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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漱广议婚 ...


  •   辗转到了四月下旬,沿湖小道,居然没有一朵醒目的花,聊以石榴弥补缺憾。石榴尚未吐露所有的热烈,红绡微绽。

      母亲与我的两位哥哥坐在湖边小亭说说笑笑。

      我们钱氏一族,虽人口众多,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内部矛盾。什么嫡庶地位之争,产业分配之争,都与我家没有丁点儿关系。

      作为一家女主的母亲,看到两个儿子手足情深,打心眼儿里高兴,那高兴从心里直洋溢到脸上,对不识哥哥道,“兄琼芳而蕙茂,弟兰发而玉晖。这是母亲对你和漱广的期望。”

      我抱着小狸奴,轻抚着它柔软的皮毛,对母亲道,“母亲分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两位哥哥哪一个不是引领江左风骚?

      母亲嘴角微微翘起,“还差些。”

      看来母亲的意思是希望两位哥哥不只在学识才华上且在仕途上,也要如吴郡二陆。

      漱广哥哥跟母亲挑了挑眉,“这首思亲赋是陆逊的孙子写的。这是太康文学的名篇,可惜我不会骈文,要不然用骈文写钗头凤才有趣呢。”

      母亲为漱广哥哥抚了抚被风拂起的长发,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将一左一右两个儿子的手搭在一起。

      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则含笑对视,情感深化在此间,胜过千言万语。

      看着这一幕,我只觉温馨美好,无以复加。我让阿妤取来了小案,纸笔,以供我将这美好定格在雪白的宣纸上。

      母亲已经四十多岁,犹存年轻时的楚楚风韵。

      漱广哥哥就如添在锦上的花,无论置身的场景是颓败还是兴盛,都衬得周遭独一无二。

      不识哥哥突然从我将要落实在宣纸上的画面里走了出来,我赶忙将狸奴放到了阿妤怀里,推搡着不识哥哥,娇嗔道,“哎呀,哥哥,你快回去坐着。我正要画呢。”

      不识哥哥捉住我乱动的双手,将我按回了案边,笑道,“我这是在为你减轻工量呢。多我一个,不知你要画多久呢?难道要母亲和漱广哥哥一直不变换姿势等你画完?”

      我吐了吐舌头,开始下笔作画。

      不识哥哥坐在我旁边看书,偶尔抬起头看我画画,或是与大家玩笑几句。

      阿妤灵巧道,“漱广公子跟夫人真有母子像。”

      漱广哥哥同母亲相视一笑,又继续正身面向我。

      艳阳在天,顽皮的孩子,开始了裸泳。他们大概是发现了自己成为了背景板,对我的目光很是警惕。

      婆子们此时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们的孩子们,喜悦而满足。

      阿妤把狸奴给了旁边的小丫鬟,“我去叫婆子们把她们的娃儿们带到其他地方去。”

      母亲恬淡地微笑,就像对岸冰高洁雅的广玉兰,“阿婆们好不容易趁着我的生辰宴会带着孩子们来了。就让孩子们玩儿吧。”

      有了那些活动着的孩子们作背景,我更觉母亲是活生生的在眼前了,不似往日,冰雕一般得没有生气,只有寒气。

      不识哥哥看得有些累了,动了动身子,“筵席上吃了那么多,又消耗的差不多了。”

      “哎呦,公子是一天坐着不动,我们是一天忙活个不停。”一个小丫鬟端着几杯茶水过来了,先给母亲和漱广哥哥送去了,又朝不识哥哥走来。

      不识哥哥接过茶水,一本正经地玩笑,“不要歧视脑力劳动者,同样会肚子饿的。”

      阿妤也把茶水递给了我,抿唇笑着。

      我搁下画笔,喝了一小口,继续拿起笔画着。

      不识哥哥放下茶杯,“舅舅去年送来的茶叶,早就吃尽了吧。这个普洱茶,一点也不好喝。”

      漱广哥哥端详着茶杯内外,“普洱细品,有腥味。蒸过之后堆垛,捂出来,难免了。”

      不识哥哥又道,“上次在一堆人群里,听人大吹羊岩勾青,特意去找到一点。那茶有草腥味,不怎么样。”

      漱广哥哥道,“人前鼓吹的,都有目的,没多少话可信。”

      谈笑之间,终于将画作完了。母亲和漱广哥哥都过来看。

      母亲久违地顽笑,“秦篆,你这是跪在榴莲壳上画的吧。我还自以为青春可人,但……哎呀,应该是年纪大了!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自己!拿走不谢!”

      母亲说完,几个人就前俯后仰,捧腹大笑。

      正此时,一个小厮过来禀报说舅舅徐贞侯来了。舅舅徐柱臣,字贞侯。左通政徐石麒次子。每年母亲生辰舅舅都会送茶叶来的。

      大家齐齐将舅舅引到亭子里坐下。

      舅舅打开茶罂,取出白木板和几层用来隔离潮气的干竹叶,勾出一小撮茶叶,“姐姐看看这次的茶叶如何。”

      母亲捏起几根,仔细看了看,“新茶,目测是大茶场的,压的薄薄的,跟纸片一样,很艺术品。”

      舅舅喝了一口阿妤递过来的普洱茶,马上点评,“普洱取材老硬,大叶老梗,不加工。发酵过的普洱,也没有祁红好喝。说实话,普洱,只能煮茶叶蛋。取材粗鄙,工艺简陋,无非的就是炒作产地概念。与安溪祁门,黄山,信阳,龙井等等的,根本不能比,又死贵。普洱价值虚高了。”

