，在看到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孩子躺在冰凉地上，他才明白了这一切。

　　唐琪在求死。

　　他从头到尾没有伤害过安馨分毫，同时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如果来追她的人没有开枪，那么唐琪一定会因为失血过多来不及抢救而死。

　　这一刻他可能等得太久了，从小佳出事开始，他也许早已准备好了这样的结局。

　　……所以今天……唐琪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未晞眼里的自责和悲戚一点点溢出眼眶，泪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他平日里冰冷的面具像是被撕裂那般，带着脸上的血迹晕染开，染红了他的衣服。

　　白鹿紧紧地抱住未晞高大僵硬的身躯，不停地柔声安慰他。

　　“小师傅……小师傅你别这样……这些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救安馨……小师傅……别哭……”

　　她手忙脚乱地踮起脚来，用手去擦未晞脸上身上的血，洁白的纱布被瞬间染红。

　　白鹿一冲进来就只看到了呆站在那里的未晞，根本没有在意周围其他的东西。

　　她踮起脚，大力地将未晞抱在怀里，余光却无法抑制地向地上那大片的血泊望去。

　　鲜红的血色和似曾相识的画面像是齿轮一般，在她脑中嘎吱嘎吱地缓慢转动了起来。

　　白鹿直愣愣看着那滩血色，瞳孔中倒映出大片血红的场景，血肉外翻的脖颈像针扎一般猛地刺进了她的眼中。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在她的脑海中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

　　泪，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