      漱广哥哥跟着谈起了自己常喝的一些茶,“我托人弄的洞庭碧螺春的炒青,样子不怎么样,味道相当不错。茶最爱龙井,那香味不媚不妖。梅红茶,如苏州评弹师娘,淡而不陋,温而不媚,雅致,清婉。安徽茶,整体不错。以前家里有过武功云雾,农家一家一户土制,黄藤熏制,极香,清冽无比。”

      母亲看着漱广哥哥道,“龙井碧螺春什么的,外观占分高。铁观音,青绿,香。叶子摆开,能感觉出山水味道。毛尖,银针,雀舌,太嫩。普洱,太老麻,铁观音,不老不嫩,正好。偏偏漱广不爱喝。”

      舅舅接着道,“前不久才收到,铁观音在揉茶了。”

      不识哥哥啧啧称叹,“舅舅够豪气,居然买定制茶。”

      舅舅耸了耸肩,“铁观音我一直就认一家的。那丫头那时候还没嫁人,现在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寄给我几次铁观音苗子,最后都没养好。”

      漱广哥哥促狭得令人喜欢,“以后可以建通家之谊,也是缘分。”

      舅舅不由笑了,“目测漱广想多了。现在商贩骗子多,买家和卖家都不容易遇到正经买卖茶叶的。茶叶对头就认准了喝,与人无关。”

      漱广哥哥抿了抿唇,又道,“直接买茶农手里的啊。茶农手里,才真实。茶商,买的手段和故事。”

      不识哥哥无奈道,“有一次,也是买茶,一个商贩找到我,说买他们茶叶送茶具。试了一下,茶叶马马虎虎,价格把茶具算进去了。”

      漱广哥哥笑了,“人家判死你不是喝茶的行家,给你一个套餐。像石公那种骨灰级茶友,会死磕具体参数,卖家一听,就知道忽悠不了。”

      不识哥哥点头,“可不是嘛。都互相探底。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好多了。”

      他们几个句句不离茶,我觉得百无聊赖,便独自上桥,往对岸去了。

      地面草坪上落下几片广玉兰花瓣,摸起来厚软的感觉,已经是棕黄色的了。

      我未凑过去嗅,就有暗香萦绕鼻端,接着便打了一个喷嚏。

      诗经终风里有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若是有人想,此人又会是谁?

      其实我这是牵强联想,新鲜广玉兰的香并不刺鼻,还不至于让人嗅了就打喷嚏。只是凋谢了的广玉兰,又被地上的热气蒸了许久,难免生了腐败的气味。

      树上开得正好的皎皎广玉兰花舒展在墨绿的叶间,高不可攀。

      我踮起脚尖,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

      霎时间,一双手臂圈在我腿上,以足够的力量将我托举起来,刚好可以嗅到最低处的广玉兰,是带着生气的香味。

      为了能尽早脱离那人的托举,我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那人立即放了我下来,我有些眩晕,定了身方看到此人竟是奕庆,“奕庆兄……你还没有回山阴啊。”

      奕庆看着我,缓缓道,“听说……你定亲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怎样?”奕庆问得很简单。

      “没什么不好的。”我回答了,又补充了一句,“差强人意吧。”

      风将广玉兰的叶子刮向一边,露出暗黄的背面,又与墨绿的正面交错着,翻滚如浪。

      奕庆披在肩上的长发也向同一方向飘起,“嗯。儿时定亲,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尤其是双方都满意的情况下。”

      “奕庆兄什么时候定亲呢?”我微笑,歪着脑袋看奕庆,“楚纕姐姐人很好呢,诗也写的好。”

      谕德元忭之孙女,姓张,名德蕙,字楚纕与奕庆兄同是山阴人。

      奕庆不答,又问我,“还有想要看的书吗?”

      如今我与奕庆的关系再也不似从前了,我只想着与他单独接触的机会越少越好。我摇首道,“暂时没有了。多谢奕庆兄。”

      一句轻描淡写感谢的话,与从前的感谢大相径庭,是我有意的疏离。

      奕庆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低声笑了笑,一会儿才微笑道,“想起来有要看的,依然可以来我这里看,或是托人告诉我。”

      我点头应了。应是应了,去不去看,托不托人告诉,又是另外的事了。我想起上一本书还在我这里,“喔,对了,浣纱记我还没还你呢。”

      奕庆兄默了默,才道,“你去取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往日奕庆来了,不会不见两位哥哥的。今日却不过去,只是在这儿等着。我迟疑地应了,“好。我很快就过来。”

      待我取了书再回来,已不见奕庆的踪影。我四处寻找,呼唤奕庆,奕庆却如蒸发了般,没再出现了。

      “小姐!”是阿妤的声音。

      我转身,只见阿妤从桥上下来,过来为我拭了拭额头的汗珠。

      我心急意忙地问,“阿妤,你有没有看到奕庆兄?”

      阿妤拧着眉头,“没看到。有来过吗?”

      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徐公要走了呢。小姐快过去吧。”

      我心烦意乱地随阿妤走着,满脑子里都是回不去的旧从前,伤心在某一瞬突然爆发,“阿妤,你说为什么长大了,许多东西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阿妤张口想要说什么,大概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能让我不难受,只是为我轻拭眼泪。

      众人送舅舅离去,我才得知舅舅已为漱广哥哥定下了与舅舅的女儿蔺乔的亲事。

      漱广哥哥来了个自我调侃,“妹妹的红鸾星才平静下来,我的红鸾星又激动了起来。”

      母亲嗔怪,“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还不成家。也不怕人议论。”

      “男儿要粗线条儿些才好啊,我管他王家阿婆脸儿绿还是李家花狗毛儿长的呢。”漱广哥哥不以为然,可是漱广哥哥的孝心使得母亲不战而屈人之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漱广议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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